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時光裏的白玫瑰

挂了電話,唐熠的笑容淡下來。他的境況,并沒有他跟杜明澤所說的那樣輕松。

《梵高》的拍攝,依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初片送審後,沒有予以通過,林導删減了一些關于割耳朵橋段的描述,再次送審,卻依然沒有通過。

林導很焦急,到處打聽,最後終于打聽出一個名姓來——唐氏娛樂。圈子裏巨鱷,很多娛樂公司的股東大會裏,都有他們的身影。

這種級別的人要為難一部片子,再簡單不過了。林導縱使是在圈裏有些名氣,此時也未免有些束手無策。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嘆息着,非常無奈,“這位聽說也挺低調,不混圈,也不包女明星,怎麽就偏偏為難上我們這電影?”

唐熠不語。

傍晚,他一個人呆在房間裏,看了看手機,終于還是撥通了那個幾年沒打過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起,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中音:“喂,哪位?”

“我是唐熠。”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說:“您最近是不是比較閑,還有心思管我?”

“怎麽跟你爸我說話的!你看看你,像個樣子嘛!”電話那頭,驟然暴怒,卻又迅速壓抑而下,冷哼一聲:“當初不是說挺能耐麽?不是離開家不需要任何幫助麽?怎麽,不行了?”

“沒有不行。”唐熠聽見自己古板無波的聲音,“只是您要是刻意為難的話,恐怕還真有點問題。”

“我可沒有那麽大能耐。”唐父冷哼一聲,“你那個電影那麽大篇幅講同性戀,題材又生僻,怎麽過得了?我看你當戲子倒也罷了,還偏偏拍些東西叫家族蒙羞!”

“好的,謝謝您。”

“不過,我現在姓唐,我想,我做什麽,應該也與家族無關吧?”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唐熠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也不管電話那頭的人是如何的震怒。

是了,是他想岔了,縱使是真的有人從中作梗,力量也絕對不會大到一句定生死,歸根到底還是電影內容裏有些橋段的确不太合适。明白了原因,他便打電話和林導溝通一番,兩人又約着編劇,删删改改。

縱使如此,外界依然是一片唱衰的聲音。杜明澤接受采訪的時候,也會被cue到——

“聽說您參演了唐熠老師的新戲,周所衆知,這部電影的前景似乎不太樂觀,您是否友情出演呢?”

“我再次聲明。”鏡頭裏的杜明澤,顯得有點生氣,“唐老師這部電影是一個非常好的嘗試,大家不要還沒看過成片就否定,好麽?”

唐熠關閉采訪節目,笑了。

既然如此,還怕什麽呢?

春天,冰雪初融的時候,《梵高》劇組終于籌措完資金,開始動工了。開工的第一步,林導先請美院那邊的師傅,花了很多時間去畫一幅畫,看着那畫面一一在畫紙上呈現,不由得讓人想起那劇本中詩意的描寫——

“他喜歡用紅色的顏料畫花,鮮豔的,血腥的紅。胭脂蟲的紅,人工染料的紅,塗抹在花朵上,嬌豔又明麗。其實他知道,紅色極易褪色,過不了多久,這些花朵都會被光線照射得分離;但他卻又的确喜愛這種,透支生命般的紅。”

紅色的顏料是容易褪色的,梵高也知道這一點,但他就是固執地偏愛這種紅色。歷史上,沒過一百年,這些紅玫瑰就褪色為白色,要不是有化學家考證,怕是一輩子都會被認為是花瓶裏的白玫瑰。

而電影裏也将複現這一點。這殷紅的玫瑰,不久之後,将在特效制作的屏幕上漸漸褪色為蒼白。

午後的陽光照得人有點兒發昏,杜明澤坐在小馬紮上等戲,面前是幾臺攝影機,唐熠在屏幕前細致地畫着,此時的他,有種別樣的魅力,他的眼睛專注有神,仿佛裏面有兩簇熱烈燃燒的火焰;他拿起畫筆的樣子,安靜卻又狂熱,提筆勾勒輪廓,再細致地加上顏色細節……

杜明澤這才知道,唐熠是會畫畫的——雖然畫的并不如世界名畫那樣好,但畫紙上,的确留下了火焰般的花朵。

“卡!”林導喊了一聲,這個場次拍完,場務助理提醒道:“明澤,到你了!”

“噢,好的!”杜明澤答應了一聲,小跑過去。這是一個類似鬥畫的場景。好友相聚,便即興以桌上的花為主題進行作畫。

杜明澤飾演的青年畫家高更帶着畫箱,走入鏡頭裏。梵高停下筆,朝這邊掃了一眼,又繼續在專注地在畫布上塗抹着。高更也不打擾他,就在一旁,開始了自己的創作。

陽光灑進窗戶裏,寂靜無言,唯有兩只畫筆,在畫板上輕輕舞動着,鏡頭給到兩人的眼睛,都是同樣的專注。

半晌功夫,“高更”也作畫完畢,兩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的畫作,相視一笑,默契盡在不言中。

“我喜愛我這個朋友對于色彩的運用,他的色彩是那樣明麗大膽,讓我感受到了什麽叫別具一格。”杜明澤的語氣裏,充滿了飽滿的欣賞:“我想嘗試一下印象派的畫法……也許我應該試着在作品中更多地表達我的感情,就像梵高的花朵那樣強烈的感情……”

“卡!”林導說,“下一場!”

這一天主要拍攝的就是梵高青年時期與高更來往的片段,整體的氛圍是輕松而又愉快的,高山流水遇知音,是藝術家最為愉悅的時刻。唐老師的演技爐火純青,望向杜明澤的時候一雙眼睛就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在他的帶動下,杜明澤覺得,自己也似乎能夠把握一點高更的那種,來自于一個理智派克制的欣喜。

“野史上的确說過兩人這段時期有情愫在。”吃飯的時候林導還在遺憾,“可惜我們為了過審不能這麽拍——”

旁邊的編劇聽到這話卻搖了搖頭,道:“處理成愛情反倒落入俗套了,還不如知己之情,多好啊,藝術上的賞識,比性上的吸引高級太多了。”

林導卻是搖頭:“你不懂——到底太年輕,中國有句話叫人非草木豈能無情,都到這種地步了,愛情或者知己情,有誰還分得清楚?”

大佬們說話,杜明澤就坐在一旁一邊吃飯一邊安靜地聽,恰巧這時候唐熠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奶茶,在他的身邊蹲下,問:“在聽什麽?”

“林導他們在讨論劇情的問題。”杜明澤把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太理所應當了,趕緊不好意思地放下奶茶:“謝謝您。”

唐熠卻晃了晃手,自己也拿了一杯,坐在小馬紮上陪他一起喝。傍晚,涼風習習,遠處的燈輝映着樹,發出沙沙的聲音。唐老師就坐在他身邊,目光彙聚之處,眼神很溫柔,如同身邊的風。

劇組特供的奶茶是特意制作的低糖版,杜明澤卻喝出了一點甜。

“明澤,感謝你能來。”唐熠低聲說,“我很高興。”

他的語氣堅定又溫柔,和着這夜晚的涼風,如同輕柔的手,撫摸着柳絮。杜明澤的耳朵又悄悄地爬上粉紅色。

“沒關系。”他脫口而出,卻又立刻糾正了自己的說法:“不是……我是說,能和唐老師一起拍戲,一起學習,那是我的榮幸!”

唐熠終于,忍俊不禁,笑意蔓延到眼睛裏,低低地笑了起來。

可惜的是,縱使杜明澤真的很榮幸,也縱使是真的想跟着唐老師一起拍戲,他卻還是要奔赴別的劇組了——一個當紅小生避免不了的就是軋戲,畢竟公司也不是什麽慈善機構,不可能讓他這種每一秒都是時間的當紅小生去浪費一整段時間在客串一部電影身上,即使這部電影制作精良,嘔心瀝血。

那還是一部現代風的青春偶像劇,杜明澤拍了一個多月,再次趕回來客串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恍惚——他終于明白前輩的告誡了,在幾個通告交叉進行的時候,除了忙之外,真有種全世界被切片的恍惚感。

“卡!”

又一次Ng,林導皺了皺眉,現在拍攝的是梵高後期,梵高與高更兩人的觀念發生了重大的分歧。梵高對于藝術的追求是熱烈的,純粹的,而高更卻并非如此。須知,作畫只是他的興趣愛好,而他的正業,則是一名證券經紀人。

主演唐熠倒是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杜明澤本人,卻始終無法進入狀态,明明只是場觀念不合的戲,卻總是表情不到位,神色恍惚!要不是從小看着長大的演員,林導幾乎要和別的老一輩一樣覺得,這一輩的新人,是真的不夠敬業,演技不太行!

皺了皺眉,他壓抑住自己的火氣,對着片場的工作人員叫道:“各就各位,準備——1,2,3,action!”

“等等。”唐熠卻走上前來,低聲道:“林導,先拍我別的戲吧,我想,明澤也許需要休息一會兒。”

“怎麽?他比你這個影帝還大牌?”林導這下是真有點生氣了,雖然是熟人,是朋友,但是接下這個活,就得對自己的工作負責吧?

唐熠卻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林導,我看了明澤的時間表,昨晚十二點他還在趕通告——一共就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您就讓他睡一會兒,先拍我的吧。”

“你倒是心疼他,誰還不是那樣過來的。你當初熬的夜還少麽?”雖這樣說着,林導還是妥協了:“各單位注意——先拍後一場,各就各位——預備,action!”

作者有話要說: 軋戲,是一種網路用語,是指那些藝人在同一時間接拍多過一部戲。

關于電影中顏料的解讀,有參考知乎用戶白赟昊的專欄文章《“但繪畫像花朵凋謝一樣地褪色了……”——後印象派畫作中的顏料降解,以梵高為例》

關于梵高的生平有參考百度百科,但橋段和臺詞,包括兩人不和的原因,都是我自己基于這些橋段編的,不要當史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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