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落赤月商戶家
振和元年,赤月國邊城萊郡。
在鱗次栉比的東街,有一家鐘鳴鼎食的大戶。家主鄭艾乾,時年四十有一,長得肥頭大耳,肚滿體胖,頗具大家之相。此人祖上七代,代代赤貧如洗,至第八代鄭艾乾才暴發起興。因此,鄭艾乾雖家財萬貫,極善經營,偏偏指縫裏摳不出半個子兒,愛錢愛到了骨子裏。坊中人皆戲稱“真愛錢”。
鄭艾乾娶妻郝氏,名散彩,乃城南致仕官家之後,長得亦是膀大腰圓,頗具河東之氣。郝散彩人如其名,平日裏最為樂善好施,常常施粥布膳,問道求佛,真真是個散財仙女。只引得鄭艾乾心肝兒亂顫,渾身肉疼。偏偏這鄭艾乾還是個懼內的,只能一面豎起大拇指高唱着“夫人仁義啊!”,一面在心中暗自盤算着損失的銀錢,悲嘆“白銀一去不複返,口袋千載空悠悠”,常常獨自流淚到天明。
鄭、郝夫婦財多福旺,子嗣昌榮。二人膝下有四子五女。四子人稱“四大金剛”:老大鄭經濟,老二鄭經營,老五鄭經商,老九鄭經仁。五女分別是:老三鄭多晶、老四鄭多銀,皆為郝氏所出,與老大老九同母。老六鄭多元、老七鄭多寶生母胡姨娘,與老二同母。老八鄭多碧與老五鄭經商是嫡親兄妹,生母趙姨娘。五女之名暗合鄭艾乾“掙多金、掙多銀、掙多元、掙多寶、掙多幣”的崇高理想。外人美其名曰“五朵金花”。
然而,五朵金花,其中一朵是殘花。何故?
原來這三女鄭多晶名為郝氏所出的嫡女,卻有流言稱其生母不詳,不過是郝氏心善,撿來的女娃兒。與其他兄弟姐妹平凡的外表不同,這鄭多晶生得國色天香,有傾城之色。只是這般美貌的一個女孩兒,卻偏偏是個癡兒。整日裏癡癡呆呆,懵懵懂懂。也怪她時運不濟,造化弄人,好不容易平安長至十四歲,眼看再過五個月就要滿十五及笄了,不料數日前在後花園與姐妹玩耍,不慎跌落假山,後腦受傷至今未醒,鄭氏夫婦甚為擔憂。
閨房內,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正坐在床沿上,凝神把脈。他眉頭深鎖,似有所思。四周安靜極了,衆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鄭氏夫婦關切的看着床上陷入昏迷中的愛女,又熱切的看向名醫張大夫。張大夫把了會兒脈象,又掀開鄭多晶的眼皮看了看眼珠,并撬開她的嘴巴望了望舌頭。如此單手捋須沉吟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鄭老爺,可有方才小姐吐過的血?且容老夫一觀。”
鄭艾乾愣了一下,看向丫鬟如花。如花馬上回過神來,連忙上前道:“有的有的,婢子剛好用這帕子接住了。”說罷,便呈上一塊雪白的方帕。那方帕中間包裹着的,愕然是一大塊黑褐色的血塊。張大夫細看了一眼,轉眸一想,試探的問道:“恕老父大膽妄測,敢問老爺,令千金幼時可有傷過腦袋?”
鄭艾乾一怔,回想了一下,不料被身邊的郝夫人輕碰了下手臂。郝夫人低語道:“老爺,你莫非忘了無塵?”鄭艾乾瞬間靈光一閃,回想起當年無塵大師将晶晶送給他時曾經提起過,這個嬰孩意外傷到頭部,雖然經由無塵親自照料醫好了外傷,但是顱內的淤血卻久久不散。無塵說,淤血不散,只怕會成個癡兒。但此女命中注定與他們夫婦二人有緣,且是天命貴人,自有一番大機緣。這些年來,鄭氏夫婦倒也小心照料着她,凡有新奇貴重的好東西都先盡着她享,可謂是無盡寵愛。
“鄭老爺?”張大夫見鄭艾乾失神,提醒了一句。
“哦,”鄭艾乾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說:“不瞞老神醫,小女幼時卻有傷到後腦。因腦中淤血不散,才變成如今的光景。”
張大夫聞言神情一松,又俯身細細摸了摸鄭多晶的後腦,這才站起身來,笑着說:“好啊!恭喜鄭老爺,令愛此番可謂是因禍得福了。”
“老神醫何出此言?”鄭艾乾面帶疑惑。
張大夫微笑着捋着花白的胡須,自信滿滿的說:“鄭老爺不必擔心。所謂無巧不成書,此番意外陰錯陽差,倒将令愛顱中的淤血撞散了。你看,正是這黑褐色的血塊。”
“原來如此。”鄭艾乾和郝夫人同時松了口氣,又殷切問道:“為何小女昏迷多日,至今未醒呢?”
張大夫認真的說:“無妨。令愛自來身嬌體弱,又遭此驚吓,重傷流血,還需将養些時日。至于昏迷不醒,容老夫開些方子,不日便可醒轉。”
郝夫人臉上頓有喜色,馬上吩咐丫鬟拿了筆墨紙硯,請張大夫開了方子。鄭艾乾又給了神醫重金酬謝,親自送了他出去。于此同時,郝夫人也催促丫鬟趕緊抓藥并熬煎好了呈上來。
郝夫人坐在床頭,輕輕将藥吹涼些,一勺一勺的喂給鄭多晶喝下後,用帕子輕輕拭了拭鄭多晶的嘴角,打量了愛女一會兒,看到愛女面色蒼白,不禁垂下淚來。她用手輕撫着鄭多晶的臉,說:“可苦了你了,孩子。快點醒來吧。別讓為娘擔心。咳咳咳。”
一旁的丫鬟趕緊幫郝夫人順了順背,關切的勸道:“夫人,您身體不好,還是先回房休息吧。這兒有如花、似玉她們照料着,您就放心吧。三小姐若是清醒過來,看到為她您累倒了,還指不定怎麽傷心呢。”
郝夫人笑着輕拍了拍丫鬟的手道:“好丫頭,好吧,我們先回吧”,複又對如花、似玉兩個丫鬟說:“照顧好小姐。三娘一醒就通知我。”
如花、似玉齊聲應下。郝夫人這才攜了一衆丫鬟仆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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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一天過去了。次日巳時。
鄭多晶覺得眼前昏暗一片,霧氣蒙蒙,頭疼得厲害,卻無法動彈出聲。難道是穿越了?鄭多晶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很想睜開眼睛看看,卻倍感無力。耳邊是兩個少女低低的絮叨聲。
“如花,你說小姐什麽時候才能醒呢?真希望她能早日清醒過來,就不會再受那幾人欺負了。都怪那個八小姐!小小年紀,心腸那麽狠毒。我分明看到是她伸腿絆倒的小姐。她一定是故意的!”一位少女憤憤不平的聲音。
“似玉!慎言!”如花擰緊了眉,面色嚴峻的叱道。
似玉嘟起嘴,不服氣的說:“我知道,你又該說當下人的不能妄議主子了。只是八小姐她們實在欺人太甚,這兩年小姐和我們過得是什麽日子?表面上好像很風光,實際被那兩個院裏的人壓得死死的。有了錦秀和小翠的前車之鑒,誰敢貿然的将真實情況告知上去?老爺他忙于生意,成日裏東奔西走鮮少過問後宅之事。夫人身體不好,又一心誦佛理經,也是被那兩個院裏的一手遮天,瞞在骨裏。我倒是想告狀,也得有證據啊。我一個小丫頭,說的話哪有那兩個姨娘有分量,說不準還被誣陷反咬一口。可憐我們小姐,連個齊整的話也說不全,這些個龌龊,她如何懂得與老爺和夫人說。這兩年,我們只能明哲保身,勉強護着小姐周全。可千護萬護,還是躲不過這一劫。好在這次小姐因禍得福,顱中的淤血已清。我估摸張神醫的意思,小姐這次可能會徹底清醒了?若真如此,真是上天保佑了!”
如花嗔了似玉一眼,道:“就你話多,毫無忌諱。”随即似是被似玉勾起了過往,低頭嘆道:“是啊,如果小姐不傻了那就太好了。這些年胡、趙兩位姨娘頗為得寵,連她們的子女也都驕橫得很。老爺雖愛重夫人,但是也很信任兩位姨娘的話。那趙姨娘又是個心機深沉的,記得兩年前小姐被八小姐推進池塘,一衆奴仆都不敢言語,就小翠一心為着小姐,仗義執言,跑到老爺夫人那兒告了八小姐,結果怎麽着?小姐不懂得說,其他人都不敢說,那趙姨娘胡編亂造哭訴一通,倒說得是小翠護主不利,推脫責任,還挑撥姐妹關系,結果竟把小翠随便發賣出去了。還有錦秀,原是我鄰居姐姐,也是可憐。她不過因八小姐搶咱們小姐東西時多說了兩句,被打了耳光不說,還被趙姨娘私自賣到了窯子裏。後來聽說……唉,過得很慘。這兩年,那兩個院子裏的人,是愈加的無法無天了。老爺生意忙,沒空管後院。夫人呢,心倒是善,就是身體不好,為人又太正直了,容易偏聽偏信。而且她平時忙着禮佛,對家事也沒怎麽上心。老爺夫人雖然一味寵着咱們小姐,上好的玉石珠寶,古玩字畫都往小姐房裏塞。豈知這後院早已被胡、趙兩位姨娘搞得烏煙瘴氣,蠅營狗茍。銀姑娘她們不敢得罪,盡來欺負我們不懂事的小姐了。你看每次元姑娘、寶姑娘和碧姑娘來,明面上擺放的古董不敢拿走,那些個珠釵玉環,可沒少拿。可憐我們做下人的,有心出力無膽出聲啊。搞不好和錦秀一樣,反被她們誣陷說是我們監守自盜。這些年,咱們的板子挨得還少嗎。若不是咱們家貧,還有父母弟妹需要照應,真想豁出去為了咱們小姐跟那兩位姨娘鬥一鬥!唉……”如花長長嘆了口氣。
鄭多晶雖不能動,但意識已經清醒,兩位丫鬟的對話她聽得真真切切的,心中不禁暗嘆一聲,看來,這具身體的原主雖然頗受父母寵愛,但是因為家中兩位姨娘一手遮天,也是吃了不少苦,連帶着身邊的丫鬟都受盡欺負啊。
鄭多晶“嘤咛”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入目果然是古色古香的古代女兒閨房。只見:紅绡羅帳碧紗窗,玳瑁妝臺美人斛,菱花鏡對牡丹屏,臨窗幽蘭露含香。
“小姐,你終于醒了!”鄭多晶眼前一花,陡然出現了一張圓圓的白淨的少女的俏臉,梳着古代的雙丫頭,穿一身蔥綠的襦裙,一臉驚喜,正關切的看着她。這便是如花了。
“小姐,乖,醒了就該喝藥了哦,喝完藥很快就能下床去玩了呢。”另一個丫鬟小小的瓜子臉兒,齊齊的劉海,烏黑烏黑的眸子,一雙柔荑玉手端着青花瓷碗,溫聲細氣哄小孩似的勸着鄭多晶喝藥。是似玉。
聞着苦澀的藥味,鄭多晶眉頭微皺,最煩的就是喝藥了!但為了早日康複,她還是勉為其難的喝下。似玉見她皺眉,心知藥苦,便體貼的塞了顆去核紅棗給鄭多晶吃下。鄭多晶這才舒展了眉頭。
“如花,給我拿面鏡子來吧。”鄭多晶吩咐道。
“啊……?”兩位丫頭面面相觑,有些反應不過來。小姐什麽時候說話那麽利索了?而且還會主動提要求?
“還愣着幹嘛?趕緊去啊。托八妹的福,這一摔倒把我給摔清醒了。”鄭多晶淡淡解釋。
如花和似玉又驚又喜,直念叨菩薩保佑,上蒼有德,果然得償所願。她們倆一個攙扶鄭多晶坐起身來,靠在床背,一個則忙不疊的給鄭多晶遞了菱花鏡來。
鄭多晶持鏡自照,看到鏡中的人影,不覺有些呆了。真是……好美!眉如遠山,明眸善睐,玉面瓊鼻,朱唇皓齒,真是天香國色!因尚在病中,雖然臉色略顯蒼白,反而平添了股嬌柔纖弱之氣。這樣的美人,卻是個癡兒,又意外香消玉殒,這具身體的本尊真是可惜了的。只不知道本尊的父母是何等模樣。不過,這副容貌怎麽看着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裏見過?對了!像極了夢裏那個烈焰中的紅衣女子!鄭多晶正思忖着,冷不防一個尖刻的女音傳來:“呦,小傻子可醒了。”鄭多晶扭頭一看,原主的兩位“好妹妹”鄭多寶和鄭多碧正攜手進門而來。
鄭多晶見是這兩位,連個眼神都欠奉,放下鏡子,悠然靠在床上,閉目養神。鄭多寶、鄭多碧二人見此,冷哼一聲,走上前來。如花、似玉本能的擋在床邊。鄭多碧頓時眉一皺,眼一瞪,怒叱:“好個不講規矩的丫鬟,我們來探望姐姐,你們擋着作甚?走開!找打不成?!”
如花、似玉懾于兩位小姐的洶洶氣勢,吓得退了一步。鄭多寶這時眼睛一亮,看了床榻旁邊的角幾上竟有一個紅木雕花的漆盤,漆盤裏放着千年人參等名貴藥材,嘆了一句:“哎呀,這個小傻子真有福。爹爹和母親果然偏心!這千年人參名貴着呢,我最近身體不大好,正好拿來進補。”說罷,鄭多寶伸手就要去拿,卻被一道冷冷的目光盯住。
“你有病嗎?”鄭多晶冷冷的說。
“啊?”鄭多寶還沒反應過來。
“沒病你拿什麽人參!”鄭多晶很不客氣了。
鄭多寶惱羞成怒:“你個傻子,你才有病!”
鄭多晶嗤笑一聲:“傻子說誰?”
“傻子說你!”鄭多寶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鄭多晶笑了:“哦……,原來你是傻子呀。”
“你……!”鄭多寶被噎得無語,氣得雙頰通紅。鄭多碧冷眼看着,只覺得很奇怪。這個小傻子怎麽突然說話那麽利索了?
見氣氛不對勁,鄭多碧讪讪的說:“呵,三姐,你醒了。”
想到這鄭多碧就是害得原主香逝的罪魁禍首,鄭多晶自然沒好臉色,白了她一眼:“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兒嗎?還需要問?”
鄭多碧:……
鄭多晶又悠悠看向鄭多碧,随口問道:“你母親最近怎樣?”
“啊?姨娘她最近挺好的呀。怎麽了?”鄭多碧現在腦子裏一頭霧水。
“哦,沒事兒。”鄭多晶賊賊的沖鄭多碧笑笑:“只想問候你老媽。”
鄭多碧:……
如花、似玉以及鄭多寶和鄭多碧帶來的兩位丫頭倚紅、攏翠均忍俊不禁,抿着嘴強忍着笑起來。
兩位“好妹妹”非常憤怒。鄭多碧正要發火,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聲:“三娘,我的兒,你可醒了,阿彌陀佛,可擔心死為娘了!”只見門外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皆是錦衣華服。男的從頭到腳都是一副“土肥圓”,女的雖滿頭珠翠,遍身绫羅,氣度雍容華貴,但模樣實在不敢恭維。難道這就是正主的父母?有沒有搞錯?!鄭多晶心裏很是納悶兒,你說像鄭氏夫婦這樣的人間“絕色”,怎麽會生出本尊這樣如花似玉的丫頭來?莫非不是親生的?
只片刻功夫,鄭氏夫婦已行至床榻邊,拉着鄭多晶的手,噓寒問暖,兒呀肉呀的叫着。鄭多晶雖感肉麻,但還是為這濃濃的父母親情所感動,情不自禁的說道:“女兒不孝,勞父母挂心了。”此語一出,鄭氏夫婦倍感驚喜。誠如張神醫所言,淤血一除,三娘果然開竅了!如花心知二人所想,忙歡喜出言釋疑:“恭喜老爺夫人,三小姐她因禍得福,這一摔,反而是豁然開朗了!”鄭艾乾一聽,興奮的撫掌大叫:“哎呀,太好了!”郝氏則高興得不知所以,只抱着鄭多晶又哭又笑,一個勁兒的說“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鄭多晶只覺心酸,當下就想着,既來之則安之,前世她是孤兒,從未享受過爹親娘愛的感覺,現在既然有這麽好的爹娘,她就替原主好好盡孝吧。
鄭多寶和鄭多碧見此情景,哪有不明白的,氣得咬碎一口後槽牙。
由于鄭多晶傷勢未完全康複,鄭氏夫婦絮叨一陣便領着衆人走了,只留她安心養病。
接下來的幾日,鄭多晶趁着養病的時間梳理了下原主的記憶,把鄭家的情況、成員構成以及各自關系、愛好脾性分析了解了個透徹。還有原主所在的朝代、所在國的情況也了解了一二。不外乎是架空時代的三國鼎立而已。南赤月、中烈焰、北出雲。三國勢均力敵,暫時和平共處。原主所在國正是南方的赤月國,目前的國主是剛登上王位才一年的雷振宇。
對鄭多晶來說,養病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聊,好在在張神醫神奇般的藥效下,恢複得很快,沒過幾日她便活蹦亂跳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烈焰中的紅衣女子有坑哦。古武高手穿越來了,渣妹們的日子開始不好過啰。話說本章好肥。收藏下吧,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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