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

◎對峙◎

從宜春樓到知家算不得近。

知随也覺得妹妹近來行事比以前更加荒誕。

任性地想從夫家跑出來就跑出來, 聽說沉船的事情也是她自己弄出來的,惹得沈府忙得人仰馬翻不說, 又跑去青樓造作, 還非要他這個兄長暗中出力幫忙。

知随覺得,這妹妹荒誕起來的樣子跟他是越發像了。

誰讓他們知家孬種子裏就出不來一個好瓜,他當然還是得幫向自家妹妹。

偏偏, 他人還在外面, 宜春樓那裏便傳來了不太對的消息。

于是知随難得靈機一動,讓人去傳話,告訴沈欲,知虞人現在就在知家。

大概是知曉沈欲會來, 所以知家的仆人們也早早得到了消息将這位姑爺恭恭敬敬地迎進府中。

偏偏姑爺似乎突然間對他們姑娘極其上心,也不等知随回來,便兀自走向了知虞從前在閨中時住着的閨房。

屋裏的擺飾與風格都明顯流露着閨中少女的氣息。

就連簾子都是姑娘家最喜愛的煙羅粉緞。

在對着窗棂的紫檀茶幾上放着一只白玉花瓶,瓶中插了今日新鮮帶露的嬌花,似也從側面佐證了屋裏頭一直有人住的情形。

沈欲目光一一打量過, 可腳下卻絲毫不停,徑直走向垂落了厚厚床帳的床榻前。

隔着床榻, 裏頭聽不出什麽動靜。

只待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将帳簾驀地撩開, 便瞧見了榻上坐起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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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虞緩緩擡起眼睫, 率先看到那只撩開了帳子的手掌,随即目光才漸漸看清楚榻前出現的男人。

她喘息微微,另一只手不由地攥起一截被面。

沈欲瞧見了真切的人影後,将手裏的帳子随手挂到鈎上,眼神卻朝她起伏極其明顯的胸口掃了一眼。

他語氣莫名地發出詢問, “怎麽喘得這樣急?”

不等知虞做出回答, 男人手掌看似貼心地撩開她頰側垂落的烏發, 手掌微微下滑卻順勢托起她的下颌,好将她面上細微的表情很好地納入眼底。

知虞不可避免地看到他腕上血淋淋的咬痕,他竟也完全不去處理,讓她愈發心顫,只當做沒看到。

“方才做噩夢……夢見,船沉了……”

她不平的氣息就像是醒來後的後怕,仍舊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沈欲直勾勾地望着她,随即松開了手。

那滾熱的手掌從她冰涼的頰側挪開,讓她攥緊的指尖也微微松了三分。

這時才漸漸尋回一些思路,開始兀自同榻前神色不明的男人徑直解釋起來。

便從她進入霧山寺後做了些什麽,接着從霧山寺回來時又發生了什麽,一一都事無巨細地交代出來。

“沉船後只覺得水溫冰冷,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後來才知曉自己是被好心人給救了,還被送回了知家……”

“哥哥怕于我名聲有礙,又怕……怕是郎君沒有善待我才有沉船的事情,這才沒有立刻通知到沈家。”

一環扣着一環的解釋聽起來合乎其理,若非早早在心裏頭準備好了說辭,只怕也很難糊弄得了沈欲。

沈欲卻低頭問她:“你果真一直在知家調養,哪裏也都沒去?”

知虞故作茫然的模樣,微微搖頭,“沒有……”

仿佛剛才宜春樓裏的那個女子與她完全毫無關系。

沈欲得了她肯定的答案後卻口中輕嗤。

“是嗎?”

是嗎……

聽他吐出這兩個字時都還沒有意識到什麽,可對上他的眼神,知虞幾乎瞬間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她有沒有去過哪裏,亦或是扮演過什麽角色,根本不需要太複雜的拷問。

她頭皮驀地發麻,想起自己曾在他眼底下完成的一些動作。

他當時雖沒有細致去看,但卻也是關注着她完成了全程。

要證明的方法很簡單,揭開她的被子,解開她的衣服。

他就可以看到她身上有沒有不堪入目的吻痕。

通過最直接的方法來确認她到底有沒有進過宜春樓,或者說,前一天陪着宗珏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她。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似笑非笑地命令道:“把衣服脫了。”

知虞坐起的身影愈發僵住。

她沒有動手,只是顫顫地擡起眼睫,似乎無法做出更多回應。

沈欲等了一息,微沉着嗓音同她強調。

“別讓我說第二遍。”

他唇角是挑起着的,可眼底并無笑意。

眼看她不情願的模樣,外面卻又傳來一些動靜。

絮絮這時候想要進來替知虞解圍固然及時。

可沈欲早有準備,讓随從将知家所有的仆人都攔在了門外。

随從語氣冰冷地拒絕道:“郎君正在給夫人檢查身體……”

旁邊有無知的下人信以為真,見這些人很不好惹,便轉而勸想要進去的絮絮道:“郎君是不是也略通醫理,怕是關心夫人呢……”

那些話從門縫裏傳進屋來,知虞只覺得她們天真到極點。

對方口中的檢查身體,可不是單純的大夫給病人那樣的檢查。

而是背着她們,在她們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用眼神和手段逼着她自己将衣服解開來。

好讓他用眼睛将身體每一處不可示人的位置都寸寸檢查,細致審視。

許是怕他真的會動手,她在他發作之前,便擡起手指綿軟無力地解開了襟口的系帶。

她怕冷般穿得極其嚴實,連脖頸都不露出。

那系帶滑開,白皙的脖頸便驟然露了出來。

再往下解開一根,微微分開的襟口,便叫人接着瞧見頸側的紅痕。

是紅疹樣的東西,有一粒粒的,也有一團團的。

看起來,很是驚人。

知虞語氣輕軟道:“那水裏髒,我在水裏泡過後,身上就起了紅疹,很吓人……”

沈欲垂眸打量,随即伸出指腹在她頸側蹭了蹭,瞬間疼得她輕輕發喘。

對方指腹撫碰過的地方,恰是昨日要她塗上吻痕的幾個位置。

可他對此不予以置喙,反而指尖按在她頸側弧度繼續向下。

知虞雙手撐在兩側,緊緊地握住掌下的床褥,強忍住羞恥不去阻止。

剩下的,全憑着她僞裝出來的平靜心态。

一旦急了,就會暴露出更多端倪。

半片雪白的弧度,顫顫巍巍地暴露在空氣中。

指尖微微挑開。

軟衣再往下分毫,便都要看見。

淡淡的粉色映在雪衣下,朦朦胧胧地勾人眼球。

也恰是說明她一直沒穿小衣。

便是如此,外頭的人還說她兄長剛剛才看過她。

是想告訴他,他們兄妹倆私底下便是這樣的坦誠相待?

令人壓迫地審視持續得有些久,知虞臉熱到終于忍不住擡手蓋住了上半部分。

可從指縫底下漏出來,更像是欲迎還拒的手段,還不如不蓋。

因為五色嫣雖與他有過幾次親密膠纏的行為。

一些地方別說看,手掌與唇舌都不知光顧過了多少回。

可在這樣兩人都清醒的狀态下,被他這樣看着,她本能地還是羞恥遮掩。

沈欲并未阻止,只是目光在掠過她的眼眸後,似乎偏頭嗅到了她頸側一些異樣的氣息

知虞低垂着眉眼,連忙解釋,“是藥膏……我剛擦過,希望這些疹子能快些消下去……”

這樣的解釋也不知對方會不會信。

可他也仍未對比提出質疑。

沈欲微微垂眸,反而愈發篤定地在她耳畔喑聲暗示:“我猜……”

“裙子底下不是這樣。”

果不其然,這話惹得榻上的美人眼皮猛地一跳。

因為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所以這個時候,只要将裙擺堆疊到腰側,便能徹底地叫她無可辯駁。

知虞這時衣衫不整,都顧不上将衣襟合攏,驀地前傾着上身任由烏發滑落其中。

只急切地抱住他隔着裙擺毫無防備地按在她膝上的手腕。

顯然這處才是她的底限所在。

“薄然……”

微微發顫的語氣險些就要暴露出掩藏不住的心虛。

“別這樣對我……”

她只當自己用輕輕的語氣可以叫他明白自己同他示弱 的企圖。

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她總是只有要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時候,才又開始毫不自知,綿綿地、軟軟地,想要沖着他撒嬌。

她睜大了霧眸,眼睫下沁生出一層濕意。

連那雙漂亮勾人的眼眸都莫名地讓人想要舔上一口。

沈欲不自覺地咬了咬舌尖,發覺自己的确更奇怪了。

眼珠子沒滋沒味的東西換成是她的,便哪裏都想要用舌尖嘗嘗。

他不由收回從前某些時刻對她乖的評價。

她哪裏乖,分明是個壞女孩。

會将人心底最壞,最髒的欲丨望的都勾出來。

“都給我讓開——”

下人尚且不敢強闖,但知随卻是個刺頭。

此處又是他自己家裏,他要進自己妹妹房間裏甚至也可以蠻橫地不給任何理由。

門被人“砰”地推開。

沈欲這次淡然地收回了手,任由美人慌張地将自己衣不蔽體的身子都藏到了被子底下。

知随進來後,瞧見沈欲,不但沒再像從前那樣對他冷嘲熱諷,反倒從臉上擠出了個罕見的笑。

同沈欲從前惡劣的關系竟然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仿佛轉變得好了起來。

“上回多虧了薄然及時送回來的那株瑤山玉葵,不然,我的腿可就保不住了……”

知随對此感到感激,卻不知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男人當時是怎麽逼着他妹妹“自己乖乖進去”鳥籠裏面,才換來他的腿保住這件事情。

“說起來也是好笑,要不是你後來送了藥材過來,我差點還以為是你為了沈蓁那厮才要把我腿給打斷……”

知虞忍不住扶額,多希望這位兄長這時候就不要給她雪上加霜。

什麽叫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就是了。

“哥哥,我有些不舒服……”

知随立馬留意到她,接着放下手裏茶盞道:“那趕緊地,換上衣服,上馬車同妹夫回去好好過日子……”

知虞眼神示意他好幾次,偏偏他缺心眼般,根本不明白當下壓抑的情景。

知虞只好語氣嗫嚅道:“我有話同郎君說……”

沈欲仿佛沒瞧見他兄妹倆配合極不默契的模樣,只語氣沉沉地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在這一盞茶喝完前,你可以慢慢說。”

落在知随耳中,自是聽不出什麽問題。

可落在知虞耳中,就像是聽見那規定好了閘刀落下來的最後時辰,讓她頸後的汗毛微微悚栗。

知虞腦中一團亂麻,可還是迅速地捕捉到一縷思緒。

在沈欲喝完茶,放下茶盞的瞬間,她掩着心口語出驚人道:“郎君答應過要給我休書的事情……”

知虞咬了咬濕潤的紅唇,卻鼓足了勇氣吐字清晰地将話說得完整。

“還作數嗎?”

她給出的心虛回應,幾乎就要落定了宜春樓裏的人就是她。

以至于心虛到,迫不及待地就要用休書來擋住他身為丈夫的問責。

知随雖然偏愛妹妹,聽到她這話後難免也覺得她這樣不太妥當。

他自己也是個男人,當然清楚男人的心思。

嘴唇和牙齒都會有不小心磕碰到流血的情況出現。

可夫妻倆若動辄就用休書來解決問題,知随覺得,旁的男人也許會一直容忍,或是容忍個幾次就要爆發。

可沈欲焉能是這種被人用休書給拿捏住的人?

就更別說,這人還是他知家的姑娘。

表面上雖然看着和諧了些,可沈欲與知家那些舊怨哪會那麽容易消除。

果不其然,知随眉心一跳,看見男人叩擊着桌面的指節微微一頓。

沈欲定定地望着榻上的美人。

知虞指尖掐緊,在一片幾近死寂的沉默後,對方卻将茶蓋落下,嘴角噙笑地答她。

“自然作數。”

……

白寂手底下派出去的人是親眼看到夫人從宜春樓後門離開。

他雖沒有第一時間同郎君彙報,可郎君進了夫人的房間後顯然也給過她許多次承認的機會。

可夫人不僅不珍惜,反而還提出了休書,實在很不應當。

見車廂內閉目養神的男人,白寂便冷着嗓門道:“的确,郎君早就該休了她了,如今她願意自請下堂,也算是她自覺了……”

說完,卻又忍不住暗暗打量沈欲的臉色。

見對方始終無動于衷,又忍不住問:“郎君果真要給夫人休書?”

沈欲緩緩睜開黑眸,語氣喜怒難辨地說道:“你覺得,我會是那種不顧一個女子意願,強迫對方的人嗎?”

別說知虞願意,就是她上趕着的時候,郎君都不願意與她接觸。

如今她要分開,就算郎君不那麽厭惡她了,難不成會對她主動不成?

白寂心道是他自己給想岔了。

郎君早上察覺自己被夫人耍弄了之後,白寂甚至覺得對方是要生吞活剝了夫人。

不過想想也是,他們郎君才不是那種會強取豪奪的下賤胚子。

這廂,知家。

在沈欲離開後,知随仍是眼神怪異地打量着知虞。

“你真想好了?”

知随語氣冷冷道:“可別以為哥哥沒長腦子,你原本那麽喜歡他,結果今日說放棄就放棄……”

他說着似乎想到什麽,眼睛霎時危險地眯起,讓知虞原本就不平息的心跳複又促促急跳起。

即便在知家,她也不敢完全地掉以輕心。

她嗓音幹澀地想要解釋,“哥哥你誤會了……”

“不對,你分明……”

知随略是肯定說道:“是在外面有了別的男人了是不是?”

知虞:“……”

知随冷笑,“朝秦暮楚的性子,真真是不像話了。”

“別說當哥哥的不管你,若是對方門第太低,那就只能當個小白臉玩玩。”

“等将對方玩夠了膩了,到時候還是得要收心和沈欲好好過日子,聽明白了嗎?”

知虞實在對他的下限感到震驚。

她沒法解釋,只能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直到知随也跟着離開,屋裏的人都清空了出去。

絮絮才趕忙趕上前來,捉起帕子替知虞輕輕擦拭着頸側的紅疹。

就在沈欲推開房門之前,她們也恰恰緊趕慢趕回來才沒多久。

而需要擦拭在肌膚上僞裝出紅疹的藥,更是只來得及擦了擦頸側。

因而在沈欲要她解開衣襟時,知虞才故意拖沓着時辰遲遲不動好讓藥效完全生效。

可他卻對時間掌控得也極其敏銳,險些就戳穿了她也許只來得及處置脖頸胸口的位置,而來不及處置旁的地方……

待混入藥材的浴桶備好,知虞泡在那褐色的湯水裏,至少要泡上半個時辰,才能将那些紅疹消下。

餘下的紅痕卻還會持續三日。

絮絮往她身上澆水時,語氣也是微微地遲疑,“夫人真的要和郎君和離?”

知虞對此也不确定。

因為沈欲答應得太輕易了,她實在是有些不信。

倒不是對自己有多自信,覺得他會留戀于她這個妻子。

而是出于一種對男主進一步的了解。

沈欲的行事作風絕不會是這樣。

在這件事情上,她得罪他的地方實在太多,他實在不像是那種很好招惹的人。

若當場發作一番也就罷了。

可他這樣的平靜,也許心裏當時就已經想好了旁的念頭……

想到要怎麽收拾她這個不安分的妻子,這才忽然收斂起眼底幽幽的情緒,果斷地帶着随從回府去。

知虞思來想去,實在覺得自己一個普通人去揣測沈欲的想法太累人了。

她想下崗的念頭幾乎是一天比一天都要更加強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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