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翌日,春光明媚,風輕雲淡。

松釀将《雪景寒林圖》小心翼翼地裝進畫筒,和春茶一起大搖大擺地去了汴梁城最大的酒樓——樊樓。

滿街商鋪鱗次栉比,各色商品琅琅滿目,彙集天下珍寶。

小販沿街吆喝,店鋪開門迎客,一派生機盎然之貌。

“姑娘,你當真就這麽将範師傅的畫贈予一個陌生人?”春茶欲言又止半天,終于還是問出了口。

她家姑娘她還不知道,随了老爺勤儉持家的性子,從小摳門到大。

如今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如此大方,她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誰叫我毀了人家的《散牧圖》,雖然舍不得,不過該賠的也不能少了人家。我所有的收藏裏,也就師傅的畫能與《散牧圖》一較高下。”

她仰天嘆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早知如此,她昨日便不該口出狂言,為了顏面損失師傅的畫,還真不值當。

畢竟能讓楚槐卿畢恭畢敬的人想必非富即貴,她若是不說,他應該也不會斤斤計較,《散牧圖》雖說珍貴可也算不得絕世名畫。

相比較而言,具有“南範北李”之稱的範寬的畫作更廣為人知。

但範寬性情古怪,又不貪念名利,所以他的畫在世面上流傳頗少。

物以稀為貴,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這道理春茶知道,深谙商賈之道的松釀自然也曉得。

“兩位客官裏面請。”

門口小厮熱情地招呼着二人進入樓裏。春茶環視一圈,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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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咱們遇仙樓已經夠氣派了,沒想到這樊樓還要奢華,在這吃一頓飯恐怕能趕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糧!”

松釀笑笑不說話,打量着這京城第一的酒樓。

處處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秀額,燈燭晃耀。

滿目珠簾重重掩映,雕梁畫棟精美絕倫。

歌姬或是濃妝豔抹或是略施粉黛,各有各的韻味,可以滿足各種場合、各色客人的需要。

“确實不錯,不過水滿則溢、過猶不及,如此極盡奢靡,非長久之計。”

春茶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姑娘,又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我倒是誰在這裏,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原來是遇仙樓的松姑娘,久仰久仰。”

來人吊着一雙丹鳳眼,細長如柳葉,微微蜷曲着,陰陽怪氣地盯着将要上樓的主仆兩人。

“三少爺。”小厮連忙點頭哈腰道。

被喚三少爺的男人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小厮很有眼色,迅速恭敬退了下去。

松釀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提起裙擺自顧自地往上走,将那人甩在後面,頭也不回:“師師姐呢?我可是沖着她來的。”

“你好不容易來我這一趟,居然是為個女人,我太傷心了。”

春茶抽了抽嘴角,掃了一眼傳說中多情的三少爺,果斷拔腿就跑。

松釀面不改色地睨他一眼,頗為淡定:“好久不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騷裏騷氣。”

“過獎過獎,不過今兒是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來了?你這種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兒,會主動送上門?”

三少亦步亦趨地跟在松釀身後,待她進入包間後,倚着門邊沖她抛媚眼。

松釀嘴角一抽,說得好像這兒是黑店一樣!

“小三子,還是你了解我,我自然是不會蠢得來當你家的冤大頭,不過有人願意,我倒也樂意捧場,順便看看這京城第一的酒樓妙在何處。”

“哦?”

鹿叔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邊,笑得一臉風騷。

一雙桃花眼微微斂起,秋波流轉,半明半暗,倒顯出幾分邪氣。

松釀:“你放心,今日這頓保準讓你賺夠,兄弟夠意思吧,有這種好事總是先想到你。”

鹿叔嗤笑,心道這家夥又在胡說八道,以她的個性誰能在她身上占到便宜?

反正他至今尚未見過。

她把人帶到這而不是自家酒樓,八成是不想被人瞧見,尤其不想被她爹瞧見。

“是嗎?那真是謝謝你。不過我這裏的客人非富即貴,你注意分寸別把人家惹毛。到時候若是一怒之下将我樊樓拆了,那我可得不償失。”

“知道了,你啰啰嗦嗦的樣子跟我爹爹有的一拼。你快忙去吧,我約的人應該快到了。”

“好,我——回——避。”

鹿叔自覺地跨出門檻,順手将門帶上。

不過真要那般聽話可就不是他鹿叔了。只見他前腳剛出了包廂,後腳便轉身進了隔壁廂房。

樓上的廂房本是一體,但為了客人的隐私他便在每桌之間設置了屏風,既可以聽聽八卦又不用暴露身份,可謂一舉兩得。

松釀等了不一會兒,小厮便引着端王、楚槐卿款款而來。

“松釀姑娘果真重諾守信,先前是在下以小人之人奪君子之腹。”

端王一進屋先拱手作揖,将客套話說得滴水不漏。

“士別一日當刮目相看,兄臺昨日還秉持女子不能為君子,今日便從谏如流,将女子與君子相提并論,真可謂大肚量也。”

松釀故作矜持淡淡一笑,雙手并攏置于身前沖兩人微微福身,做大家閨秀狀。

“我二人昨日細細品味一番,覺得姑娘所言,着實有理,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楚槐卿幫腔道。

“坐下說話吧,吃些什麽?我聽說這家的紫蘇魚、鹌子羹、湯骨頭、鵝鴨簽、西京雪梨、飛孿脍、剔縷雞、剪雲斫魚、新治月華飯、千金碎香餅、燒鵝、蜜釀蝤蛑、煮麸幹、雪菜、青蝦卷都不錯,你們要不要嘗嘗?”

松釀流利地報出一長串菜名,中間連氣都沒喘,看得衆人皆是一怔。

春茶實在看不下去了,俯身在松釀耳邊低語:“姑娘,咱們三個人吃不了那麽多。”

“誰說三個?你不是人嗎?來來坐下,咱們一起吃,人多熱鬧不是?你們不介意吧?楚公子......呃.....還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她扯着春茶坐下,然後擡眸看向還未回神的端王。

“姑娘喚我宣和就好。”

沒等楚槐卿開口,端王趕忙給他使了個眼色。

松釀見他不願袒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沒多問,“這些菜你們覺得如何?除了菜,這家的羊羔酒也是遠近聞名,二位可否嘗嘗?”

她損失這麽大,訛他們一頓飯不過分吧?

“沒想到松釀姑娘不僅對畫頗有見解,還對吃喝如此精通,一切皆聽姑娘安排。”楚槐卿喝了口茶附和。

“無論你說什麽,他都不會有意見。”端王忍不住調侃。

松釀抽了抽眼皮,故意曲解話中的意思,避重就輕,笑意盈盈道:

“我乃楚公子的救命恩人,他對我自然多些遷就。”

楚槐卿微微一赫,瞪了眼不懷好意的端王:“沒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說來汗顏,我本來是去救人的,沒想到.......”

松釀偷偷一笑,将他的窘迫看在眼中。

隔壁忽的傳來對話聲,四人皆是一愣,默契地沒出聲。

“你們聽說了嗎?據說簡王馬上就要迎娶章丞相之女過府。有了這層姻親關系,簡王可謂是如虎添翼。”

一婦人之聲率先傳來。

“可不是,據說這門親事兩年前就定下了,可簡王那邊遲遲沒有動靜。如今官家危在旦夕,簡王便急着拉攏章相,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可憐了章家小女,就這樣成為了争權奪利的犧牲品。”

然而與她對話的婦人似乎并不認同這一說法。

“可憐什麽?這簡王據傳文武雙全,且在軍中歷練過,深得軍心。他與官家一母同胞,登上帝位可謂十拿九穩。到時她便是聖人,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這簡王據說嚴肅刻板,嗜殺成性,不通人情,甚是無趣。我還是更看好端王,風流倜傥、才華橫溢,溫柔多情。”

“你懂什麽,成大事者就得像簡王。”

“端王更好!”

“傻閨女。”

.......

楚槐卿偷偷瞥了一眼集萬千少女寵愛于一身的端王,調笑:“沒想到端王竟然如此受女子歡迎。”

“是啊,世人皆傳,端王乃南唐後主之轉世,不僅文學造詣極高,而且風流倜傥。

據說三歲便能過目不忘,五歲便能吟詩作賦,十歲便能出口成章,怼得太傅啞口無言。這般傳奇之人,可惜我無緣相見。”

不明所以的松釀半是惋惜半是敬佩地感慨。

“謠言謠言......”

突然被誇上天的端王口是心非地擺手,嘴角卻高高揚起,暴露了心底的欣喜。

楚槐卿無奈地搖頭,謠言果然誇張得離譜。

他這個從小陪在端王身邊的人怎麽不知道他三歲過目不忘,只知道他挑選蛐蛐的眼光還不錯,總能大殺四方。

以至于有段時間,宮中內侍見着他掉頭就跑。

因為他又會拉着他們鬥蛐蛐,然後他們口袋裏的錢就會消失得空空如也。

五歲吟詩作賦?信口胡說也算的話。

十歲出口成章怼得太傅啞口無言?還不是他早早為他寫好了應對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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