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合一 ◇

◎沈欲沒有與人共用湯池的習慣◎

傍着沈府的後山有一片荒廢的溫泉池子。

天子在知曉龍袍案中沈欲被貶為庶民後, 沒少遭到大皇子的暗害,似乎也一直愧疚懷心。

于是令人将沈府後山荒廢的那片溫泉池子重新改造成珍貴藥浴湯泉, 方便沈欲攜帶家眷去享用湯浴, 纾解舊患。

對于天子的恩賜,阖府上下自然要感恩戴德,且在溫泉竣工後, 沈欲與其親眷皆要心存感激地收拾衣物去後山連續淨沐三日, 以表對聖上的賞賜很是受用。

知虞身為沈欲的妻,自然也不會例外。

是以後院乃至後山新修的別院中間擴開一條小路,府裏下人來回布置,顯得頗為忙碌。

絮絮這日在經過沈欲院子時, 瞧見那冷臉少年白寂在,心裏便猜到郎君也回府來。

“我們夫人身子這幾日都不适,郎君怎也不過去瞧瞧?”

絮絮只當自己與他都是主子們貼身的心腹,合該有幾句話能交談,若能套到些許情報就更好了。

怎料那白寂只是冷冷地掃她一眼。

連他都看得出來那位夫人分明是怕郎君怕到不敢露面, 郎君又怎會不知?

真說動郎君過去,那位夫人還不跟見了貓的耗子, 真要徹底吓破了膽兒, 這小婢女到時候就不會問出如此愚蠢的話來。

“我們郎君又不是大夫, 去看了她能多活兩年不成?”

說完這句便抱着懷裏的劍繼續閉目養神,好似和這蠢貨多說半個字都是浪費時間。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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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想要發作,但想到這人也是刑房的常客,三五不時一身血的出沒在府裏,根本不是好惹的人。

她憋氣地忍回去, 惡狠狠地嘀咕起來, 無非就是些潑婦咒罵, 要他遲早在她手裏頭栽個大跟頭。

絮絮生氣地回香殊苑去,卻也沒敢将自己主動招惹倚危閣那邊的人說給知虞聽去。

畢竟夫人才受過郎君的欺負,說出來了,夫人責怪她反倒是小,若是再被吓着可就不好。

可一直躲着未免太過于憋氣。

絮絮望着屋裏似乎在思考事情的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她對她家夫人有些偏愛,總覺對方着一段時日下來,哪哪都好似愈發美得驚心動魄。

是因為長開的晚?還是說有旁的東西在影響夫人潛移默化地改變?

原該為夫人的美色感到喜歡,但卻又有另一股怪異浮上心頭。

“奴婢覺得夫人和從前愈發得不像了……”

原就收拾着箱籠裏的物件,嘴頭上閑得不行。

絮絮無意中的話,卻叫美人忽地回神。

似乎被懷疑的次數頻繁了些,知虞的心态也難免産生波動。

她靜靜地緩過一些心思,默默用梳發的動作作遮掩。

自己畢竟不是原身,破綻百出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要做的是,要如何引導旁人相信自己一些和原來不一樣的變化。

絮絮見夫人都沒理睬,忙又解釋,“奴婢可沒有诋毀夫人的意思。”

“只是夫人上回被郎君刑房裏吊死的人吓到後,就一直有些不一樣了……”

知虞心下微緩。不怪她,那時候的原身就已經被吓到性子收斂許多。

再加上這一次沈欲将她關起來數日,絮絮雖不知內情,但大概也能猜到夫人多半是受到了嚴厲的懲戒。

剛回來時,眼角都是紅着的,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奴婢覺得這事情都得怪郎君……”

知虞這才輕聲同她提及,“所以我想離開郎君身邊,你當也是幫我的,是不是?”

絮絮遲疑地點頭。

想到從小到大幾乎都沒吃過苦頭的夫人,她忽然心情便有些急躁起來。

夫人想要離開,卻又不許她告訴知家那邊……

要靠夫人自己,指不定又要多吃不少苦頭。

忽然從箱子裏翻出一把匕首,絮絮口中嘀咕,“那……夫人可要奴婢替夫人除掉郎君?”

知虞一眼掃過去,哪裏會将她的傻話放在心上。

在知虞看來,書裏的絮絮存在感也并不是很高。

這婢子看似和原身是一丘之貉,但在知虞看來卻是個近乎單純的人。

就像是一張白紙,有人在紙上寫上要她做壞事的指令,她就會毫不猶豫去做。

知虞在紙上寫下一些讓她一頭霧水的指令,她縱使疑惑過,但每次也都會去做。

說什麽殺人放火的壞事,放在絮絮這樣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身上, 大抵還是嘴巴更厲害些。

隔天知虞便收拾出幾套衣物讓人先行送去後山別院。

等到天黑前才不緊不慢地跟去了後山。

知虞連續繃持了幾日,懷着放松的心情打算天黑後也好好享用一番湯池。

不曾想,自己到了別院沒多久,絮絮人就不見。

往日絮絮去哪裏從都不需要特意向自己報備。

可知虞卻鬼使神差地想到絮絮前一日說過的一些傻話,心頭不由一緊。

這個年歲的小姑娘難免一根筋,會不會真為了主子一時上頭去做出錯事來?

找了個知情的婢子過來詢問,對方卻只是道:“絮絮姐姐說是想在郎君的必經之路上等等郎君,好将他拉去夫人那裏安撫一下夫人,省得便宜沈姑娘那邊……”

哪怕只是不完整的轉述,聽起來的确是絮絮慣用的語氣。

知虞握住帕子擦了擦頸側,語氣維持着平靜,“知道了,你先下去。”

這事情也不敢讓婢子聲張開來。

不管是不是誤會,她都要先将絮絮給找到。

從黃昏找到天色發暗,知虞暗中讓人去找都沒能找見。

這才在燈籠剛挂上屋檐下的時候去見沈蓁。

“等郎君一回來後,沈姑娘可否将郎君請到你這裏小坐片刻,替我拖延一些時辰……”

草率地說出要求的第一件事情,沈蓁反倒有些錯愕。

“夫人确定?”

這件事情看似簡單,但沈蓁其實還從未主動在天黑後挽留過沈欲。

對她來說,不管以任何理由挽留,都好似會不經意間暴露出自己的心事。

“我确定……”

知虞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她知道,即便沈蓁心裏有所懷疑,可這樣簡單的事情便可以消耗掉三件事情裏的一件,對方必然不會不願。

從沈蓁那處離開後,婢子沒多久便過來告訴知虞沈欲回府的消息,接着沒走幾步就直接被沈蓁那邊給派人請了過去。

知虞确信他人被引開,這才又親自出門循着別院找了一圈。

屋內的落地燈與連枝燈布置都極其精美。

為了讓屋裏宛若白晝,在棋盤前一段距離又搭了塊琉璃圍屏聚光。

沈蓁和沈欲下了幾局,次次落敗,難免也為自己棋藝不精而心生羞赧。

窗外的月色漸漸朦胧。

在沈蓁又一局輸了後,沈欲才緩緩道:“夜深了。”

他從容起身,要離開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蓁見自己拖延的時辰都還不夠,下意識将他喚住,“郎君……”

她頗為遲疑,“不如,再下最後一局?”

沈欲望着她,委婉開口:“明日尚且還有事務。”

留不住人,沈蓁也只好看着他踏出房門。

這廂知虞卻已經一路找到了沈蓁這處。

直到快走到沈蓁門口的位置時,她在地上撿到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正是絮絮當日從箱子裏翻出來的那把。

知虞心口一個咯噔,就聽見一聲開門聲響。

她擡眸便看見一雙皂靴踏出了門檻,且正朝着自己這個拐角走來。

知虞下意識怔了下,慌張得還來不及做旁的,就立馬與對方撞個正着。

握住匕首的手臂将将驚險地背到身後。

廊下挂着兩排燈籠,足以讓沈欲清楚地看見躲在牆角鬼祟的身影。

他腳下的步伐微微停頓,沒有徑直地走過,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極力将自己縮在牆角企圖躲進陰影裏好被忽略掉的知虞。

被他撞見個正着,知虞只能勉強站直了身子,同他小聲問安。

沈欲開口卻很是例行的語氣,問候了她的近況,“聽聞夫人近日身體不适?”

“已經好許多了……”

含糊地吱唔了聲兒,發覺自己藏在身後的手尤為明顯,于是緊張不安地捏帕子壓了壓白頸子側面的痕跡。

發覺這動作頗惹始作俑者遐想,又微微一僵,将手臂隐晦地收到身側。

知虞摸出塊玉佩攥在掌心,捧到男人視線底下,企圖轉移他的注意。

“我方才好似撿到沈姑娘丢了的玉佩……”

頗為暗示的語氣,似想叫他拿回去還給沈蓁,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可偏偏對方聽見沈蓁的名字似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瀾,只是忽而垂眸盯向她。

握住匕首的掌心生出了汗漬,與冰涼的刀柄處有些打滑難以攥緊,因而身子繃得更像是一張弓。

托着玉佩的手掌也同步沁出些潮意,舉在對方面前手臂都有些發麻,卻絲毫不敢有所松懈。

男人始終盯着她,在她被盯得頭皮都要發麻時,都沒有一點要伸手接住的意思。

“那……”

男人垂下眼睑,看似柔和的語氣下沒有絲毫要幫助她的意思。

“你還給她就是了。”

說完,便收回打量,從知虞身邊擦肩而過。

仿佛真的只是不巧撞上,迫于自身的修養才與她風輕雲淡地打個招呼而已。

偷偷藏起手裏險險滑落的匕首,在沈欲離開後,心髒都還狂跳不止。

知虞最後是在回到自己房間裏時才找到絮絮。

大概受了一場驚吓,難免會生出幾分遷怒。

“你若真敢去做殺人的勾當,我……我明日一早就将你送回知家。”

別說去殺沈欲,便是攜帶着兇器靠近他的,書裏有過不知多少,都落到他手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絮絮都有些懵,直接臉色蒼白地要跪下。

“不是的夫人,奴婢哪裏會真去殺人……”

“殺了郎君,旁的不說,奴婢自己死也就死了都沒關系 ,反正一條賤命都是知家給的。”

“可連累了夫人怎麽好?”

絮絮越說越發委屈,“奴婢不過……不過是想教訓那個白寂一頓……”

“但被他給甩下池子去了,根本……根本沒有機會……”

少女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心事。

私底下記恨了誰,一整日都忍不住惦記要報複回來。

往日絮絮有這麽一會兒不在,知虞也從不會這樣緊張。

這次是知虞自己吓到自己了。

問清楚來龍去脈她不由微微松了口氣,将絮絮扶起。

“那你也不能胡亂将匕首這麽危險的物件拿出去玩……”

絮絮有些自責起來,眼角紅了些。

但知曉知虞遇見沈欲的事情,又忍不住問:“那郎君會不會察覺什麽……”

知虞遲疑,“我也不知。”

如果對方察覺知虞當時藏着匕首,會怎麽想?

知虞忽然間想起書裏一個關于沈欲頗不起眼的劇情。

沈欲厭惡貓。

在書裏,曾經的政敵特意送了他一只通體雪白的貓。

那貓兒一聞到他的氣息便會狂躁撕咬。

沈欲不喜,也從不露出厭色,只是好水好食地讓人供養着。

後來貓有一日掙脫籠子跑出來撓傷了他的臉側。

他不僅不惱,抹去頰側的血珠,反而親自接手照顧起來。

給貓喂了許多染上他氣息的生肉。

将這只貓生生地給撐死。

後來政敵落了下風,落到沈欲手裏後,便是千刀萬剮下的每一片肉,都逼着對方自己吞咽下去,下場凄涼自不必說。

這些邊邊角角的細節原就是知虞最不願去想的內容……

倘若知曉他以往一直厭惡的惡毒人丨妻也伸出利爪想傷他。

恐怕與對那貓兒的手段都沒什麽不同。

當時不會對知虞發作什麽,可往後卻未必能輕輕饒過。

知虞愈發後怕,只叫絮絮去将匕首私底下銷毀,暫且抹平這事。

到了第二日,知虞去看那先天形成的溫泉模樣,恰好撞見柳嬷嬷正在此地指揮。

“将藥材用紗布包裹浸透,今夜主子們就要用上……”

吩咐完一些細節,柳嬷嬷一轉身便瞧見了知虞。

“老奴給夫人請安。”

看似恭敬的姿态,可眼底沒有分毫敬意。

知虞與她客套,“嬷嬷辛苦。”

柳嬷嬷道:“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倒是夫人近日來才辛苦,騙完郎君還嫌不夠,又去騙我那姑娘……”

她面上浮現一分冷笑,略帶告誡,“夫人騙人的手段很是高明,可惜,你面對的是這天底下最難被騙的男人,和你最招惹不起的女子……”

“夫人莫不是忘記上次險些就死在浴房裏的事了?”

知虞突然聽到這件事情,心頭驀地一跳。

但她只當是聽不懂,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問:“嬷嬷在說什麽?”

柳嬷嬷卻不與她解釋,只是意味深長道:“我們老夫人最大的心願便是希望女兒能夠和郎君在一起,夫人若再有所妨礙,後果只怕承擔不起。”

威脅的意味流露出來,多少有些冒犯。

可知虞仍是淡淡一笑,“如果嬷嬷願意,我随時都可以和嬷嬷合作。”

她指的顯然便是上一次她們沒能談成的那樁事情。

柳嬷嬷不禁再度掃了她一眼,卻沒有反駁,徑直離開。

當天夜裏,聽聞沈蓁先去泡沐了溫泉,知虞便也不急着過去。

自己和沈蓁說不上交情,兩個人一起泡在池子裏反倒都不自在。

今日知虞原就存了一分要放松的心态,自然也沒必要與旁人互相為難。

可絮絮卻又忍不住抱怨起來。

“那老虔婆真是一肚子爛汁兒,她竟然故意不告訴沈姑娘,東邊是男子用 的湯池,西邊才是女子用的。”

沈蓁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先用了東邊的湯池。

所以,等沈欲今晚回來後,要入湯池時也許會發生什麽可想而知。

知虞不在乎這些,她更在意的是怎麽想法子讓沈欲喝藥。

先前連騙帶哄才勉強完成,可這最後一次卻完全地沒有頭緒。

絮絮和沈蓁那邊的人仿佛天生不合,只等沈欲回來後,又去聽一耳朵,回來立馬又将外邊的動向說與知虞聽來。

“夫人都不知,柳嬷嬷的臉色可難看了……”

絮絮幸災樂禍道:“郎君回來後直接派了個仆婢過去,讓人給沈姑娘送一碗藥膳羹。”

“那沈姑娘被婢子提點後才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當屬于郎君,這才臊頭臊臉地回房去了。”

柳嬷嬷的算計落空,反而還落了她家姑娘的面子,臉色能好才見鬼。

“鬧騰完這一遭,想來今晚反而能平靜了……”

絮絮問道:“夫人現在可要過去泡浴一會兒?”

她知曉知虞這段時日都頗為緊繃,聽到有溫泉時那雙琉璃眸都忍不住亮了些許。

這樣按捺着,讓男女主先折騰完後,才想撿個漏子,知虞自覺自己已經極其謹慎。

聽到絮絮的問話,為了保險起見,知虞仍想等天再暗一些。

戌時末刻,外頭終于沉寂的沒了什麽動靜。

知虞推起絮絮,“現在都沒人了,你與我一起去泡泡……”

絮絮睡得臉頰發紅,一聽到自己也要泡,腦袋裏頓時湧起先前被人甩到池子裏的陰影。

“不不,我怕水……”

盡管知虞解釋水只到腰部以上那麽深,但絮絮卻好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半點也不肯答應。

知虞只好放過她,讓她睡去。

自己抱起擦身的細布往西邊湯池裏去。

今夜她本就無法入眠。

實在是想不出頭緒來。

尤其是接下來要怎麽要求沈蓁,才能既表現得自己足夠壞,又能讓女主從中獲利……

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少女也不由心累,覺得反派真不是人幹的事情。

好在溫泉足以解乏。

身子浸沐在泛着白霧的湯池裏,知虞趴在池子角落凸出的一塊石頭上,擾人的心思瞬間也被霧氣蒸得無影無蹤,整個人舒服都有些迷糊起來。

意識渾渾噩噩間,忽然發覺有人下水。

知虞下意識将人當做沈蓁,腦袋裏疑惑對方今日不是泡過了?

莫不是覺得第一次沒能盡興?

她本能地撐起手臂起身,起到一半時身子便突然頓住。

這裏是西邊的湯池沒錯,合該是女眷泡用的……

可對方不僅不是沈蓁,反而是個男人。

知虞不知,沈欲沒有與人共用湯池的習慣,已經吩咐人将東邊的讓給女眷使用。

他忙完庶務的時辰也已經是深夜,自也沒想到會有旁人在。

知虞腦袋裏第一反應竟不是羞赧,反而是覺得沈欲若知道是她,會不會覺得她是故意想勾引他,從而又要想法子懲罰于她?

想到他的一些手腕……她都難免有些腿軟害怕。

彼此都察覺到彼此的瞬間,空氣恍若都沉寂了下來。

餘下的滴答水聲反而變得極其刺耳。

即便男人及時回避視線,可目光所及之處仍是不可避免地掃見月光下瑩白幾近生出瑩光的膩玉雪脂。

白霧堆積在不盈一握的腰下,少女側身慌忙躲避。

水珠順着凹凸玲珑弧度滑滾、滴落,複又沒入深溝。

潮濕的烏發漸漸涼透緊貼着臉頰、鎖骨,及腰的曲線。

烏的檀黑,雪的膩白,同時裹挾着快速遮掩過一抹豔色。

極致的黑白勾勒出的畫面沖入視覺的瞬間頗為驚心動魄。

雙臂緊緊攬住自己,知虞偏過身也不知被對方看見了多少。

在沈欲沉聲問出“是誰”時,她心口狂跳,顧不上怯怕,捂住口鼻悶着嗓音喊了聲“表哥”。

如此才逼得欲要過來捕捉她的人影頓時頓住。

“蓁蓁?”

“我有些暈……表哥能不能回避一下,讓我離開……”

聲音甕聲甕氣,隔着薄霧也無法真正分辨。

可男女終究有別,沈欲似乎信了,斂眸披裹上潮濕的外衣上岸。

知虞目光掠過四周确定都見不到任何人影,顧不上擦拭身體,趕忙将自己外衣披上身,接着将那些不便細致穿上的小衣都抱在懷中。

她快速離開溫泉附近,卻并沒有回去自己房間,而是十萬火急地拍開了沈蓁的門。

沈蓁今日因着柳嬷嬷的一番安排,心頭一直耿耿于懷。

是以入夜也仍沒能睡去。

她一時想着沈欲的心思,一時又想着知虞近日來的變化,好似……變得善良了許多?

這樣的變化讓沈蓁莫名感到一絲的,不适。

半夜聽到有人拍門。

沈蓁打開門來,便瞧見方才遐想中的夫人突然渾身潮透打顫地出現,眼中又掠過一番詫異。

“夫人……”

知虞握住她的臂膀,将周身潮氣仿佛也傳給了她。

“若郎君待會兒過來問……沈姑娘能不能承認就是你……”

她一副惹了禍事,急于找人背黑鍋的模樣,的的确确是沈蓁所熟知的卑劣伎倆。

沈蓁微微沉默。

等到沈欲過來時,卻是阿冉開的房門。

“郎君……”

往日阿冉與他請安多半都會得到郎君柔和的回應,可今夜對方卻沉着眸,甚至在門打開後看都不看阿冉一眼。

只是一言不發地往屋裏跨,今夜身上的氣息頗有些不同以往。

擡手驀地撩開隔簾,坐在妝鏡前的沈蓁吓了一跳,見是沈欲,忽而才微微松了口氣。

她放下手裏的梳子,似乎心事重重,緩緩開口,“郎君,方才我也不是故意的,郎君能否原諒……”

沈欲仍舊保持着撩起簾子的姿态,站在原地并未更近一步。

他目光将沈蓁的模樣細細打量,卻盯着她緩緩詢問:“蓁蓁為何不喚我表哥了?”

沈蓁聞言後背微僵了下。

接着壓低了聲音道:“情急之下才這樣叫的,郎君若喜歡,我往後也可以這樣叫……”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且這層窗戶紙也沒有任何需要戳破的必要。

畢竟這位郎君光風霁月般的人物,焉能做出那種撕碎她的裙擺,将方才那一幕重新複刻,再細致的打量每一處的光暈與弧度是否都符合呢?

沈欲收斂了眸底些許沉色,輕聲道:“蓁蓁習慣如何都好,天色不早,該早些歇息。”

他說完,這才收了手。

在簾子重新垂落後,妝鏡旁的地上卻緩緩滲出一層水漬。

知虞凍得臉色蒼白,在聽見腳步聲漸漸走遠,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确認人離開後,沈蓁臉色亦是有些僵凝。

她神色複雜地看向知虞,多少有些相信對方是真的願意對沈欲放手……

“既然先前替夫人拖延時辰的事情沒能成,這件事情便算是我為夫人做的第一件事情了。”

沈蓁徐徐說道。

知虞對此自是沒什麽要反駁的地方,只慶幸這次再度将事情勉強糊弄過去。

可經了這般驚險的事情後,知虞比絮絮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症狀都還要不輕。

後頭更是一日都不曾再去泡過。

待三兩日後,藥材失了效果,又由專門的仆人負責清理拾掇。

回到香殊苑,知虞才稍稍脫離了當夜險些被沈欲當場捉住的陰影。

她歇息一兩日後,絮絮便将第六劑藥取來給她。

“後日便是最後一日,夫人确定還要用嗎?”

絮絮仍不明白知虞到底想做什麽,可依然對她言聽計從。

知虞自是要用,且這次也不願再重複她剛過來時犯過的錯,幾乎踩着點讓沈欲喝下,差點就開局翻車。

好在她從今日謀劃都還尚且能來得及。

且有了私底下與沈蓁的合作,這次下藥本該更順遂些。

期間知虞往樨落院去的頗為頻繁,有過幾次旁敲側擊,想要試探出沈蓁對于給沈欲下藥的态度如何。

“夫人是想讓我給郎君下藥?”

沈蓁原本柔和下來的目光瞬時又對知虞重新立起幾分防備。

她緩緩道:“任何有損于郎君身體的事情,我都不會去做。”

知虞見她果真不願,心裏更是慶幸自己尚未挑明話題。

于是便更替一副不太自在的神色,“怎麽會扯到下藥的事情上,沈姑娘誤會我了……”

“我只是想要親手做碗羹湯給郎君喝。”

說着面上露出幾分為難,“但沈姑娘應當也是清楚,郎君他向來厭惡我,便是請來頂尖的廚子給他做的羹湯,他也鮮少賞臉面的。”

如此一番故作服軟的姿态在沈蓁面前表現出來,讓對方一時也略為啞然。

“夫人想要如何?”

知虞道:“我想親自做好後,沈姑娘請郎君用下,也算全了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這樣一來,沈欲既不會防備沈蓁,且也不會立馬懷疑到沈蓁身上。

等日後真相大白,沈欲那時候知曉那碗湯出自知虞之手,知虞也早就想法子腳底抹油跑了。

沈蓁道:“但夫人當日也不許離府半步,若郎君喝了有什麽 問題,夫人可得清楚自己所要承受的後果。”

說出這話時,沈蓁已經信了知虞。

可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知虞自是應下。

因為這藥如此慢性,絕不會當場發作,而是在半個時辰之後,才會浸入四肢百骸,乃至察覺時都已然來不及了。

知虞自以為自己想的頗為完美。

可沈蓁是個細致入微的人。

答應下來後,還要陪着知虞一道進入膳房,盯着她的每個流程。

這也就意味着,不擅長廚藝的知虞果真要親自動手做出一碗羹湯。

知虞進退不得,在沈蓁狐疑的目光下只好硬着頭皮将袖子卷起。

好在旁邊有廚子指點。

可知虞第一次下廚,十根手指愣是擦破、割傷了八根手指,衣裙也沾上鍋灰,模樣看起來頗有些慘不忍睹。

沈蓁看着雖愈發打消防心,可仍是遲疑地提出,“夫人不若改天再做……”

知虞頗為堅丨挺,倒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在做毀兩鍋之後,第三次終于順利地出了成品。

實則也是知虞在旁人沒留意的瞬間下藥成功的一次。

沈欲在下朝後,沈蓁偶爾有事會請他過來他都不會拒絕。

今日将人請來後,沈蓁沒有請求什麽事情,反而溫聲道:“我今日親手做了些補湯,特意想叫郎君嘗嘗……”

在知虞每每極其信任的言辭下,沈蓁總覺得對方将自己捧的過高。

好似自己合該在沈欲心中擁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讓沈蓁迷惑,卻又很難不生出一些試探。

既然夫人送去的羹湯郎君都不肯喝,那麽以自己親手做的名義,他果真便能接受……?

仆人盛出一碗奉上。

沈欲垂眸打量着面前這份湯,在沈蓁頗為期待的目光下緩緩啓唇。

“蓁蓁有心了。”

并不拒絕的口吻讓沈蓁臉色驀地一緩。

而男人已然端起那碗羹湯,面不改色地盡數喝完。

“郎君覺得湯如何?”

直至見到對方放下瓷碗,沈蓁輕聲詢問。

沈欲斂眸,指節輕輕叩了下桌面,随即淡聲地給出了評價。

“手藝很差。”

在男人離開後,阿冉甚至是第一個止不住好奇心沖上去刮了刮碗沿嘗了口味道。

羹湯的味道除了有鍋底焦糊的味道,還有一些土塊的腥氣,甚至……最後都忘記放鹽。

阿冉臉色頗為一言難盡。

“虧得姑娘托詞是自己做的,不然這手藝只怕郎君真不會給那位夫人臉面肯喝上一口呢!”

就更別說全都喝完。

“別胡說。”

沈蓁打斷她的胡話,可心裏卻生出了更多的迷惑。

郎君向來都不是失禮之人。

好喝不好喝,他都不會駁誰的顏面。

沈蓁記得年前有個從未喝過茶的貧寒官員曾為了請沈欲喝茶,特意尋來了他喜歡的廬山雲霧茶。

結果折損大價錢才買來少許的竟是過期茶葉。

口感不僅大打折扣,還相當苦澀。

那官員不會喝茶,自是察覺不出,但彼時沈欲卻一樣面不改色誇贊好茶。

叫對方事後得知,很是欽佩他的為人。

這樣的郎君,又如何當面說出這樣不留情的話來?

沈蓁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可的确捕捉不到任何端倪。

……

這廂知虞将案發的地方早早就布置好了。

需要被她陷害的男女主都已經各自坑害到了一半。

很快,他們便該陰差陽錯地被困于此,将書裏的劇情再度發生一遍。

眼看着處處都已經布置妥帖,偏偏這時候外院的仆人匆忙趕來。

“郎君可将湯喝下了?”

“喝是喝了,不過……”

“不過什麽?”

那仆人面露難色,“不過,郎君他出了府去。”

仆人知道的時候,人已經上了馬車離開了府中。

半個時辰後藥效發作,結果男主人反而不在府中……

知虞差點要懵。

要知道和前幾次不同,這次離劇情就僅僅只差稍稍一步……

絮絮不由提議,“夫人不如謊稱沈姑娘咳血,讓人快馬加鞭送塊染血的帕子過去,郎君聽到她的消息必然會心急如焚地被诓騙回府?”

知虞将這主意在心裏過了一遍,約莫是覺得可行。

但這時候上哪裏去找血來?

絮絮立馬找來一把細刀想在自己細腕上比劃,卻被自家夫人不由分說地奪走。

知虞道:“你這樣年輕,還沒遇到如意郎君,身上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這是她自己的計劃,真傷到了旁人反而沒有必要。

很快,知虞便交出一份染血的帕子給仆人讓他追趕上去。

絮絮卻極生氣地裹住知虞的手臂。

“陷害旁人怎麽受傷的總是夫人?咱們還不如不做壞事了!”

知虞:“……”

能讓書裏與生俱來的小炮灰直接失望到放棄反派這一行,的确是她技術過于蹩腳……

不過到了劇情的關鍵時候,知虞可不敢再大意。

……

剛出了沈府還沒走遠的沈欲被人截停,卻是府裏一個面生的家仆雙手奉上了一塊染血的白帕。

說是沈蓁咳血。

白寂動了動鼻子,發覺這的确是人血,不免詫異,“郎君……”

馬車裏的男人看到帕子後,眼底頗為幽沉。

将指上的扳指轉了半圈,他才緩緩啓唇,情緒不辨地吩咐了句“回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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