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關系如何

影響到所有人的進度,杜明澤也很抱歉,可他實在太困了,還沒跟唐老師表達清楚謝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

睡醒之後的杜明澤覺得自己精神好了許多,趕緊要求繼續拍,簡單的補妝過後,這段好友決裂的戲碼開始了。

“第七場第三鏡,1,2,3,action!”

“你怎能不專注于藝術!”

“我對此感到失望,我的朋友。也許,我應該稱你為‘星期天畫家’,高更先生。”

高更沒有辯駁,背起畫板,離開了曾經的畫室,走向更加繁華的塵世,西裝革履,是最精明的生意人。

“我詛咒你!詛咒你不忠于藝術!”梵高生氣地叫道。

而高更只是扭過頭來,同樣冷冷地回敬道:“那我祝福你,梵高先生。但願你在沉浸藝術,窮困潦倒時,上帝他老人家會因為憐憫藝術家而賜給你一個硬幣。”

這句刻薄的話從杜明澤嘴裏說出,強烈的道德不适感讓他幾乎要立刻出戲,而他終于是出于演員的職業素養忍住了——他看見那個瘦削而佝偻的身影,背着畫板,繼續藏匿于他的藝術之中。

他有一雙悲哀而偏執的眼睛。

“過!”導演叫停,杜明澤的唯一的一場重頭戲終于過了,他感覺輕松了許多,喝口水,正打算去跟唐老師道個別,林導卻攔住了他。。

“明澤。”他搖搖頭,“不要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杜明澤一愣,轉頭望過去,忽而意識到不對勁兒來——按理說,他們是熟悉的朋友,就算他不主動過去,唐老師也會過來,溫和地跟他打招呼。

可是此時,唐老師卻只是專注地坐在畫室裏塗抹着他的畫,似乎意識到他望過來,兩人對視,他的眼裏,還有股剛剛入戲時的悲哀。那是深入骨髓裏,對于背叛藝術者的不齒。

一個驚人的想法在杜明澤腦海中,他驚駭地問林導,連尊稱都忘了用:“你們……你!”

林導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明澤,乖,拍完了就趕緊回去吧!”

“可是!”杜明澤氣不忿,這算是什麽?大型邪教現場?在場的工作人員似乎都去默契地不打擾唐熠,不讓他出戲,維持這個狀态繼續拍攝,可是這樣真的好麽?這種對精神上的損傷,真的不能算另一種形态的工傷?

他幾乎想要立刻沖上前去告訴唐老師,休息一下,清醒一下,你不是悲慘到死無人欣賞的梵高,你是唐熠啊!是很多人喜歡的演員!可是理智讓他緩上了幾秒,林導拉住了他。

“明澤。”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說服力,“你現在去打擾他,不是添麻煩是做什麽?本來入戲出戲就難,讓他保持這個狀态,一次性拍完豈不是更好?難道你覺得,不停地入戲出戲,對他的損傷會更小?”

“我們這個電影,本來就資金緊張,每一秒的拍攝時間都是金錢,能更入戲一遍過,就更快能拍完,你能明白嗎?”

這個理由太強大,杜明澤終于還是被說服了。更何況,他自己也理虧——他剛剛睡的那一個小時,也浪費了劇組不少的時間,現在不趕進度,等下個月底估計都拍不完。

“那好吧。”他說,“不過林導,我覺得,這樣拍戲,對演員的損傷确實不小,還是少用吧。”

林導嘆口氣,笑:“傻孩子,你真當人人能用這個方法?我現在讓你入戲,你入戲的了麽?”

“也就是唐熠這個戲瘋子,能這麽快入戲了。”

他說着,擺擺手,示意杜明澤自己去忙去了。而杜明澤在那邊呆呆地看着,直到被經紀人叫走,依然有些擔心。

唐老師……真的沒問題麽?

這麽入戲也就罷了,偏偏演的角色,後期還有精神疾病……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安。

可就算是不安,也沒有多大辦法。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友情客串完《梵高》之後,他的日程表就越發緊湊了,很多時候,都是淩晨才睡覺,根本沒有時間。

好不容易有了個休息的時間段,又被安排去拍雜志,要去探班的話,那得又是十一二點了。

“明澤,我跟你說過的,你難道忘了?”旁邊的王姐看他依然在畫時間表,搖了搖頭,嘆息道,“在圈子裏,有一句非常實用‘只掃自家門前雪’,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操心那麽多別人的事,你操心得完麽?”

“可是……”

可是唐老師他,并不是一般的朋友。他從心底裏這麽覺得。

不過杜明澤顯然也知道,這話跟王姐說也沒用,于是他只是笑着說:“本來我把這雜志廣告拍完就可以休息了嘛,怎麽不能過去看看他?”

“随你。”王姐看了看自家藝人明顯的黑眼圈,在心裏嘆口氣:“拍完了差不多晚上八點多吧,你昨天晚上淩晨睡的,不去補覺跑過去探班——反正我是管不着你,你自作自受。”

“好好好,知道王姐是關心我。”杜明澤打了個哈欠,繼續嘴硬:“我這不還不困嘛!”

王姐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杜明澤識相地溜過去化妝了。

今天拍攝的主題是“商務而休閑”,王姐不知道這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主題,用黑西裝去搭配運動鞋,整得叫一個不倫不類。還好,自家藝人的顏值依舊能打,即使是在昨晚通宵的狀态下,聚光燈下,穿着正式英挺西裝的男孩兒,頭發蓬松,眼神迷離,硬是和腳上那雙運動鞋有了種詭異的協調感。

“好……再來一張……對,就是這種慵懶的高級感!”攝影師非常滿意,“這個角度,笑一下!”

王姐在旁邊看着,她都懶得吐槽自家藝人所謂的慵懶感是因為昨晚沒睡好了。

一番拍攝下來,果然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再三确認了自家藝人确實要過去後,王姐無奈了:“那你就自己去吧,我反正是困了,注意安全,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拜。”

“嗯嗯!”杜明澤求之不得,這種私人性質的探班,确實人越少越好,免得弄得興師動衆,像是單位聯誼。他開着車順道去買了些夜宵,驅車去劇組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劇組那邊打着燈,還在拍今天最後一場戲。

昏暗的夜色,正好對應适合拍昏暗陰郁的布景——這是梵高後期的場景——唐熠老師越發得瘦了,就像是劇中人一樣,他似乎也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奉獻給了演藝事業,如同那團向日葵,在熊熊燃燒着。

衆所周知,梵高後期是有精神疾病的。而唐老師現在的狀态,看起來也像是精神方面有了些問題。

他恍惚地走到畫像前,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把這一切都搞砸了!我親愛的朋友高更!我親愛的弟弟提奧!”

緊接着,他忽而拿起一把小刀,刺向了自己的耳朵!

杜明澤終于忍不住分奔而去,打掉了那把小刀,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清脆的響!

然而,唐熠只是笑着掃了他一眼,很快又撿起刀子,收好,重新進入狀态之中。林導倒是很快趕來,哪怕平時是和藹的長輩,也有點生氣:“明澤!你做什麽?”

“林導?”杜明澤簡直不可思議,“難道,你們就要看着他割傷自己的耳朵,劇組瘋了嗎?!”

“我看你才是瘋了。”林導皺了皺眉,指了指旁邊的刀子:“假的。”

他又指了指唐熠的耳朵:“矽膠的——你沒拍過戲?”

杜明澤愣了,定睛一看,果然,刀子是沒開鋒刃的那一種,真正留下血液的,是唐熠耳朵上矽膠裏的包漿。

這其實是常規的拍戲操作,可是那一幕那樣真實,他恨不得立刻沖向前去,打掉那把傷人的刀。

還好,杜明澤沖過去的時間不算早,不至于影響鏡頭,林導檢查了一下錄像,發現基本沒問題之後,就宣布今天下班了。

杜明澤提着東西,在劇組的大型探照燈下發現了唐熠的身影,他剛準備走過去,給對方一個驚喜,卻又忽而愣住了——

燈光下,唐熠正在低聲和提奧的扮演者說些什麽,神色溫和而平靜。

杜明澤看過劇本,劇情上,到了後期梵高已經疏遠了好友高更,和他的弟弟提奧更加熟悉一些。

——所以,唐老師會不會已經入戲,以至于他這個“高更”過來探班,反而會碰一鼻子灰?

費了好大力氣過來片場這邊,真正要過去時,杜明澤居然躊躇起來。

而就在此時,唐熠顯然也發現了他,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東西,低聲道:“那麽擔心我?專程來看一趟?”

“嗯。”杜明澤低低地應了一聲,擡眼看了看眼前人的狀态——唐熠似乎是變瘦了,但一雙眼睛依然清明,溫和地看着他,不像是被戲所困擾的樣子。他略微松了一口氣——

“唐老師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我拍戲是這樣,拍完就走出來了。”唐熠溫柔地笑笑說:“其實,你這樣也好。拍戲這種事,努力了,也許并不像你想的那樣愉快,反而充滿了痛苦。”

說到這茬兒,杜明澤又擔憂起來:“唐老師……”

“不必擔心我。”唐熠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眼神忽而變得神秘而悠遠:“來說說你。”

杜明澤一愣:“說我?說我什麽?”

“說你。”唐熠嗤聲一笑,那雙充滿魅力的眸子裏,閃爍着星光:“特意來看我?”

“是啊。”杜明澤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關心你嘛,因為是朋友。”

“是嘛?”唐熠追問:“這麽晚了,費這麽大功夫來看我,只是朋友?”

他的眼神太直白灼熱,杜明澤隐藏在心中,微不可察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翻了個底朝天。

——真的只是朋友嘛?他問自己,也許并不是吧,就算是講義氣的朋友,偶爾過來看看也就算了,他為什麽還要擔心這個人餓不餓,還給帶了夜宵?

所以這不僅僅是朋友了,似乎比朋友更近一層,所以這是什麽?

杜明澤想着,在那無聲的目光裏剛剛還在耳朵根的紅色迅速蔓延,他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燒成了一顆火球,困窘得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唐老師……那可是長輩啊,能有什麽?

還好,林導及時趕到,給還在懷疑人生中的杜明澤解了個圍:“唐熠?在和明澤聊什麽?我準備給《梵高》報個獎項,你看怎麽樣?”

杜明澤是巴不得這一聲,趕忙跳出來:“啊……您和林導慢慢兒聊!我先回去了,明天見!”

唐熠卻也并不逼他,溫和地笑笑。

“明天見。”

“奇了怪了,唐熠你笑這麽蕩漾幹什麽?有小姑娘?”林導納罕,随即轉移了話題:“不說這個了,說一下申報獎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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