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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眼鏡,“今天是我生日。”

她都想向沖他翻白眼了。

他煞有介事地說,“我還沒收到生日禮物。”

“你少來!”顧玫奪口說,“一大早顏經理就把禮品盒送到你手裏了。”

沈霖幹咳了一聲,拿手指貼在自己的喉嚨上,“你能不能讓我少說兩句話?”

顧玫斜靠在座椅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末了還是沒轍,“你想幹嘛?”

沈霖的聲音不自覺放低,“閉上眼睛。”

“幹嘛?”她立刻如臨大敵,“不許親我!”

他嘆氣,“沒準備親你……”

饒是沈霖堪稱君子,可前車之鑒,顧玫還是不放心,偷偷睜眼眯了一條縫。

可車庫光線太暗,車燈也沒點上,她什麽也看不見,完全不知道沈霖到底在幹嘛。

她要是沒提,沈霖真想不起來要親她。

只是被她這麽一說,他的視線就不自覺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今晚沒化妝,嬌嫩的唇瓣呈自然的淡紅色,頸側白天塗抹的香水味尚沒散去,一縷縷萦繞在車廂裏,娓娓動人。

他移開了眼睛,伸手從扶手箱裏拿出了一個絲緞盒子。

顧玫等了好一會,忽而感到手腕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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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睜眼,繼而就被眼前的畫面驚得無從言語了。

沈霖正彎腰在她手上戴一條細細的手鏈,他手法笨拙,女士手鏈小巧的搭扣對比他的手指實在太精細,他忙活了好一會才将搭扣緊鎖。

手鏈款式不俗。鉑金打造出的線條優雅精致,幾顆鑽石嵌在花托上,流光四溢。

襯得她手腕纖細,膚色白皙。

可她實在沒搞懂他什麽意思,“你過生日幹嘛送我東西?”

“這條手鏈是之前陪周牧去買婚戒時無意間看中的,鬼使神差買回來就在車裏放了大半年。”沈霖垂眸凝視她的手,“很襯你。”

“……”顧玫已經習慣自己的問題被他無視了。

沈霖當然不指望她能理解。

有時他走在街上,看見櫥窗裏一條設計精美的連衣裙都不禁去想她會不會喜歡這顏色。

想陪她逛街,想給她拎包,想買下世上所有珍寶送到她面前——這種心情如同魔怔,無人能懂。

所以他默不言語地就下車了,餘光偷瞥顧玫一臉茫然的表情反倒有股滿足感。

有些事情,本就不必要告訴她。

顧玫跟在沈霖腳步後面走,滿臉都是困惑,只有一個詞可以概括她此刻的心情:莫名其妙。

不過沒走兩步她又停住了,顏絮正在他們前面站着,對他們微笑示意,“沈總,顧總監,剛吃完飯回來?”

“不是,出門處理一點小事。”沈霖說着還不忘拿眼神暗示顧玫,大概是覺得卡到魚刺這事說出來太丢面。

問題顧玫現在一點都不在意魚刺不魚刺這種小事,她不用第六感都能知道,他這眼神在顏絮看來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暧昧得不行。

果不其然,顏絮自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一直拿目光上下打量她,最終把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鑽石這東西,女人看着尤其紮眼。

三個人同行的一路,顏絮都低着頭。

本來還想再跟他說句“生日快樂”,可當着顧玫的面,怎麽都說不出口。

有些東西堵在心裏,悶得她難受。

她喜歡沈霖,全公司都知道,周牧還有意撮合過他們,只是最後不了了之。

她當時就懂了,沈霖不喜歡她。

但她又不甘心地想,他能喜歡顧玫什麽?她除了年輕漂亮,還有什麽值得他喜歡?

他這樣的人,英俊不凡、儀表堂堂,西裝革履地往人堆裏一站就能讓漂亮姑娘們側目,要真是只喜歡長得美的,不至于這麽些年都一個人過。

況且平心而論,她顏絮真要跟人比長相,也未必會輸給誰。

她不懂,她想不通,顧玫憑什麽能讓沈霖喜歡上?

而更令她深陷迷思的,是有關顧玫的風評也曾接二連三傳入她耳中。

不怎麽好聽。

況且誰也沒诋毀她,本來嘛,她人都是沈霖從牢裏保出來的。

她沒想到沈霖的看女人的眼光會差成這樣。

單是沈霖和顧玫的名字擺在一塊,都生生拉低了他的格調。

是啊,早前喜歡他就只是喜歡他,反正他孑然一人,她大可用時間與耐心守出他的感動來。

現在不一樣了。

顧玫離他這麽近,比她更近,近得讓她害怕。

顏絮忽而生出了一個念頭。

她要找顧玫談一談,沒任何理由,就是想和她談一談。

她必須找顧玫談一談。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作者的友情提醒:吃魚一定要小心。

☆、chapter.7

顏絮昨天一夜沒睡。

她盡可能地想拿捏火候,把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都計劃得當,一定不能在顧玫面前露怯。

其實她心裏清楚,這一場談話不可能有任何結果。

但她太想跟顧玫面對面說兩句了,否則她壓抑的情緒根本無從宣洩。

所以她約了顧玫今晚一起吃飯。

她本來還暗暗忐忑顧玫會不會答應,可出乎她的預料,顧玫不但答應了,還答應得相當爽快。

餐廳是公司對面一間新式餐館。

裝修格局簡約偏歐式,燈光昏黃,她跟顧玫面對面坐着,兩個人都笑得客氣體面。

五道菜上齊之後,顧玫拿起了筷子,顏絮卻還在小口抿她杯子裏的茉莉花茶。

第一句話總是最難開口。

她視線幾次掃過顧玫手腕上的鑽石手鏈,漫不經心地稱贊,“顧總監,你這條手鏈真好看……”

顧玫埋頭啃一只雞翅,張口就答,“你們沈總眼光好。”

顏絮的表情不太好看,幽幽地說,“顧總監跟沈總不是很熟識的朋友吧?收這麽貴重的禮品是不是不太合适?”

顧玫把頭一擡,“啊?”

實話說,顧玫還真沒到這一茬。

沈霖送她手鏈的情景簡直莫名其妙,她到現在都摸不準他什麽意思,就更沒往深一層的面上想了。

何況一鑽石手鏈,也談不上是貴重禮品吧……

顏絮只當顧玫是在裝傻,摸着杯沿不看她,語氣冷冰冰的,“沈總這個地位的人,偶爾逢場作戲……當不得真的。”

顧玫被她一句話逗樂了,“哎,你喜歡他還這麽诋毀他,不心疼嗎?”

顏絮暗暗地咬唇。

“行了,我替你說吧。”顧玫夾了塊排骨到顏絮碗裏,不慌不忙地說,“你一定看我很不入眼。你的背景資料挂在霖則網站很顯眼的位置,金融系高材生、在英國LSE留學三年,去年還拿到了CFA證書。”

“我跟你不一樣。”這是顏絮最想說的一句話,“我坐到這個位置,憑的是自己的本事。”

她跟顧玫不一樣,她辛苦念書只是喜歡金融罷了,她不缺錢,也對賺錢沒興趣。她的父母有殷實的資産,足可令她一生不愁。

而從她第一次接觸金融起,她就對這個龐大的體系充滿了好奇與憧憬,就如她喜歡沈霖只是喜歡他這個人而已,他有錢沒錢,他是不是霖則的老板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她可以接受任何一個比她更優秀的人得到沈霖。

但是顧玫不行。

短暫的沉默之後,顧玫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長信資産管理部最好的操盤手?”

顏絮平心靜氣,“你我都知道這裏面有什麽貓膩。”

唐哲還在牢裏關着,內.幕.交易、操縱股市,她是不是有真本事不用言說。

顏絮終于下結論,“你配不上沈霖。”

這一整晚,她終于擡起頭來跟顧玫對視了一次,表情輕松得似乎心裏有巨石落地,“沈霖也不會真心喜歡你的……”

顧玫想起來一件事。

這話曾有人對她說過,原話說的是:你配不上唐哲。

她當時年輕氣盛,潑了人一臉熱咖啡,擡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事情鬧得滿城風雲,傳進了唐哲耳裏,這之後顧玫就再沒在公司見過她。

可如今三年過去了,做人總得長進些。

顧玫不準備打人,她想跟顏絮講道理,雖然她确實是懷着可能要跟顏絮撕逼的心情來的,但不管怎麽說她的出發點不是想跟顏絮搶男人。

她欠沈霖的人情,又做了公司的高管,總得幫他做點事。

顧玫對顏絮說,“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她說,“我高中的時候跟一個男孩談戀愛,在一起有将近一年時間。你早戀過沒有?學生時代的一年是很漫長的,所以我甚至一度很肯定我們會結婚。可是高三寒假前,他卻跟我提分手。我起先根本沒當回事,覺得這是不可能的——直到有人告訴我,他跟隔壁班的一個女孩在一起了。”

“我慌了。”

“我還喜歡他啊,我一點都不想跟他分手,我不想失去他啊……”

“然而不論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挽回不了他,心裏又焦急又惶恐,每天守在他來校的路口茫然失措,只是想見他一面。”

“幾次之後,他就特意繞路避過我。”

“我打電話、發信息給他都如石沉大海,沒一點回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然後我就去隔壁班找了那個女孩。”

顧玫面不改色地敘述,“到現在我都記得,和她面對面坐在面包店裏,我滿腹的心酸和委屈無從說起,她卻一臉笑容的跟我的前男友發信息。她說,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她沒有帶傘,所以讓他放學時過來接她一趟。”

“她淺笑起來有小小的酒窩,可愛又嬌俏,我坐在她對面感覺自己就是個路人甲,她才是光環籠罩的女主角。”

顧玫說着又問她,“沈霖要真是花錢玩女人的主,你還能喜歡他嗎?”

顏絮不說話了,臉色很不好看,拿起了手提包就要走,顧玫把她攔下了。

“行了,吃飯吧……”顧玫拉她坐下,“故事是我随口編的。”

顏絮看她的眼神就跟大白天見鬼似得。

“故事我随口瞎謅的,你聽個意思就行了。”顧玫緊接着說,“你還沒輸。雖然我不知道沈霖是不是真喜歡我,但我不喜歡他,你還有機會。”

顏絮還是懵,“你什麽意思?”

顧玫不言語了,但憑直覺顏絮現在肯定殺了她的心都有。

做女人真難,被人喜歡都不行。

第二天上午,顧玫如常捧着杯豆漿慢悠悠地進公司打卡,顏絮也照舊踩着高跟鞋埋頭在會議室裏做準備。

兩個人在走廊上對視了一眼,擦肩而過時微微一笑。

周牧坐在沈霖的沙發上信手翻看財經雜志,突然提起說,“沈霖,你有沒發現顏絮今天看起來不大一樣?”

沈霖正埋頭寫右鍵,頭都不擡,“哪兒不一樣?”

“自從顧玫來公司之後,她就整天魂不守舍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周牧輕笑說,“今早不同了,剛決策部例會,我看她的會議內容安排得有條有理,交易策略掌控的節奏得當,跟重獲新生了似得。我起先還在奇怪是怎麽回事,後來聽他們議論說顏絮昨天下午打電話特意訂了餐廳,臨下班是跟顧玫一起出的門。奇了啊,這兩人一起吃飯?”

沈霖看來是對其中內情了然于心,沒流露一點驚詫的表情。

周牧嘆息地感慨,“本來我還對顏絮寄予厚望……女人就是女人,雞毛蒜皮的小事,情緒都要受影響,天生做不成大事。我得抓緊找個能替她的人,免得将來亂了步調。”

沈霖嗤笑,“顏絮可是你一手教出來的,早前你還說這姑娘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料,這又不滿意了?”

“我只是看中她沒有賺錢的欲望而已。做我們這行的,十個裏面少說有七八個都是奔着賺錢來的,本沒什麽錯。不過沒錢的人,眼界窄,野心卻大,真賺着錢了,心态又容易失衡。顏絮不缺錢,但有一股對這個世界的探索欲,既不缺理論知識的積累,也不乏女性特有的耐心謹慎,這兩年我有她幫忙,确實得心應手。”然而話說到這,周牧還是搖頭,“可惜了,女人一跟愛情扯上關系就難免昏頭。”

“話說回來……”周牧擱下雜志看向沈霖,“這大早上的,誰欠你錢了?這麽一臉不高興?”

沈霖悶着聲說,“天曉得顧玫跟顏絮說過什麽,居然能鼓舞得顏絮這麽精神煥發……”

八成是把他兩的關系在顏絮面前撇得清清楚楚。

“嘁。”周牧懶得理他,“你們都是情種,成天就合計着談戀愛這檔子事……”

“對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聲。”他忽而沉沉嘆氣,“我跟殷音提了離婚。”

“什麽?”沈霖不可置信地看他,“好端端的,離什麽婚?你兩結婚剛半年,這就過不下去了?”

“你說得對,我跟她結婚這步就走錯了……”周牧低頭看了看表,“我約了康總見面,一來一回估計得一天半,她要是來公司找我……”

沈霖嘁他,“她要是來公司找你,我可不管……”

“要不你讓顧玫跟她說兩句……”周牧苦笑,“她能把顏絮這事處理得這麽恰到好處,沒準能讓殷音理解一些事。”

沈霖蹙眉,語氣不悅,“你自己惹出來的事,自己收拾。”

周牧呢喃自語,“估錯了策略,盡早止損比什麽都重要。”

沈霖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午休時下起了大雨。

夏天的暴雨來的突然,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這會天已經黑得跟晚上六七點似得,大風刮得呼呼做響。沒一會,噼裏啪啦的雨點就落下來了。

公司上下的職員出去吃飯時都沒帶傘,一個個狼狽得拿手遮頭往回趕,還是淋得跟落湯雞似得。

沈霖站在走廊的窗口前,本只是想擡頭看看雲層,一轉頭瞅見了顧玫。

她被雨淋得夠嗆,頭發已經濕了大半,襯衣更是緊貼肌膚——從他這個角度,清清楚楚能看見她白色的文胸顏色。

他無奈地走到她面前說,“顧總監,麻煩你陪我出去一趟。”

“現在?”顧玫抽了半盒紙都沒把頭發擦幹,外面雨又下得大,她這雙高跟鞋踩在雨裏,不僅打滑,而且鞋裏是泥沙,怎麽走怎麽不舒服……

可沈霖執意,“對,現在。”

兩個人出門時,碰上顏絮正從外面回來,三個人打了個照面,什麽話都沒說。

沈霖說,“顏絮昨晚來找過我。說她跟你吃完飯回來,覺得餐廳的綠豆酥很好吃,所以順手打包了一盒給我。”

顧玫“哦”了一聲,這事她心裏有數。

沈霖又說,“如果我真跟她在一塊了,你是不是還很樂見其成?”

顧玫琢磨,他這是在跟她興師問罪還是怎麽着?

☆、chapter.8

顧玫自覺情商還沒低到往槍口上撞的地步,是以一臉雲淡風輕般保持沉默。

沈霖懶得和她計較。

理智告訴他,不論顧玫做什麽,他最好都睜只眼閉只眼由着她。

跟女人較真,通常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雨下得很大,顧玫一直盯着雨刷在擋風玻璃上來來回回。

沈霖把冷氣調到最小一檔問她,“冷嗎?”

顧玫搖頭,“不冷。”

不冷才怪。

她衣服全濕着,頭發也都濕漉漉地貼在後頸。被風一吹,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沈霖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秒,還是把冷氣關上了。

五月末的夏天,密閉的車廂裏全不通風,他緊系的領帶一絲不茍。

不過一會,背後就出了一層薄汗。

顧玫還當他大中午的有什麽要緊的生意要談,沒料他出公司之後轉彎直接送她回了細雨花園。

“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沈霖目不斜視,“把自己收拾妥當之後來對門找我。”

顧玫想都沒想到他細心到這個地步。

她自己當然知道現在的衣着尴尬,但她根本沒在意這種小事——反正大夏天的,空調一吹就幹了。

沈霖太小題大做了。

可她轉念又想,難怪顏絮這麽喜歡他。

半小時之後,顧玫摁響了沈霖的門鈴。

她琢磨,午休時間都結束好一會了,給她這麽一耽擱,應該不會誤他什麽事吧?

往常她的把自己“收拾妥當”得花不少時間,今天她的效率都能感天動地了,結果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居然沒人應門!

她耐不住性子,又戳了兩下門鈴。

這麽久不來開門,沈霖該不是撇下她自己回公司了吧?

按理是不會的……

她正在尋思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咔噠”一聲,大門露了一條縫,顧玫順手就把門把手一拉——

場面尴尬。

沈霖幾近半裸着站在門後。

他沒戴眼鏡,頭發濕潤,只套了一條寬松的休閑褲,襯衣松松垮垮的半敞着,一粒扣子都沒系。

看起來是從浴室裏慌裏慌張出來開的門。

顧玫的目光有點燥,“你洗澡怎麽比女人還慢?”

沈霖拿毛巾擦了擦頭發,“先進來。”

客廳鋪着黑色木地板,牆面素白,質感沉重的黑色皮沙發背靠着一副占了整面牆的油畫。

油畫用色偏冷,一大片深藍色勾出海面波瀾暗湧的廣闊。

可顧玫現在沒有欣賞藝術品的心思,她餘光忍不住往沈霖的腰上瞥:沒腹肌,但也沒贅肉,皮膚白淨,線條緊實。

怪不得最近都流行禁欲系。

平時西裝革履的男人随便敞點皮肉都美不勝收。

美不勝收是客觀形容詞,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沈霖從廚房裏端了一個瓷白的小碗出來,“把這個喝了。”

顧玫湊頭聞了聞,可樂生姜。

哦,原來不是洗澡洗得慢,是先煮了姜湯再洗的澡。

她對姜湯這種東西一貫寧可信其無。

但沈霖好心好意,她也不好當面推卻,端起碗來仰頭一口悶,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

沈霖已然把襯衣妥帖扣上。

米白色的休閑褲配淡藍色的暗條紋襯衣,整個人顯出了夏天的清爽幹練。

顧玫拖着下巴歪頭看他,越看越不對,“你不戴眼鏡能看清我嗎?”

沈霖随意的卷起袖口,笑着回答她,“能啊。”

“你近視多少度?”她伸出五根手指對他比劃,“這是幾?”

沈霖坐在沙發上,拿遙控器打開電視,“100度,摘了眼鏡跟不近視也沒什麽區別。”

挂在牆上的液晶電視一打開就是股票行情。

004582,長天科技,下午又拉了個漲停。

沈霖翹着腿,摁着遙控器查看資金出入量,“我入行時二十出頭,客戶普遍認為年輕人做事不穩當,都不大信任我。戴眼鏡見客戶能稍微顯得沉穩些,權當個修飾品。”

說白了,裝逼用的。

顧玫自覺地把空碗拿去廚房裏洗了洗。

她不知道沈霖平時做不做飯,要真做飯……這廚房也太幹淨了,白色瓷磚還是白色,白的櫥櫃還是白的。

再幹淨的菜都少不了油煙,這人一年到頭估計都開不了幾次夥。

可一個人住,煮一鍋飯得吃好幾天。

是很麻煩。

她擦幹了手轉過身的時候,沈霖就站在離她幾步的地兒看她。

距離不近,顧玫卻直覺到一股危險。

他眼裏有欲望,對,純粹出于人類繁衍本能的欲望。

她奇了怪了,敢情摘了眼鏡還能讓人暴露本性?

顧玫理都不理他,“還去公司嗎?”

“不去了吧。”沈霖順着廚房的窗戶往外看,“雨還沒停,一去一回太麻煩了。”

“有你這麽當老板的嘛?”她說,“周總三天兩頭地跑客戶,你班都不願意上。”

沈霖不以為意,“他是工作狂。”

她擡眉,“你不是?”

他頓了頓說,“以前是。”

言下之意,現在不是了。

顧玫不想跟他說下去了,他看她的眼神太不對了。

再說兩句估計她又要給他發卡了。

何況她心裏門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男人這種進化不完全、行動思維受荷爾蒙支配的單細胞生物,根本壓不住一股邪心。

當然沈霖不可能讓她就這麽走了,他攔下她說,“公司可以不去,工作還是要做。”

他領她到電腦前,“盯着這只股,十三塊錢以下的賣單,全收進來。”

是新股,004885,智前教育。

“可長天科技還沒出貨啊……”話一問出口,顧玫自己反應過來了,“已經出了?”

“今早出的,按約定,我們第一批出。”沈霖說,“我們出資量最少,賺點辛苦錢就行了,穩一些更安全。”

呸,顧玫擱心裏想,這種話他居然都好意思說出口。

這種行情裏坐莊,他什麽心都不用操,随便放兩個利好消息股價都能蹭蹭往上漲,他不單能賺層利潤還能抽成——好事全給他占了,他還覺着自己辛苦!

等顧玫在椅子上坐下時,沈霖就站在她背後,不言不語,一雙眼始終專注地盯着她的軟件,是認真在考慮交易上的事。

行情不行的時候,客戶賺的少些也沒怨言,何況霖則名聲在外,收益在業內有目共睹——對比其他私募,他們堪稱翹楚。

但現在這種大牛市,你收益再高,客戶還是嫌少。

這個市場,越漲越亂,越亂越不按規律走——

周牧最近成天地見客戶,其實說白了,就是心裏不安穩。

真是麻煩,他嘆氣,真想甩了公司過點清閑日子。

顧玫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他的卧室。

桌面正對就是他的床鋪,鋪着一套深煙色的床單被套,床頭櫃上擱着瓷藍的煙灰缸,裏面還有未收拾的煙蒂。

她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歪在床頭抽煙的畫面。

輕煙缭繞,側臉昏黃。

顧玫沒來由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他問。

“沒什麽……”她搖頭。

太近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她跟沈霖已經越過安全距離了。

這樣不妥,而且隐隐令得她深感不自在。

沈霖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麽,丢下了句“我去抽根煙”就去了客廳。

這一只煙,一抽就抽了一小時。

三點整,顧玫關上了交易軟件,正要去跟沈霖彙報成果,無意瞥見了他擱在桌角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她認識,不,應該說是做這行的,沒幾個人不認識。

沈正英,沈霖的父親,國內最早一批搞基金的,正統金融專業的留港碩士。

她擡起頭來的時候,沈霖已然在門口斜靠,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對她微笑,“我父親去世有八年了,心肌梗死,來得太突然了,之前誰都不曉得他心髒有問題。當時他手頭資金量太大,蝕了大本。”

2007年的股災,滿倉持股的基本無一幸免。

顧玫問,“你怎麽不跟你母親一起住?”

“她不樂意,說我成天在她跟前太礙眼了,又嫌市裏到處鬧哄哄的。”沈霖反問她,“你這次出獄,都不回去看看父母?”

顧玫的表情變得略有些不自然,暗暗絞着雙手,“我媽早就不在了,我爸……跟我一樣,被我爺爺掃地出門了。”

沈霖一時怔住。

顧玫不願意跟他細說,這裏面的曲曲繞繞一時半會壓根說不清楚,況且真要說出來,她自己都嫌丢人。

“晚上一起吃飯吧。”他提議,“外面這麽大雨,我也懶得出去跑,冰箱裏還有點菜,随便湊合一頓比你吃泡面強。”

她忙擺手,“不用麻煩了,我最近減肥,晚飯啃兩蘋果就管飽。”

話音剛落,門鈴響起來了,顧玫起身要走,“你來客人我就不打擾了。”

她把他的桌椅整理妥當之後就往客廳門口走,還沒出門腳步就頓住了。

大門外站着個渾身濕透的女人,眼睛紅得跟兔子似得,看五官長相年齡不大,一見着沈霖——哭得更兇了。

嚯,這什麽戲碼,風流債找上門嗎?

她抽抽噎噎地喊,“沈哥……”

沈霖二話不說把人拉進來,她還在哭,“我剛去公司,他們說你不在,我就找過來了,心想要是你還不在,我就在門口等到你回來……”

顧玫在原地躊躇,前後沒過半秒,人就跟她四目相對的撞上了眼神。

這種局面她沒應付過,理智告訴她得立刻走,不能耽擱。

沈霖卻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地跟人介紹,“這是顧玫。”

人姑娘抹了抹眼淚,哽咽着聲音對她喊,“嫂子。”

哈?

☆、chapter.9

“她是殷音,周牧的老婆。”

顧玫還沉浸在沈霖跟她說這句話時震驚的情緒裏,她知道周牧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卻不知道他老婆居然整整比他小十歲!

周牧這人啊……平時看起來正經得不行,居然老牛吃嫩草!

這也就罷了,剛結婚半年他就跟人提離婚,什麽意思?

沈霖見她一臉義憤填膺,無奈地壓低聲音說,“其實事情沒你想得這麽簡單,周牧做這個決定的出發點是好的……”

話沒說完,就被顧玫一雙迫人的眼神堵住了口,表情無奈。

殷音洗完澡出來時臉色還是白得很難看。

她到底是個女人,沈霖不方便照顧,顧玫就将她帶來了自己家裏,拿了一套她平時的休閑裝給她換上。

大概是現在緩過神來,她看起來神色木然了不少,走出浴室時定睛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一言不發。

顧玫忙從卧室裏拿了吹風機給她,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沒事吧?”

殷音搖搖頭,咬着唇不說話了。

二十五的姑娘,去年剛畢業,考了研究生,文學院。

社會都沒出過。

頭發剛吹到一半,她又丢了吹風機跑到沈霖跟前問,“沈哥,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周牧在外面……”

“沒有的事。”沈霖微鎖眉頭,“他不是這種人。”

殷音很委屈,“不是?不是他幹嘛成天往外地跑,我這星期都沒見上他幾回!結婚這半年,他一天都不願意陪我,他就知道他後悔娶我了!”

沈霖的表情很頭疼,他拿眼神向顧玫示意,可顧玫理都不理他,內心戲全寫在臉上:活該!

沈霖心想,始亂終棄的人又不是他。

女人跟女人果然是無條件站同一陣線的。

殷音當然不可能在沈霖這讨到說法,她抱膝坐在沙發上悶頭不吭聲,顧玫看不過眼,偷偷問沈霖,“周牧什麽時候回來?”

“說是只去一天半,不過康總跟他關系不錯,每次見面都要玩盡興了才放人。”沈霖言下之意,沒準一時半會回不來。

礙于顧玫看他的眼神充滿鄙夷,他當着兩個女人的面給周牧打了個電話,就說了兩句話——殷音淋了一下午的雨跑來找我,你盡量早點回來。

殷音拽着顧玫的衣角問,“嫂子……最近公司真有這麽忙嗎?”

顧玫被她這一聲“嫂子”喊得頭皮發麻,“我大你一歲,你要不喊我顧姐吧。”

殷音拉着她問,“顧姐,你不喜歡沈哥?”

沈霖還在她們後面站着,顧玫遲疑了一下,對殷音搖了搖頭,“你就叫我顧姐,或者直接喊我顧玫都行。”

殷音看來微微詫異,“可沈哥這麽好……”

顧玫轉頭看了眼沈霖,卻在他擡眼将要與她對視的前一刻閃過了他的視線。

他是很好。

可是這種好,和她似乎關系不大。

将殷音交托給顧玫之後,沈霖沒有久留。

搞定失戀的女人,顧玫很有經驗——她從冰箱裏拿出了那支沈霖生日時帶來的紅酒。

殷音不大會喝酒,兩杯紅酒下去臉就通紅,她問顧玫,“顧姐,你有喜歡的人沒有?”

顧玫細想了會,說:“有過一個。”

“很喜歡嗎?”殷音很好奇,“他是不是對你很好?比沈哥對你還要好?”

顧玫答不上來,她對唐哲的感情真要概括起來,其實就一句話:愛過,沒有後悔。

可要把這句話拆出來看,裏面的曲折波瀾又一言難盡。

顧玫轉移了話題,“你跟周牧怎麽認識的?”

殷音難得地笑了,“相親啊——也不對,他以為是相親,其實相親是我特意安排的。他跟我們學校一個數學系的導師是朋友,來過學校兩次,都被我無意間碰上了。我第一眼見他就想嫁給他。我同寝室的姐妹都笑話我,說周牧長得也就一般,我眼光太瞎了——她們懂什麽啊,三十幾歲大叔的韻味看得又不是臉。”

這倒是,周牧舉止得體,風度翩翩,說話時慢條斯理、聲音醇厚。

現在的姑娘就中意這一款。

“顧姐,你跟你喜歡的人怎麽認識的?”殷音湊頭過去靠在她肩上,“沈哥都被他比下去了,你兩的感情肯定特轟轟烈烈。”

怎麽認識的?

顧玫回想,似乎是在圖書館。

當時圖書館新落成,鮮有讀者,清清靜靜,她偶爾會過去坐坐,有天就碰見了唐哲。

書架前面的座位大都空着,他卻站在窗臺前面捧着一本《利率史》看得眉頭緊皺,側臉頗有七分張震的味道。風從窗外吹進來的時,他會擡起頭來眯眼向天上望望,再低頭用手指撫平書籍翻起的紙頁。

顧玫說,“其實大部分時候,他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我很少能有時間獨占他,我們兩說不上轟轟烈烈。”

“周牧結婚前也跟我這麽說,說他工作很忙,抽不出時間來陪我,這我當然能體諒啊……”殷音一口氣嘆得很重,“我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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