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閃光

◎-【語榛老師跟人約會啊[壞笑]？】◎

回到家。

祝語真把幾大本教材放在書桌上, 翻了一下目錄。

她看書一向有計劃，先看目錄頁确定重點章節，再分配時間。因為是工具書教材而不是小說, 必須給自己安排合理的計劃以便于按時看完, 不能拖延。

關老師給她的書裏有幾本是好萊塢的著名編劇寫的教材，還有一本是關老師自己寫的編劇教材，叫《劇本的秘密》, 還未公開出版。

教材可以慢慢細致地看，祝語真一路比較好奇的其實是關老師給她的劇本。

那可是拿過柏林銀熊最佳劇本獎的《關于家庭》的初稿劇本！

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從第一行細細開始讀。

不愧是關老師, 哪怕是未定稿的劇本, 都十分吸引人。

這一版本是關老師之前說過的, 男主角設定為四十多歲出獄的成年人。整個故事跟後來電影呈現的大部分都不同, 祝語真邊看邊腦補, 這個劇本如果是最終定稿，會交由誰來演呢？也會獲得後來的巨大成功嗎？

翻到第五頁時, 忽然看見劇本裏夾了一張明信片，上面蓋着戛納的郵戳。

她翻過去，看見明信片上被人用藍黑色鋼筆寫了一句詩：

“死亡是涼爽的夜晚, 生活是痛苦的白晝。”

落款：

路盛，2010.05.08，戛納。

明信片已經泛黃，上面的鋼筆字跡也洇去不少，有幾個字都有些模糊了。祝語真對着臺燈仔細看這張明信片，一瞬間好像突然被什麽擊中。

她皺起眉。

2010年戛納, 那不是, 關老師心中最重要的那個獎杯嗎？

她記起了什麽, 搜了一下2010年戛納電影節獲獎名單。

最佳男演員《死亡的決定》路盛

最佳劇本獎《死亡的決定》

最佳男演員……

祝語真忽然想起來了，她之所以對根本沒看過的《死亡的決定》有印象，是因為《死亡的決定》的主演路盛。

《死亡的決定》之所以被禁無法在大陸上映，是因為，華語電影頂級巨星路盛，靠這部電影在拿下戛納最佳男演員、完成歐洲三大電影節影帝滿貫壯舉的當天夜晚，走進了戛納Ba海灘自殺身亡。

死在自己四十八歲生日當天。

路盛的自殺掀起了在國內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說路盛的死是因為拍攝《死亡的決定》出不了戲，更多人說是因為路盛本人有遺傳的精神分裂，在片場經常癫痫發作，精神病發作導致的自殺。他是天才，更是瘋子。

還有人說，路盛其實患有某種罕見病，無法治愈，只會逐漸在鏡頭前凋零。作為傳奇的藝術家，他無法接受自己未來可能的不完美，因此，他策劃了這樣一場舉世矚目的行為藝術，把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藝術史上，從此，真正不朽。

這樣一位傳奇巨星，選擇死亡的時間是在他人氣最高、成就最大，名聲最鼎盛的時刻，就好像璀璨的太陽突然聚變氦閃，如此閃耀，後人揣測無數，只能感慨。

就此封神。

“路神”。

他死了，活着的人依然記得他。

比如他的粉絲們。比如仇恨他的人。

還比如，與他有過合作的導演，任新言、江坤、劉雪平，這一些如雷貫耳的頂級導演。

任新言導演是《死亡的決定》的導演，從路盛死後再也不在公開場合提及他，曾有一次采訪時被問及路盛，當場大發雷霆，拂袖離席。

《死亡的決定》之後，有兩年多任導沒有任何工作，一直消沉，直到後來拍攝《關于家庭》。

直到遇見時聿飛。

時聿飛在剛出道就拿下柏林影帝之後被拿來和路盛對比，不懷好意的路人戴高帽，稱他為路神的接班人。

這其實不是什麽好名聲，是榮譽也是詛咒。

祝語真皺起眉頭，把明信片翻來覆去地看，總感覺自己好像忽視了什麽。

關老師給祝語真上課，大部分要靠她自學。

比如電影劇作理論、電視劇劇作理論、電影發展史等等，都是看書，關老師只負責給書單，沒有作業。

有作業的是類型電影、影片分析、劇本精讀和劇作分析這些課程。一門一門地來，先是類型電影分析。

這需要大量廣泛地涉獵不同的類型電影。

祝語真仔細研究了一下，準備先從犯罪片這個大類入手，但犯罪片也分很多不同類型，比如□□片，警匪片，偵探片等等。而且很多經典的犯罪片其實不止是犯罪片，譬如《教父》就有創造性的家庭倫理片成分。因此做類型電影分析并不容易。

祝語真窩在家裏把豆瓣TOP250裏的犯罪片重新掃了一遍，看到後來昏昏沉沉，做夢都是槍響。

幾天沒出門，周五晚上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她頭昏腦脹，無力地問怎麽了。對面媽媽也不多講其他的，單刀直入：“祝語真，你上次相親有沒有跟人家保持聯系？”

祝語真茫然了下，慢吞吞說：“我工作好忙，哪有時間啊。”

“一天到晚的也不出門，就在家裏看電影，還工作好忙。”媽媽拆臺，讓她好好把握機會。

祝語真啊啊哦哦地應付了一通，沒過多久，真的收到了裴西桐發來的微信。

那天見面過後他們也聊過幾次，十年之後再相遇的高中同學，偶爾聊一兩句現狀，聊一兩句高中，不鹹不淡保持禮貌。

裴西桐這次依然很禮貌，問祝語真忙不忙。

祝語真說忙也不是，說不忙也不是。

裴西桐很快問她有沒有時間看電影。

——畢竟上次是去電影院的路上甩掉他跟朋友走了，祝語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只好答應說有時間。

裴西桐這次是做了功課，給祝語真發來目前電影院正在上映的好幾部電影，讓她來選。

祝語真掃了眼，動畫片恐怖片都不想看，好萊塢引進的大片她去電影院看過一次，沒有二刷的想法。

挑來挑去只剩了一部電影。

《殺手默示錄》。

正好是她這幾天在研究的犯罪類型。

……同時，男主角是時聿飛。

語榛：

【就這部怎麽樣？】

裴西桐：

【好，那我訂票了啊】

【[截圖]】

【明天下午我來接你】

次日下午，祝語真收到裴西桐在小區樓下的消息。她趕緊簡單收拾了下，随便塗了點粉底下樓。

邊化妝邊突發奇想，她可是敢素顏正面對決時老師這種神顏的勇士……好奇怪，在裴西桐面前會想到要禮貌一點化個妝，反而是在時聿飛面前比較自在。

裴西桐這次來開了車，一輛奧迪A6，剛提的新車。在車裏等祝語真，一擡頭，看見女生背着小包輕快從樓道出來。

白T恤配黑短裙，腰細得盈盈一握，腿又細又直，膝蓋頂出來圓潤的粉色。黑發黑眉，唇是紅的眼是亮的，臉頰是紅潤的粉色，愈發顯得眉眼純淨又清豔。

她四處張望，看見他的時候不自覺就彎着眼睛笑起來打招呼，仿佛還是當年十七歲的少女。

裴西桐心一動，按了下喇叭。

祝語真麻利上了車，找話題聊天，開口聊起這輛新座駕。

裴西桐解釋說是剛回臨州，随便買的一輛代步車。

他問祝語真：“你喜歡哪種類型的車？空間大一點會不會比較好？我其實當時想要不要買SUV，但又覺得等以後再買也一樣。”

祝語真幹巴巴：“都挺好的。”

她對車沒什麽研究，只是随便找個話題而已，幹什麽問她的意見……

裴西桐又說：“不過下一輛最好還是買新能源車。油車和電車一樣一輛，也方便。”

祝語真尴尬而不失禮貌地接話：“是嗎……”

“你有沒有看新能源？”

祝語真懵了下：“啊？”

“新能源這個賽道最近很火，可以看一下。如果要買新能源股票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幾支。”

祝語真沉默了下：“……謝謝，我不炒股。”好一會兒，她忍不住轉頭看裴西桐，笑了，“你們學金融的都是這樣跟人聊天的嗎？”

裴西桐有點尴尬：“不好意思……我最近在做這方面研究。”

“你炒股嗎？”

“我其實主要看美股。”裴西桐說，“不過美股高度機構化，不适合小投資者。”

祝語真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

接下來的一路，裴西桐開始給祝語真分析為什麽美股是機構市，而A股是散戶市，他為什麽只做美股不做A股，美股衍生品交易市場的特征和性質等等。

祝語真：“……”

下車時，她真心實意講：“裴教授，你很适合做教授。”

裴西桐話頭猛地一收，有點不好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祝語真誠實搖頭。

裴西桐：“……”他頓了下，無奈，“算了，我們看電影吧。以後有機會再教你。”

祝語真松了口氣，終于從被學霸開小竈補課的恐懼中掙脫了出來。

取了票進場前，裴西桐給祝語真買了一大桶爆米花。

但按照祝語真的經驗，看這部電影沒有吃爆米花的時間。

《殺手默示錄》。

這部電影拿的是黑馬逆襲劇本，電影導演并不出名，制作成本也不高，電影劇情梗概也不讨喜，宣傳營銷還做得一塌糊塗，唯一的賣點是時聿飛這個名字。粉絲都習慣時聿飛這樣選片了，他演一部大導大制作，就會立馬接一部小成本，最開始還會有粉絲質疑甚至幹涉他，給耀影寫信或者留言罵經紀人，但後來漸漸沒人再質疑他的選片眼光。

時聿飛的角色是一個孤獨的殺手。

殺手住在一間幽暗的閣樓裏，養了一只會蹲在意想不到的高處俯瞰人類的貓咪。殺手接到一個任務，要去暗殺一個前政黨領袖，暗殺十分成功，但在找中間人取報酬時，卻意外卷進了複雜的政治漩渦中。

以上就是電影梗概。

看起來要麽封神成為豆瓣9分神作，要麽就是豆瓣4分大爛片。幸運的是，這部電影是前者。上映後口碑爆棚，收獲了二十多億票房，成為了同類型國産電影的票房冠軍。

二十億票房裏有祝語真的卓越貢獻，剛上映時她就來看過，還三刷了，還請了程澄一起來鑒賞電影的視聽語言。

不過程澄沒出息，什麽也沒鑒賞出來，看完電影就知道發微博發朋友圈“啊啊啊啊啊啊閃總好帥啊這張臉是世界的奇跡吧我一生行善積德就是為了在電影院裏看到閃總吧！！！為了你[口水]我變成狼人模樣[狼][狼]為了你[口水]染上了瘋狂[小醜][小醜]”

這次是祝語真第四刷。

她記得電影的所有情節走向，但當龍标過後電影的第一幕畫面緩緩浮現時，她還是不免被屏幕上那張充滿複雜故事感的臉孔攫住了所有心神。

第一幕，閣樓裏。

極高遠處的明亮陽光透過閣樓最高處藍紫色的花窗射進來，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白色的貓咪蹲在木桌上，它的瞳孔是精準的正圓形。它緩緩擺了一下尾巴，歪頭。鏡頭右搖，順着它的視線，殺手低着頭，像在做手術前準備一樣，一絲不茍地把狙擊|槍拆卸下來，裝進适配的盒子裏。

零件是濃黑的，他的手指很白，在光線裏有種透明的質感。動作不緊不慢，安靜優雅。

鏡頭拉遠，主色調是墨藍色與橙色的光影，殺手穿着風衣，提着小提琴盒走在夜晚的人行道上。年輕的小提琴手将要奉獻一場演出，演出前，他一絲不茍地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冷靜等待命懸一線的那一刻。

一幕一幕有條不紊地進行。

整部電影臺詞對白很少，背景音樂也簡潔到幾乎沒有，因此焦點十分清晰明确，集中在這個神秘的殺手的命運身上。

電影的槍戰戲、追逐戲和打戲不像其他同類電影那樣殘忍，甚至有一種隐晦的東方敘事美學，暴力暗流湧動，冷靜克制。

裴西桐是第一次來看。

前幾分鐘還能吃兩個爆米花，看到後面，也忘記了動作，聚精會神地盯着銀幕。

最後一幕。

殺手死在了警察槍下，他的貓咪卧在他失去溫度的胸口，靜靜地凝視着鏡頭。那一瞬間，孤獨與宿命感攫住了觀影者的心神。

鏡頭放大，再放大，一直放大到畫面只剩它金綠雙色的眼瞳。

祝語真盯着那只貓，忽然覺得特別特別眼熟。

這只貓好像……時聿飛的微信頭像！

他頭像是這只貓咪嗎？

整間放映廳裏鴉雀無聲。

直到頭上明晃晃的頂燈亮起，才陸續有人起身。大銀幕上開始播放片尾，已經到了字幕時間，應該沒有盜攝的道德風險了，祝語真飛快拿起手機對字幕拍了一張。

@語榛：打卡√[照片]

兩分鐘後，她忽然看見點贊列表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電影中的貓咪頭像。

她不自覺抿出個笑渦，收回手機，笑盈盈偏頭去看裴西桐。

裴西桐抱着一大桶還沒吃的爆米花，轉頭問她：“要不要在商場再逛一會兒？”

“好呀。”

剛看完電影，祝語真心情很好。

她一仰頭，看見影院大廳巨幅時聿飛的海報，濃黑的顏色，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心莫名動了一下，從他的海報底下穿過，有種與他共振的錯覺。

看電影出來的不少情侶或結伴好友與他們擦肩而過。

祝語真聽見旁邊一個女生跟閨蜜說：“真的……我二刷都緩不過勁來，好帥，為什麽會死啊編劇怎麽這麽殘忍。”

“閃總真的……我哭了他怎麽老演這種煽情角色。眼淚不要錢嗎？”

祝語真笑着問：“你覺得電影怎麽樣？”

裴西桐想了想：“……挺好的。”他頓了下，“這個男演員演技很好，而且好眼熟。”

祝語真：“你之前在美國是不是很少接觸國內的娛樂新聞？這個演員他……他很有名。”

裴西桐轉頭問她：“你喜歡他？”

祝語真瞬間耳根發燙，心跳莫名加快。

她知道裴西桐問的是觀衆對演員的好感，而不是那種喜歡。

她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說：“是很喜歡。”

“你最喜歡的演員？”

“對。”

裴西桐幹巴巴地說：“挺不錯的。”

祝語真跟他去逛了圈商場，禮貌性多聊了幾句，裴西桐送她回家。

車上，祝語真低頭翻了翻自己剛剛發出的朋友圈。

這會兒已經不少人點贊了，有好些劇組的同事。

周雯雯在下面問：

-【語榛老師跟人約會啊[壞笑]？】

祝語真剛看到這條評論，就見點贊列表裏那只貓咪頭像消失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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