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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釀一滞,怔怔望着少年略顯憂郁的側臉。她一直以為,楚槐卿與楚柔的關系那麽好,肯定是親兄妹。
沒想到,二人卻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母!
松釀見他面色黯然,試探地問道:“你......你娘親是怎麽去世的?”
少年淡淡地望她一眼,目光似山水畫境,飄渺而幽遠,聲音寡淡如水。
“産後郁結,投湖自盡的,那時我才滿月。”
松釀忽的想起她在楚府迷路之時遇見的那片蓮池,難怪楚槐卿當時的臉色那般,原來那湖是他的傷心地。
她心頭湧起一絲愧疚,抱歉道:“對不起啊,當時我還開你的玩笑來着。”
楚槐卿搖頭,唇邊溢出絲絲苦澀的笑,看得讓人心疼。
“你娘親為何要投湖?女子生了孩子,不該高興嗎?”
楚槐卿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簾。母親懷他之時,知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終日以淚洗面。
生下他之後,愈加心灰意冷,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湖。
他難以想象該是怎樣的絕望,才讓一個連吃藥都嫌苦的弱女子有勇氣在寒冬臘月奔向了那片沉寂冰冷的湖水。
他聲音輕顫,卻還是道出了那段難以啓齒的過往。
“因為父親,他娶母親是為了外爺的權勢,後來外爺家道中落,他便立馬将自己心愛的女子娶進了門,那人,便是楚柔的娘。”
松釀凝眉,不知該說什麽。感情面前,沒有對錯,只有你情我願。
楚槐卿的母親情願為他父親生兒育女,可他父親卻只願将自己的柔情交付給楚柔的娘親。
“今日,是她的忌日。”少年幽幽道。
松釀啞然,心中泛起陣陣酸澀,想做點什麽給面前的少年一絲安慰。
楚槐卿嘆了口氣,低頭撿起桌上的筷箸,準備吃面,卻被面前的少女握住了手心。
他一愣,擡眸看向她。
少女面容柔和,微微擰着秀眉,燈光下,分外惹人疼愛。一雙葡萄般的眼睛裏正映照着他的模樣。
手心有溫熱傳來,淡淡的,不炙熱,卻綿長,給他一種會持續一生一世的錯覺。
“我也從小沒有娘親。”她微微笑着。
楚槐卿眼角微紅,眼中氤氲着霧氣,反握住少女柔軟的小手。
時間仿佛暫停,兩人惺惺相惜地對視着。良久,也不知是誰先破涕為笑。
松釀眨眨眼,抄起筷子,沖楚槐卿嚷道:“趕緊吃,不然坨了!”
“剛剛是誰攔着不讓我吃來着?”
松釀輕笑,見他又恢複了往日的散漫輕快,心頭一松,笑罵:“吃還堵不住的嘴!”
“自然!”
“......”
兩人邊說邊笑,完全沒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兩道身影。
“範公子,要不我去叫姑娘?”春茶舉着油紙傘,替範中小心翼翼地撐着,抵擋不斷飄落的雪花。
範中恍若未聞,直直盯着一說一笑的兩人,目光比風雪還要冷上三分。袖中的手緊握,攥得生疼。
“我們回去吧,不要讓她知道,我們來過。”
他的聲音低沉。說罷,轉身就走,腳步逃也似的。
春茶看了眼面棚,神色複雜,繼而趕忙追上公子,匆匆離去。
上元節,松家迎來了一位貴客。說是客,倒也不是,因為此人是松釀的師傅,範中的爹——範寬。
知道範中連中三元,還被授予了六品官職,他在家中再也坐不住,連夜啓程趕來了汴京。
松釀替師傅抖抖衣衫上的落雪,埋怨道:“老範,怎麽不提前來個信?這樣我們不就去城門口接你了?”
松老板連連稱是,握着老友的手,滿眼欣喜。
範寬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抓起桌上的茶便灌了進去,順手抹了抹嘴角,方才開口。
“我這不是着急來見這小子嘛!倒是沒給我們範家丢臉。”範寬拍着自家兒子的肩,語氣驕傲。
範中吃痛,微微凝眉,不着痕跡地往旁邊閃了閃身。他爹這手勁,可真是絲毫未減當年!
松老板捧場道:“是啊,範兄可是得了一位難得的好兒子。”
然而,一旁的冷叔卻拆臺道:“若非松丫頭送的酒喝完了,老爺的腿腳也不會這麽利索。”
衆人了然。範寬忍不住瞪了冷叔一眼,拽着松釀滿眼讨好。
“松丫頭,你上次釀的酒可真是好,把我的嘴都養叼了,如今害我都瞧不上金陵的那些酒家。”
松釀好笑地看着眼前的老頭,挑挑眉,打趣道:“這麽說,倒是我的不是了,當初啊......我就不該費那麽大的勁給你寄酒!”
範寬趕忙反駁,語氣誠懇。
“我怎麽會怪你呢,我的好徒兒,趕緊把你上次寄給我的酒拿幾壇來,我與你爹好久不見,今夜,我們要不醉不歸!”
松釀背過身去,避開範寬急切的目光,故作嚴肅老成:“老範,你這一來就拉着我家老松喝酒,成何體統!”
松老板看向範寬,朝他使了個眼色。範寬低眉順眼地再去拉少女的衣袖,滿臉堆笑。
“好徒兒,你看,今兒可是上元佳節,你不讓我喝酒,不是誠心讓我難受,你就忍心這樣對我一個——遠道而來的老頭?”
範中無奈搖頭,不忍直視他爹這為了口酒,連臉都不要的谄媚之态。
松釀終于憋不住,回過頭摟住範寬的胳膊,笑得一臉狡黠。
“師傅,徒兒和您開玩笑呢!你放心,這酒今兒我保準管夠。不過,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灌我家老松,聽見沒?”
範寬聽她如此說,趕緊滿口答應,笑成一朵菊花,不忘拍拍松老爺的馬屁。
“都說女兒是小棉襖,果真不假,你看看,這麽維護你。”
松老爺擺手,嘴上謙虛,臉上卻笑開了花。
松釀領着春茶去地窖将她存儲的佳釀搬了出來,範寬見之,兩眼放光。松釀故意逗他道:“老範,口水出來了。”
說罷,還有模有樣地給他做了個擦嘴的手勢。
範寬一門心思都撲在在那飄香的酒壇上,聽她這麽一說,下意識擡起袖子,照着松釀的姿勢抹了抹嘴角。
衆人一陣哄笑,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被騙了。
“好你個松丫頭,你騙我。”範寬笑罵着,撸起袖子作勢要去找她算賬。松釀趕忙躲到範中身後,沖範寬擠眉弄眼。
松老板盯着上蹿下跳的閨女,沖範寬賠罪道:“叫範兄笑話,這丫頭自小沒規矩慣了。”
範寬擺擺手,一副無礙的神色,順便替松釀說話。
“這丫頭倒是有幾分我當年的風範,比這小子好玩多了。”說罷,斜一眼範中。
範中被松釀拽得七扭八歪,卻還是捕捉到了父親眼底那抹失望的神色。
确實,比起他,父親自小便更喜歡松釀!
不僅僅因為松釀在繪畫一事上的天賦,還因她豁達樂觀、不拘小節的性子簡直與父親如出一轍。
她還釀得一手好酒,光憑這一點,都足以讓父親對她青睐有加。
而他,雖讀書讀到了天下第一,卻終究不是父親心中最佳的兒子模樣。
“老爺可不能這麽說,少爺如今可是狀元郎,比您當初還風光咧。”冷叔看一眼範中,替他說話。松老板亦是對範中稱贊有加。
“就你們看他好,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喝酒!冷風,你也坐下,我們三個,今兒好好敘敘舊。”
範寬豪邁地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松釀拉着範中去往內院,小厮丫鬟們正聚在那裏投壺。這是一年之中,他們鮮有的閑暇時間。
“姑娘,範公子。”見他們二人,衆人立即行禮。
松釀朝他們笑笑,繼而盯着那灌着三只箭的壺身仔細瞧了瞧。
“怎麽樣,決出前三甲了嗎?”
一圓臉小厮率先搶答:“禀姑娘,目前是張大哥、小四還有春水姑娘三人領先,不過他們都還沒投,我也沒投。”
松釀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幾個躍躍欲試的小厮丫鬟,鼓勵道:“今日我可是放話了,投壺前三甲,我将重重有賞。”
衆人歡呼,拍手叫好道:“謝謝姑娘!”
範中看向松釀,在他耳邊低語:“你什麽時候喜歡投壺了?”
松釀見衆人玩得正盡興,拽着他避到一旁解釋道:
“這些人,要麽是孤兒,要麽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憐人,所以只能留在酒樓過節。我見他們無聊,便設了這個彩頭,好讓他們開心開心。”
範中回頭,望着小厮丫鬟臉上綻放的笑顏,唇角跟着上揚。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看似沒心沒肺,可心裏裝着所有在意的人,無論那人是卑微的小厮,還是她敬愛的父親。
松釀挑眉,順嘴問道:“我小時候什麽樣?”
範中笑而不語,只是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臉。松釀拍掉他的爪子,一本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可是你常挂在嘴邊的!”
範中望着月光下兩人交錯的身影,眸光暗了暗,猶豫片刻,嗓音低沉。
“松釀,你可願嫁于我?”
耳邊忽的傳來小厮的歡呼聲,松釀扭頭朝他們望去。
圓臉小厮沖他們招手道:“姑娘,姑娘,大家都投完了,你要不也來玩玩?”
“馬上來。”等她回過頭,才想起範中剛剛似乎和她說了什麽,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範中嘆了口氣,笑着搖頭。
“那咱們趕緊過去。”松釀說罷,拎起裙邊,擡腿朝衆人跑去。
範中站在原地,擡眼望向碧落中高懸的皎潔玉盤,眼神暗淡。
她是真的沒聽見,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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