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誤會風波

麋鹿低頭喝水,清透水面飄來絲絲血氣,它驚異地擡頭,清澈的眼裏印着前方男人的身影。

“嘔!”

胃部一陣絞痛,仿佛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謝浮雲吐出最後一塊內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生理鹽水濕潤了睫毛,金邊鏡片下的紅眸堅毅又搖晃。

不過是每天例行痛一次的儀式,他很能忍痛,卻無法習慣。

每一次的發作都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麽。

大概是那次吸入了,或者那瓶催化劑,孩子早就死了,現在在他肚子裏的不過一團爛肉。

那是他和于醉唯一的連結,要是取出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吼——!”

樹林驚飛幾只鳥兒。

謝浮雲閃身躲在蘆葦叢後,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半晌,一群老虎圍着一個男人走來。

猛虎像是馴服的馬兒拉着車,車上赫然是一位女性獸人。

謝浮雲過目不忘,幾乎立即認出她便是于醉照片裏的女人,于醉加她媽媽。

在這個世界,蟲族跟獸族都是二倍體生物,沒有生殖隔離可生育,他的雄父就是跟獸族跑了,估計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跟了一路,車隊突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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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族小子,你跟着我做甚?”

“您的老虎很威風,我想近距離看看。”說看老虎,眼睛卻是盯着銀皇。

他對着車上的銀皇行禮,右手置于心髒,手上的婚戒耀眼奪目。

要是一般人可能會感覺冒犯生氣,看到跟自己孩子手上同款的婚戒,銀皇十分樂意包容自己兒媳。

“你跟我一起,路上讓你看個夠。”

銀皇笑了,像朵倏然盛開的玫瑰,以明豔又盛氣淩人的氣勢,居高臨下地俯視,“但于醉不會跟你回去,放棄吧。”

“讓我見見他,如果他不願我也不會強求,我有非要見他不可的原因。”

見他執意如此,銀皇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敲了敲,“好吧孩子,我帶你去見他。”

“我是銀皇,你可以叫我銀皇。”

“我叫謝浮雲。”

銀皇身子前傾,看向他的美眸微動,“姓謝……你雌父叫謝枯榮?”

“正是家父,你認識我雌父?”

“老相識了。”你雄父還是我的丈夫。

銀皇緩緩坐回靠墊,柔軟的墊子并沒有讓她放松。

她想,這就是斯游金的孩子,居然還跟她的銀藍糾纏在一起。

車隊一路回到白金皇宮。

雕刻的藤蔓繞着通天石柱而上,煅燒成橘紅色和翠綠的寶石,鑲嵌在穹頂,彩光投射在地面來來往往的人群,像是神明居高臨下的俯視。

銀皇心裏詫異,怎麽今天皇宮前多了這麽多游客?

老虎邁進人群也不見人們露出驚慌表情,他們紛紛對銀皇脫帽敬禮。

“陛下,”一位脖子上系着絲巾的男人跑來,行禮後,他看到銀皇旁邊空無一人,眼裏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笑起來,像一朵熱烈盛開的向日葵。

“這是我烤的蘋果派,請帶去給銀藍殿下吃吧。”

銀皇笑吟吟,“你有心了。”

但女皇總不可能抱着食物。

謝浮雲開口道,“給我吧。”

車隊行至鮮豔莊嚴的紅毯,行人都注意沒有往地毯上踩。

看到谷物神雕塑腳下鮮花展覽似的洋甘菊,她恍然大悟。

銀藍回來了,這個消息肯定瞞不住他的那群狂熱粉絲。

這個世界菊花也是能送人的,代表尊敬與愛戴,人們追逐偶像,卻不會過于打擾。

“于醉他在哪裏?”

一進入皇宮,謝浮雲就耐不住了。

“這個時候是下午茶。”銀皇氣定神閑牽着她的愛寵,“後花園,皇子寝宮,你可以去找找,找不到可以問問身邊的侍從。”

後花園。

盤子上多了一塊油滋滋的烤翅,酥焦的皮下,還能看到冒着汁水的嫩肉。

銀玥拿着燒烤夾,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貍,“第一個烤翅給哥哥。”

于醉一口咬下,汁水爆漿,肉香逼人,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樣好吃。

天然養殖場的肉就是細嫩,以前只能吃注水雞的于醉,差點流出幸福的眼淚。

“我還要吃翅根,要肉多的那個。”

燒烤架旁的男人回頭,金發在陽光下清透耀眼,一雙綠眸燦若春水,他笑道,“大寶吃翅根,小寶就讓給哥哥,吃翅尖好了。”

“好吧。”銀玥忍痛割愛,心裏默默安慰自己,為了哥哥這些算什麽。

斯游金是非典型雄蟲,身高一米九,手臂結實有力,除了秀氣的長相,成普通雄蟲壓根不沾邊。

他原本就是被當作繼承人培養,可惜二次分化成了雄蟲。

謝浮雲站在薔薇叢外,死死盯着那個男人,不會錯的,雌父每年的某一天,都會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他偶然進去過,裏面全是這個男人的照片。

在沒見到斯游金前,他有對雄父憧憬過,但現在他寧願自己從這裏消失,把眼前一切都忘掉。

叫着斯游金爸爸的銀玥很刺眼,讓他想要破壞這美好的場面。

但是他聽到于醉對着斯游金喊爸爸時,像是被當頭一棒,他呆站在原地,怔怔看着眼前這副和睦的家庭畫面。

“爸爸,能把芥末醬給我麽?”

瞳孔越縮越小,仿佛遽然成了紙上的小黑點,如同失聰似的,他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音。

他像個木頭人站在他們身後,風吹着他的臉頰,在他耳邊大叫着荒謬。

銀玥察覺什麽,一回頭,拐彎處掠過一塊白色衣角。

他又很快被搶走的生蚝奪去注意力,“那是我讓蕭挖的生蚝,給我留一個啊。”

謝浮雲今天穿的白色,為了照顧孩子,頭發都剪短了,銀發被冷汗打濕,一縷縷沾在側臉,紅眸壓抑到濃黑,整個人像是從水裏走出來的惡鬼。

“那個男人是誰?于醉為什麽叫他爸爸?”他問身後的銀皇。

“沒錯,你的雄父是我的丈夫,而于醉是我的孩子。”銀皇答。

見她承認,謝浮雲聲音徒然增大,尖銳到失控,“你為什麽要對我們這麽殘忍。”

謝浮雲眼睛很紅,裏面全是猩紅的血絲,裏面的光慢慢消失,好像連魂都沒了。

他垂眸怔怔看着自己的腹部,好像那裏是什麽惡鬼。

“你懷孕了?”好歹是做個母親的人,銀皇一下就看出他寬大衣服下的端倪。

“是,我懷了于醉的孩子。”

銀玥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拼命遏抑卡在喉嚨的驚叫。

自己的便宜哥哥和謝浮雲是親兄弟?

那他們還有個孩子?!

薔薇牆外的兩個人都沒發現他,他看了看周圍,握緊拳頭跑走了。

再不找個地方發洩一下,他肯定會忍不住尖叫出聲的。

開始銀玥并不喜歡多出來的哥哥,皮得親娘都看不下去,痛打了他好幾次。

銀皇騙他說是找回來的哥哥,他那時太小,記憶就自動補齊了這段回憶bug。

銀皇詫異地看了謝浮雲一眼,像是被他的腦洞驚到,“銀藍是我的養子。”

經歷了大起大落的謝浮雲緩過神來,他掌心刺痛,原來不小心攥住了薔薇刺,攤開手,劃痕滲出血液,像是在掌上開了一朵花。

銀皇悠悠然坐在花藤椅上,撚起茶壺給倒了兩杯紅茶。

“本來我是不願你們在一起,不過看在你雄父的面子上,你給蟲帝生一個皇孫,我就同意小銀藍跟你回去怎麽樣?”

“我不會拿他做交易的。”他的孩子早沒了。

示意他坐下,銀皇淺酌茶,紅唇輕勾,“你會同意的,要是舍不得孩子,就在這裏多生幾個。”

謝浮雲聽懂她的言外之意,紅眸閃爍。

于醉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留住他相當容易,孩子就是牢牢套出他的鎖,讓他一輩子都要跟他鎖死。

聽到身後腳步聲,于醉惑然回頭,“讓你拿胡椒粉怎麽去怎麽久。”

“嗯?什麽?”銀玥心不在焉,把胡椒撒了滿盤子。

于醉看了一眼,胡椒裹成面包糠的雞腿,果斷放棄,“這個你自己吃,我可不吃。”

口袋裏的熊發出悶悶的聲音,“親愛的宿主,我要沒能量了。”

于醉擦了擦嘴,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我是不會回蟲族的。”

好不容易有他在這邊過上了以前沒有的生活,在沒有霧霾和汽車尾氣的路上繞着皇宮跑十公裏,連呼吸都是撒歡的氣息,不計時間長短地看閑書,也不會有人打擾。

确定于醉走後,銀玥在薔薇園找到了謝浮雲。

他孤身一人站在花兒面前,紅眸比薔薇還豔麗幾分。

偏偏表情思慮極重,像極了被重大打擊的樣子,這更讓銀玥堅定了他的猜想。

“謝浮雲?還是我應該叫你一聲哥哥?”

“閉嘴,你不配叫這個稱呼。”

謝浮雲紅眸縮成一線,霍然轉身,冷冷地向他望過去,信息素帶着鋒芒接踵而至。

謝浮雲想到于醉跟他們在一起的畫面,像一根刺紮進心髒。

銀玥吃過苦頭,他連退幾步,嘴裏不饒人,“你怎麽對你的小舅子這麽兇,難怪我哥不喜歡你。”

一提這個禁忌,謝浮雲眼裏殺意四溢,周身的信息素瞬息暴漲,翻湧着猩紅的血霧。

“閉嘴——!”

銀玥前面凝聚着空氣屏障,氣流使他的衣角和頭發飛舞,喉嚨吸入的信息素辣得他想咳,他火氣也上來了。

嬌美的臉蛋微微扭曲,“你根本就是個錯誤,謝浮雲,你以為爸爸想生下你嗎?”

“爸爸早就給謝枯榮喂了藥,是你命硬,流産都沒把你流掉。”

“蟲族就是一群惡心至極的種族,把人當寵物一樣養着,這樣的你們,根本不配擁有幸福。”

“這就是你激怒我的把戲麽?”耳邊傳來低沉壓抑的聲音。

銀玥瞳孔緊縮,僵硬地垂下頭。

通體金光的劍抵在他的腹部,蟲族的光劍能穿破獸核,一擊致命。

耳邊傳來謝浮雲如地獄般的低語,“死了的夜莺唱不出歌聲,你應該慶幸他很喜歡你的眼睛。”

“等等……我是來傳達消息的。“他顫抖着手,手指勾出銀色鏈子。

這東西從于醉口袋裏掉在草坪上,表面刻了Y的劃痕,怎麽看也意義非凡。

“我哥讓你去那邊樓下等他。”

他手指之處是一棟荒野廢棄樓,不遠,但距離也有幾百米。

“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銀玥吞了吞口水,撒謊他能眼不眨,但這謝浮雲眼神太可怕了,“等你把那件事情告訴他。”

謝浮雲擡眸,尖銳看着銀玥,“那件事?”

銀玥躲毒藥一樣推開他,嚷嚷道,“我怎麽知道是什麽事,這是你們倆自己的事,我以後可不管了。”

說完,銀玥一溜煙逃了。

留着在原地謝浮雲神情掙紮。

于醉知道他流産了麽?

說話說一半,最是抓人心。

雖然他思緒萬千,但是還是去了。

謝浮雲以為于醉會來。

因為銀玥的一句話,他站在荒涼枯敗的閣樓下,站了很久很久。

從天光大亮,到橘紅色的絲綢灑向四方,再到碎鑽一樣的星子,撒滿黑絲絨的夜空。

他像成了一座石頭,靜靜看着天光一點點爬上來,微涼又溫暖地照在他臉上,心裏像是破了一個大洞,滿滿冷風灌進來,寒涼到了骨子裏。

直到他碰上穿着休閑服的于醉。

于醉額上沾着微濕的碎發,手上纏着腕帶,一臉驚訝地望着他,“你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銀玥:卧槽,骨科!

于醉:不信謠不傳謠。

謝浮雲(拔劍):小舅子就是用來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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