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閃光

◎“祝你節日快樂。”◎

林導這才想起還有個編劇。

他一拍腦袋，介紹說：“編劇老師也到了。是我們電影的小說原著作者，語榛老師。”

順着他的視線引導，時聿飛轉頭，目光凝在不遠處祝語真身上。

祝語真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裏。

在時聿飛的注視下，哪怕是攝像機都會被震碎吧，沒人能禁得住他的凝視。

她感覺渾身都要燒起來，有些不知所措，急忙站起來，結實先鞠了個躬。

導演有點被她動作逗笑，忍不住別過臉。

祝語真擡頭時才見時聿飛伸手出來，是要握手。

餘光瞥見大家隐約帶笑，頓感丢臉。

為什麽突然要握手？明明剛剛跟其他人打招呼只是點頭啊。她連忙跟着伸手。

與時聿飛右手輕輕交握一瞬，立即分開。

時聿飛如實質般的目光凝在她臉上，頓了兩秒，沒像其他一樣人含笑，反而很認真道：“你好，我是時聿飛。”

祝語真努力鎮定，露出這輩子最友好柔和的笑臉：“時老師您好，叫我語榛就行。”

時聿飛定定凝視着她，低聲重複了一遍：“你好。”

一圈主創都認識了，時聿飛被導演引去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随後就正式開始開會。

其實劇組的前期籌備工作已經做完了大半，包括美術、造型都已經接近完成，劇本也寫完了，只待導演組做好分鏡場景表之類的，就能直接開機。

但由于時聿飛的入場，進來了新的投資人與發行方，前期籌備工作多了許多事務。

大家把近期的工作拉通，發現要做的事還真不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起來。

時聿飛因為剛進來，對項目不是很了解，所以雖然坐在主位，但只是聽着沒有發言。一會議室人沒誰突兀地Cue他給意見。

祝語真作為一個沒有話語權的底層小編劇，也沒有發言的機會，做一個背景板，努力記下會議的重點。

邊記，不由自主在筆記本上畫小火柴人，然後走神上演小劇場。

——作為小說作者和編劇的本能啓動，她開始偷偷摸摸觀察一桌人的表情、神态、語氣。

觀察的重心落在全程一直沒說話的時聿飛身上。

時聿飛微微側着頭，不知道在看哪裏，眼神有種抽離感。

祝語真忍不住在腦子裏做側寫，猜他此時到底在想什麽。

偷偷擡頭瞄一眼。

真的好看。

他真的接了這部電影？

真要演我的小說的男主？

人都坐在這裏了，不像假的，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忽然見他轉過頭。

目光定定落在她臉上。

直直對視了一眼。

……被抓住了！

祝語真心猛地一跳，趕緊若無其事別過臉，眼神在空中游移。

随後就看見，時聿飛似乎勾了下唇角。他眼睛很深，睫毛黑壓壓的一閃如同風拂過麥穗。

她耳朵有點發燙，不敢再看。

正好這時導演問到時聿飛相關看法，他兩根手指撐着下巴，看向導演，略一思索開口回答。

祝語真本以為自己要全程旁聽cos背景板。

會議快結束時，突然有人Cue到了劇本的問題。

是林導先問：“對了時老師，劇本你大體看過了嗎？有沒有什麽想法？”

時聿飛思索了一瞬，開口：“劇本大綱在飛機上看了。關于劇本，我确實有一些疑問要請教編劇老師。”

他的目光落在祝語真身上。

制片和導演一桌大佬也跟着轉頭望着她。

突然被Cue，祝語真努力繃住臉，雖然心裏慌得一批，但表面十分淡定，鎮定問：“時老師你有什麽想法？”

時聿飛看着她，聲線比剛剛跟其他人說話更低一些，如同晚風擦肩而過：“我覺得有些展開不太合理，需要修改。”

祝語真鼓起勇氣回望他，眼睛明亮：“您覺得主要哪裏不合理？”

“最明顯的是中期之後童語這個角色作為女主角存在感消失，變成了男主角的獨角戲，是不是哪裏安排出了問題？”

這是上一位男主演帶來的遺留問題了。

祝語真不知道怎麽解釋，張了張嘴，啞巴了。

“這個……”林導也有點尴尬，不知道說什麽。

制片人滿不在乎一揮手笑道：“這個問題嘛，沒關系時老師，劇本您覺得哪裏不合理，都能改。這些都是小問題。”

時聿飛輕輕皺了下眉。

制片人觀察他的神色，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态度有點輕浮了，連忙看向祝語真，使眼色找補：“小問題好改。想改哪裏都可以跟語榛老師說，她絕對能滿足你的要求！想怎麽改怎麽改，改到你滿意。語榛老師！你覺得呢？”

祝語真沉默了一瞬，擡頭說：“可以。我可以改。”

已經根據季明池的要求把少女星改成了少男星，她也可以根據時聿飛的要求再改。

畢竟形勢比人強。

時聿飛低頭看了眼表，擡眸說：“今天已經很晚了，下次可以再約時間集中讨論劇本。我這段時間都會在本地。”

制片老師趕緊說：“那這樣，時老師咱們加個微信好友吧！之前只能通過齊總那邊聯系你，都沒辦法聯系你本人。”

時聿飛從善如流地拿出手機，調出自己的二維碼，把手機放在桌面上。

林導先掃，制片人也跟着掃了個碼。緊接着一桌人全都激動地站了起來，湊過去要掃碼加好友。

祝語真跟着也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擠在後面，高高舉起手機朝下掃。一直沒對準，掃不出來。看周圍人似乎都掃到了，時聿飛往前一步似乎是要拿回手機，她趕緊收回手臂，準備待會兒讓周雯雯給自己分享下名片算了。

時聿飛單手撐着桌面，垂着眼皮單手拿起手機，滑動了兩下，屏幕亮起來，他擡頭，忽然開口：“編劇老師？”

祝語真懵懵擡頭看他。

眼前伸來一個二維碼。

祝語真耳朵一紅，立刻喚醒手機趕緊掃了一下。室內網速有點慢，畫面跳轉加載時，時聿飛按滅了手機放回口袋裏，垂着眼皮從口袋裏拿出口罩戴上。

戴好後兩根手指拉了一下調整位置，黑色口罩襯得手指白得近乎透明。

一群人簇擁着他，送他出會議室。

祝語真也跟在後面，當一個合群懂禮貌的小尾巴。

時聿飛的助理把車開到門口接他離開，制片人笑眯了眼，熱情跟他揮手說再見慢走。

車尾氣都消失在視線盡頭，大馬路牙子上一大群人還留在原地不舍目送。

天色已經晚了。

送走主角，大家直接散會。

祝語真站在原地低頭在手機上叫車，被身後周雯雯碰了下肩膀，說：“語榛老師，我送你吧。我開車過來的。”

祝語真也沒推辭，收起手機，彎着眼睛道了謝，跟她去了工作室附近的停車場。

周雯雯攬着她的肩膀，湊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語榛老師我現在都沒緩過勁來。大明星是不是真的有星光這種說法。”

祝語真也感慨：“好閃。”

周雯雯：“好亮。主要是他太白了，太顯眼。”頓了下，又說，“你說是不是越大的咖越平易近人，感覺時老師比季明池好相處。好講道理，一點也沒耍大牌的樣子。居然還讓加微信。”

想起自己跟季明池助理打交道時對方頤指氣使的語氣，祝語真非常贊同。

雖然跟時聿飛也沒說幾句話，但感覺他，人好像不錯。

“今天前完全想不到有機會能和時老師這種大佬合作啊。”周雯雯說，“雖然理論上他還算我學弟呢，但人比人，真的差別太大了。”

祝語真睜大眼睛：“學弟？”

“對啊，我們都是華戲的啊。他是我直系學弟，不過他沒畢業就拿銀熊影帝了，我三十了還混跡娛樂圈最底層，人和人啊。”

“——雯雯姐你不是導演系嗎？”

“是啊，他也是，我們都是導演系的。很多媒體說他是表本科班出身，其實不是。”

祝語真有點驚訝。

文藝圈說大不大，确實很多人都能攀扯上師兄師姐的關系來，尤其是他們三大藝術院校畢業的，基本都沾點親故。

這麽一想，祝語真覺得自己跟時聿飛那層“特殊”關系似乎也沒什麽特殊之處了。

上了車，一路行駛平穩，周雯雯按了車載電臺開始放歌。

祝語真低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室內一直沒有加載出來的微信界面這會兒加載完畢，掃出來的是時聿飛的微信賬號界面。

她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頭像。

居然很可愛。是一只鴛鴦眼的白貓，渾身皮毛又長又順，兩只眼睛圓滾滾的，一只金色一只綠色，臉也特別圓潤，很矜持地雙爪并攏蹲在高處朝下看。

用網上的話說是“它看起來好禮貌”。

又有一種“不管你貧窮還是富有，貓貓都不屑你”的感覺。

往下看，祝語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她沒看到加好友“添加到通訊錄”的按鈕。

而是“發消息”與“視頻通話”。

……她什麽時候，加過時聿飛的好友嗎？

打開聊天框才發現，不僅加過時聿飛好友，甚至說過話。

祝語真愣住了。

她有換手機之後遷移聊天記錄的習慣，因此還保留了很久以前的信息。

和時聿飛聊天記錄并不多，很快就翻到頂。

第一條消息是大概十年前發的，高中畢業那會兒。微信會顯示時間，在高考結束後，6月8號。

時聿飛說：

【你好祝語真，我是你隔壁班的同學。很高興認識你。】

祝語真回了一句，同學你好，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對方沒有回答。

祝語真覺得奇怪，但也沒把人删掉，備注了一個隔壁班同學。

隔壁班同學很講禮貌，每年過年都會給祝語真發來節日祝福，祝你節日快樂。

但……估計是群發。

只有幹巴巴“祝你節日快樂”六個字。

祝語真也講禮貌，會回複一句“節日快樂”。于是，對話記錄裏，每年就只會有兩句聊天，就這麽持續了好幾年。

祝語真也好奇過這個從不發朋友圈、只在過年時發節日祝福的隔壁班同學是誰。

竟然是……時聿飛？

祝語真盯着手機屏幕，眼神放空，有些不可思議。

是有這一層關系。

時聿飛其實是她高中隔壁班的同學。

但高中時她專心學習，到畢業時自己班上的同學都沒有完全記清楚，更別說隔壁班的同學了。

高中的時聿飛在學校裏其實很默默無聞。後來一夜成名天降紫微星，高中校友群裏熱烈讨論了大半年，都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這麽個頂級大帥哥在學校裏，怎麽沒人發現呢？高低也應該評個最帥校草。

吊詭的是，就連他們同班的同學都對他沒什麽印象。只記得他坐最後一排，經常蓋着校服外套睡覺。

祝語真完全不覺得自己跟隔壁班的同學會有什麽交集。

她咬了下嘴唇，凝視着聊天框。

“祝你節日快樂。”

“-謝謝，你也節日快樂！”

“祝你節日快樂”

“-同學你也節日快樂~新年快樂天天開心！”

祝語真忍不住想再确認一下。微信對面真的是時聿飛嗎？她不會掃錯了吧？微信出Bug了吧？

手指點了兩下，沒點開時聿飛的頭像，對話框最下方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我拍了拍 “隔壁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