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碰瓷的結果就是——

他們沒有坐上這一趟電梯。

眼睜睜看着電梯數字往下跳躍，深深的無奈感襲上心頭。

寧嘉轉頭：“郁江，你都在哪學的這些。”

還什麽不利于身心健康。

“郁江同學，你現在的思想很危險。實習工作中，遇到不懂的地方，應該主動尋找答案，不能把責任甩到上級身上喔。”

“知道為什麽，今天你一句話都插不上嘛。”

郁江乖巧低頭站着，聞言擡眸看了眼寧嘉，欲言又止，最後沒說一句，認真接受寧嘉大小姐的批評，不敢有一絲反駁。

“因為你對項目不熟悉。下次多看幾遍。”

記憶力一絕，來之前已經将項目細節了然于心的郁江，低低“嗯”了聲。

看他這麽聽話，寧嘉有點不忍心。

回憶起剛才跟溫莫寧相談甚歡的場景，才意識到郁江小同學悶了那麽久。

等下一趟電梯上來，按了一樓按鈕，寧嘉歪頭問一旁的郁江。

“想要什麽補償？”

郁江怔愣，以為聽錯了。

“剛才不是讓我對你負責嘛，無聊了五十分鐘，想要什麽補償？”

郁江嘴角微抿，笑意從唇角偷溜出來：“什麽都可以？”

“說出來聽聽。”

“我想買家具，你陪我。”

“家具？”寧嘉扭頭，疑惑開口：“你打算搬家？”

“算是。”

寧嘉沒多想，權當小公子剛回國，沒什麽朋友，只能讓她陪着。

這樣一想，說話時柔軟了些。

“可以，現在就去。”

沒有朋友的小可憐。

外勤完成工作後可以提前下班，又是陪璟川集團的小公子逛街，寧嘉摸魚摸得很是心安理得。

說是逛街買家具，其實是坐在私人VIP室裏，對着品牌發來的介紹冊勾選想要的家具。

郁江來的是某百年奢侈品店，店內服務極好。

像他這種VIP，來後直接上了店鋪二樓，店員将飲品、甜點送上，輕手輕腳地離開。

偌大的休息室裏，只有他們兩人。

“你幫我選。”郁江把手工紙冊挪到她面前，對上她遲疑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我審美不好。”

寧嘉上上下下掃了眼他的衣着。

顏色搭配好看，幹淨清爽，沒有半點跟“審美不好”挂鈎的地方。

“幫幫我，就一次。”

像小狗狗的呢喃。

寧嘉遲疑接過，邊勾選邊說：“到時候送來不好看，不舒服，我不負責的。就算不喜歡，也要好好用，聽到沒有。”

郁江輕笑：“嗯。”

用到老。

寧嘉坐在二樓靠落地窗的位置。

今天陽光很好。

溫潤陽光落在她烏黑長卷發上，寧嘉整個人顯得溫柔了些，翻了一頁，寧嘉擡頭問：“有沒有喜歡的風格，或者向往的生活狀态。”

落地窗外是仿中世界風格的步行街，打卡拍照的人很多，熱鬧嘈雜；落地窗裏靜谧安詳，對比之下，添了幾分小确幸的美好。

郁江坐在她身旁。

微微擡手就能碰到她的手臂。

身體仍僵直着。

寧嘉不知道，她翻頁的時候，手臂碰上了他的手背。

她穿着一件黑色長裙，手臂裸露在外。

肌膚細膩光滑，帶着玫瑰一般的冷意。

觸碰的剎那，那股冷意卻像滾燙灼熱的呼吸從手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郁江耳尖泛紅，表面一本正經，私下小心翼翼捂住手背，将殘餘的玫瑰香味藏在手心裏。

他第一次跟寧嘉近距離接觸。

戀愛時，大腦會分泌一種叫做多巴胺的物質，這種物質讓人感知到興奮與幸福。

回來之後，他大腦裏分泌的多巴胺一定比往常多得多。

聽到寧嘉的問題，他偏頭，聲音很小。

“現在這樣。”

坐在一張長沙發上，擡頭就能看到她。

細碎的聲音模糊不清，滋滋的震動聲輕而易舉地壓過他的聲音。

木藝茶幾上，寧嘉手機屏幕亮了。

屏幕上“溫莫寧”三個字格外刺眼。

寧嘉彎腰拿手機的時候，挑眉問他：“剛才說什麽？”

郁江欲言又止。

寧嘉打算待會再問，讓郁江思考一段時間，先接溫莫寧的電話。

她靜靜聽着，指尖捏着細長鉛筆，在羊皮紙上畫下一道道圈，嘴角泛着淡淡笑意。

郁江聽不清那邊說了什麽。

溫莫寧的聲音像他剛才說的話一樣，模糊不清。

還是有區別。

他說的話，寧嘉沒聽見。

溫莫寧的話，她能聽見。

兩分鐘的電話，在郁江的世界裏停頓了很久。

局促不安與緊張在120秒的漫長時間裏消退，郁江想了很多。

郁太太說，“這次錯過，再無機會。”

因為這句話，他堅定了某種大膽的想法。

想讓寧嘉，聽到他的聲音。

**

寧嘉挂斷電話，側頭見郁江出神思索着什麽，索性不打擾他。

在郁江面前，寧嘉放得開，沒有顧慮。

不用糾結做得不好郁江不滿意之類的事，甚至于就算他不滿意，她也不會擔心什麽。

寧嘉一直把當他弟弟一樣照顧，在他面前，可以卸下一切，保留在家人面前獨有的輕松自在。

她不知道郁江喜歡什麽樣的，索性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與興趣來。

溫莫寧打電話是詢問晚上的聚會地點和時間。

這點，同事們在微信群裏已經訂好了。

一群人出去狂歡，除了吃火鍋、去酒吧，暫時想不出第二種選擇。

商務部的同事都是外向社牛，聽說寧嘉邀請大學裏的學長兼這次項目的對接人，對方模樣還不錯，立馬定下去酒吧的行程。

在究竟的氤氲氛圍裏，拉進和對方的關系。

順便看兩眼帥氣學長，想想都很美好。

他們訂了晚上八點公司附近的一家清吧，氛圍好，不吵，酒款選擇豐富，年輕人晚上下班後社交的首選地點。

從vip休息室出來，寧嘉又帶着郁江在附近吃了頓晚餐，等到七點，跟郁江慢悠悠地往清吧那邊走。

晚上七點。

深藍天空仿佛被水墨潑過，藍與黑交融，似沉将沉，有一股從容的優雅與靜谧。

大自然的變化成了此刻最好的濾鏡。

趁還有時間，寧嘉站在臨湖的欄杆前欣賞美景。

跟她一樣來看風景的人挺多的，三三倆倆結伴而行，大部分都在拍照，要麽自拍，要麽讓同伴幫自己拍，留下到此一游的紀念。

寧嘉之前不太喜歡拍照，直到一年半前翻朋友圈和微博，從文字與照片的表述裏，感受到了一個連她本人都未曾發現的沙雕寧嘉，才體會到分享欲、表達欲的意義。

看過去的文字與照片，好像在用旁觀者的視角欣賞自己。

從那時候開始，她喜歡上了分享與表達。

起初她會将有趣的文章、照片分享給郁羲和，只不過得到的反饋都太平淡與模式化，無論她分享什麽，郁羲和的态度永遠帶笑，永遠誇贊，像只會誇人的AI人工智能。

寧嘉後來減少了跟他分享的次數，開始将日常生活分享在朋友圈裏。

僅三天可見，不知道誰能看到這些。

眼前景色絕佳，寧嘉從包裏拿出手機，正想讓郁江幫她拍張照片時，腦海裏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郁江看過。

昨天郁江第一天來上班，她帶着他在公司附近轉了兩圈。

郁江似乎對周圍很熟悉，不用她介紹，也能知道奶茶店前面有一家她常去的面包店。

寧嘉問他怎麽會知道這些，郁江的回答坦誠明了。

“在你的朋友圈看到過。”

後來她翻閱朋友圈時找到了發過的這條動态。

現在忽地想起，她設置的動态，近三天可見。

可那條與面包店有關的動态，發布于半年前。

...

郁江雙手捧着她的熱牛奶，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學着她的模樣，欣賞湖邊夜色。

寧嘉有點亂。

“郁..”她側頭，剛一開口聲音被另外一道蓋住。

“寧嘉？”

隔着五米，溫莫寧緩步走來，看清湖邊的兩道人影後，笑着說：“還以為我看錯了。”

寧嘉從郁江身上收回目光，看着溫莫寧：“學長，怎麽來得這麽早。”

溫莫寧跟寧嘉打電話詢問時間、地點時，狀似無意地問了句她在哪，得知在外面沒有回公司，知道她不會回公司，會直接到清吧裏。

她帶着實習生，斷不會用電影等活動打發時間，吃了晚餐就會過來，這樣一算，無論如何都會提早一些到。

溫莫寧：“想發揚紳士風格，等女士到場，最後還是讓你先到了。”

寧嘉微微一笑，沒當真。

也沒詢問真相。

晚間湖邊的風有些大。

寧嘉的裙擺随風而舞，泛着水意的風拂過手臂，有些冷。

郁江把熱牛奶遞給她：“我們進去吧。”

寧嘉連連點頭。

拍照打卡和朋友圈的事，被她忘在腦後。

他們在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視野開闊。

偏頭能看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清吧裏氛圍很好，燈影沾染了酒色的微醺，明滅交替，在暈黃暗滅的燈影裏，玻璃酒杯與握酒杯的修長手指，都渡了一層沉醉的光。

郁江的手幹淨有力，白皙手背浸潤着誘人的暈黃光芒。

商務部同事們剛到這，第一時間看到的不是寧嘉那張驚為天人的臉，而是她身旁潛藏着的修長雙手。

線條流暢，骨節分明，适合去做手模。

順着手臂線條往上，緊繃的下颌線表達着他的不滿。

郁江坐在沙發一角，雙手捏着威士忌玻璃杯，面無表情地盯着跟寧嘉相談甚歡的溫莫寧。

“待會我送你。”溫莫寧的聲音淹沒在清吧的背景音樂裏，商務部的同事們沒聽見。

他們只能看見，郁江一臉敵意地看着溫莫寧。

幾人對視一眼。

眼裏冒出八卦的光芒。

以她們母胎單身26年的資深資歷，再加上橫掃情感博主短視頻的豐富經驗來看，郁江對寧嘉，沒那麽單純。

“寧嘉。”謝曉雯主動跟他們打招呼。

“這是我大學時的學長，溫莫寧。”寧嘉起身介紹，“這是我同事，謝曉雯、舒文萱、汪鑫陽還有谷思。”

今天能來的就是他們四個。

溫莫寧一一跟他們打過點頭打招呼，舉止有禮。

謝曉雯他們幾個人半個小時前，在微信群裏問過溫莫寧的基本信息。

那時才知道溫莫寧不是普通的項目對接人，是合作公司的創始人，職位、地位完全不同，一股精英男士的氣息鋪面而來。

看到真人，又小小驚豔了一把。

微信小群鬧騰騰的。

【我就說，跟着寧嘉，有帥哥看！】

【今日份心動男人+1】

...

謝曉雯幾個人坐下後掃碼點酒。

同事們來了，跟溫莫寧聊天的任務不用再落到她頭上，寧嘉放松下來。

她點了杯經典的瑪格麗特，度數不高。

龍舌蘭的刺激被檸檬的酸甜沖散，淡淡的酸澀與清香在唇舌中彌散，風味複雜。

寧嘉歪着頭看窗外的湖景，指尖觸碰泛着水霧的杯身，冰涼又舒服。

等所有人點了酒，寧嘉回頭時才發現，郁江握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寧嘉皺眉：“什麽時候點的這個。”

來酒吧之前，郁江說他不喝酒，到時候不用找代駕，能自己開車送她回家。

郁江不是喜歡反悔的人。

她扭頭打量他。

郁江身形僵硬，對上她的目光後，氣悶挪開。

很明顯，在鬧脾氣。

鬧脾氣的模樣還有點可愛。

讓寧嘉想到了有一次被她訓斥、躲在牆角不理她的小狗。

寧嘉猜到因為什麽，趁溫莫寧被幾位同事圍着喝酒，挪到郁江身邊，從他手裏奪走酒杯，“好了，今天不準喝酒。”

郁江抿唇，“為什麽不能喝。”

寧嘉：“你喝酒了，誰送我回家。”

郁江脊背挺直，嘴角忍不住彎了彎，笑意藏在昏暗的光線裏，寧嘉看不清。

“我送你？”

“不然我怎麽回去。”

七個字像天空中炸裂的煙花，砰砰砰的，讓郁江的心不由自主愉悅起來。

郁江坐好，标準好學生的拐角姿勢，将酒杯往桌子中間挪，雙手交疊于膝蓋之上。

“我不喝，一滴都不喝。”

前後情緒轉變過快，有點可愛。

寧嘉抿了口酒，莫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除了開車不能喝酒，還有一點原因。”

郁江側頭：“什麽？”

“你剛才沒聽到謝曉雯、舒文萱還有谷思說的話嗎？”

“她們說了什麽。”

寧嘉歪頭望着他，輕笑。

含情的桃花眼裏波光閃爍，笑意不止。

清吧內的背景音樂忽地停下，郁江抿唇，喉結滾了兩圈。

下一秒，震天的鼓點落下。

連同郁江的心髒一起，咚咚咚震個不停。

寧嘉輕捏他的臉頰，聲音慵懶：“她們說，不能讓我們的好看實習生喝酒，萬一喝多了，被別的小姑娘騙走，就完蛋了。”

語畢，她又捏了一次。

仿佛發現新大陸似的。

“郁江，你一個男孩子，怎麽臉頰摸起來比我的還舒服。”

一句話，讓其他幾個勸溫莫寧喝酒的同事回過神。

謝曉雯、舒文萱、谷思三個人嗖得一下沖過來，圍在郁江面前，激動不已地問：“真的嗎？”

“真的。”寧嘉收回手，沾了瑪格麗特杯身涼意的指尖，暖暖的：“很舒服，你們可以試試。”

！！

謝曉雯、舒文萱、谷思擡手，笑容還未達眼底，郁江偏頭躲過，板着臉很硬氣地說：“不行。”

表面坦然，無人察覺，他隐在暗處悄無聲息發燙的耳朵。

謝曉雯、舒文萱、谷思：？

可惡！

弟弟搞區別對待。

正主本人都拒絕了，謝曉雯她們也沒摸臉的機會，暗自羨慕寧嘉的魅力。

不愧是她們商務部的部花，魅力太大，實習生剛來就因為她學會了雙标。

幾個人散去，各自聊天喝酒。

郁江狀似無意地用指背貼了貼臉。

涼涼的，帶着淡淡酸甜。

是寧嘉點的那杯瑪格麗特，杯壁上的水珠攀附着她的指尖，沾染她呼吸間的酒意，經過微醺的空氣，貼在了他臉上。

郁江彎了彎唇。

**

溫莫寧本想晚上送寧嘉回家，但被拒了。

他沒有再進攻，想給寧嘉一些喘息、思考的空間。

溫莫寧感覺得到郁江喜歡她。

不過在這場戀愛的競技場裏，溫莫寧沒有頭像撤退的打算。

郁江家世确實比他好，但寧嘉喜歡一個人，不會看對方家世。

她只選，她喜歡的。

都說一個人的審美不會在短時間內發生改變。

寧嘉會喜歡前男友郁羲和，也就有喜歡他的機會。

幾個人熱火朝天聊着。

寧嘉被樓下的熱鬧吸引，離開卡座去那轉了兩圈。

溫莫寧跟着她起身。

郁江接了個電話回來時，靠窗的兩個人都不在了。

謝曉雯笑着看他：“怎麽，找我們寧嘉？”

現在郁江之心人人皆知，除了尚在局裏的寧嘉。

郁江愣了幾秒，對上他們調侃的目光，唇角微抿。

“你喜歡表現得很明顯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當然，除了被你追的本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話不假。”

“喜歡就大膽追嘛，放心，我們絕不會跟寧嘉說。”

“只要你承認，你就不用再單打獨鬥，反而多了四位助攻，多好的事。”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

郁江眼眸掃過。

謝曉雯輕笑，“好了不逗你，寧嘉在樓下。”

“溫莫寧也在。”

郁江轉身的動作一滞，不過倏忽，又恢複如常。

樓下。

溫莫寧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寧嘉面對面站着，低頭說話。

嘴角帶着淡淡笑意，輕聲跟她說這兩年鬧過的笑話。

寧嘉手裏把玩着已經空了的玻璃杯，時不時彎唇。

兩個人顏值頗高，僅僅是站在一起，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郎才女貌，八成是一對。

旁邊正在做活動的工作人員揣測，笑着上前兩步問：

“小哥哥小姐姐，我們這邊有個情侶檔的活動，你們要一起參加嗎？”

寧嘉微愣。

正欲開口解釋，無意間瞥見兩米外往這邊走的郁江。

身形微晃，清澈眼裏泛着水霧，像喝醉了的迷茫。

寧嘉還未開口，肩膀驀地重了起來。

溫熱的呼吸在脖頸間纏繞。

酥麻的溫熱像電流一樣，激起一層戰栗。

寧嘉不自在地拍了拍他的頭，示意他起來。

郁江渾然不覺，低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聲音低啞，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可憐。

“我被他們灌醉了，”郁江擡眸，好看的眼眸倒影着她的眼：“你要保護我。”

“不然，我會被騙走的。”

寧嘉想到了她剛才逗郁江時，說的話。

——不能讓我們的好看實習生喝酒，萬一喝多了，被別的小姑娘騙走，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