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觸過他的掌背◎

【014】

話音墜地的同時,馬球場上。

轟——

鼓聲敲響,場上身距駿馬的世家公子們紛紛從馬背翻身而下。

張妙望終究沒聽見玉姝那一句,她只滿心滿眼地望向下方,揮了揮手中團扇。

玉姝端正坐于簾幔旁,垂下眼睫,簾幔随着一陣清風浮動,吹浮的簾角遮住她的容顏,只兩息,風又止,簾角堪堪垂下,她擡眸而望,雲鬓娥娥,清眸潋滟。

不覺之間,已落入旁人眼中。

與臺下的裴三郎揮手示意之後,張妙望才回身撂下團扇,端起手邊茶瓯輕啜一口。

她側首看向玉姝,笑盈盈說:“姝娘方才說什麽?”

既沒聽清,玉姝便也垂睫搖首,莞爾柔聲答:“無事的。”

言訖,身後傳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玉姝側眸瞥過,是以一名貴婦正手執彩繡團扇,提裙攜着婢女離席。

玉姝将目光收回,婢女綠芙從身後繞至她身側,提起茶壺将玉姝手邊茶瓯斟滿,擡臂間,忽的茶瓯朝前一傾壺中沸水滾滾而下。

“啪嗒”——

水漬溢滿紫檀木桌案上,玉姝擡手,雲袖間一層層水花洇暈開來,将淺色錦緞染為深色。

“哎呀!這位娘子實在抱歉,是妾身這不長眼的賤婢将娘子衣衫弄濕,妾身這邊處置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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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姝擰眉擡眸,循聲望去,只見正是方才那位從身後而過的貴婦人,她抿了抿唇,餘光瞥見張妙望緊皺的眉宇,與那雙溢着怒氣的雙眸,先一步朝那貴婦開口:

“夫人下回小心些便是。”

“徐家嫂嫂,您倒是會走路,咱們身後路這樣寬,您偏要貼着玉家妹妹走?都說徐氏門庭森嚴,這婢女跟着嫂嫂,倒是規矩好得很?”

一句接一句地質疑,刺得徐大娘子眼瞳瞪圓,不住地抽氣。

待張妙望輕蔑眼光瞟過來時,徐大娘子執着手中團扇,眼眸一轉,将目光落在玉姝身上,默了息,她又趕忙垂首低聲,泫淚雙眸盛滿歉疚之色,低聲細語道:

“是我不好,未能管束好婢女,使得這位小娘子平白無故濕了袖擺……二妹妹怪得對,妾身回府定然會……”

剩下悉數話音一并落入徐大娘子的哽咽之中。

經此一鬧,在場女眷紛紛将目光從馬球場上移至三人之間。

四下眼神,私語紛紛而至。

玉姝餘光掃過附耳私語的一衆貴女,心下微凜,垂睫斂息,穩住心緒才擡眸望向淚眼婆娑的徐大娘子。

“這位娘子莫要哭了,左不過是件小事,茶壺中雖是沸水,所幸并未傷我,只需換件衣裳罷了,娘子也莫要再擔憂了。”

沸水,傷她?

衆人心底明晰起來,目光睇向那徐娘子處,便見她臉色一紅一白,呼吸驟急,頓時什麽也明白過來。

原本還欲張口還嘴的張妙望也瞬即望向玉姝,她愣了一息,待思緒回籠後,頗為贊賞地從袖中掏出錦帕為她擦了擦浸濕的袖口。

“徐大嫂嫂,既然玉家妹妹都不計較了,你便快些回去訓斥你家婢女吧,此番燙的是今上請來京城的玉氏少主,日後莫要這般燙傷了皇家,那可是死罪!”

這番一鬧,徐大娘子握着團扇的手不住地發顫,那雙泛紅的眼睛狠狠地剜過張妙望,随後便忿然拂袖攜着身後一行婢女掩面匆匆離去。

不得不說,這位徐大娘子當真是演戲的一把好手,便是如此,落在旁人眼中也是被張家二娘氣得滿腹委屈,才匆匆離開。

她一走,張妙望便拉過玉姝的手腕,将洇濕的袖口掀開,瞧見她腕上并無紅痕,這才舒了一口氣,又望向臺階處的背影,不虞道:“幸而妹妹你沒什麽事,否則,我今日定然要讓那徐氏好看!”

玉姝被她橫眉豎眼的神情逗得噗嗤一笑,輕聲道:“無礙的,妙望阿姐別氣了,請容玉姝先去換一身衣裳。”

“哦對,”張妙望反應過來,揮手朝後喚道:“雲簪,帶玉家娘子去後面營帳換一身外裳,帳中有我備好的一件鵝黃新衣,姝妹妹,你且先穿着。”

囑咐完,玉姝福身退下。

雲簪領着玉姝二人從看臺離去,繞過一條小道,直往馬球場旁的一處營地而行。

“此地毗鄰京郊大營,玉娘子稍後便在前方營帳更衣便是,這塊營帳是我家大公子為二娘子操辦馬球賽而備下的營帳,以便女眷使用。”

三人行至營地,雲簪解釋完,又擡目看向玉姝,說:“奴婢去給娘子取衣裳,娘子與綠芙姑娘可先入帳中。”

玉姝颔首,待雲簪徐步走入另一間營帳後,這才邁步走向眼前營帳。

踏進營帳,入目陳設簡單雅致,玉姝略掃過一圈,目光落至角落屏風,那處應當便是更衣的地方。

約莫等了半炷香,帳外還未傳來雲簪的聲音,玉姝側首看向綠芙,思索一瞬,想着不能讓張妙望在席間久等自己,便道:

“綠芙,你且去找找雲簪。”

綠芙領命,旋即轉身掀簾,快步離去。

又過須臾,玉姝站在屏風處,心下思忖間,帳外已有腳步走近。

她擡眸望向帳外,只見一道人影走近,便朝外喚道:“綠芙,衣裳取來了麽?”

簾外影子頓足,玉姝眉間輕蹙,又輕聲喚了一句綠芙,才見那影子又動。

與她回應道:“恩。”

極輕極低的一聲。

玉姝松下一口氣,繞步走至屏風後,她掀手将腰間玉襟解開,絹紗屏風下,女郎腰肢纖軟,一手可握。

外裳随着女郎纖手褪下,玉姝側過身,外裳随着她的動作而一點點剝落,露出一截修長纖細的脖頸。

一層薄紗下,若隐若現的白,躍然眼簾。

徐竣掀開簾帳,一眼望去便是這般景色,心驟然一窒,攥着簾帳的手漸漸收緊。

驀地,他想起方才馬球場上,那驚鴻一面,簾幔浮動,遙遙美人。

而眼下,美人近在咫尺間。

思及此,徐竣喉間癢意頓生,深吸一口氣,邁步朝內走去。

簾帳緩緩垂落,一道男子身影沒入女眷帳中。

此刻營地外的曲徑,一襲月白錦袍的男子長身而立,冷目灼灼睨過那截浮動幔帳。

須臾,裴如青垂下眼睫,目色不耐地欲轉身離開此地,長靴踩過腳下碎石,身後忽響一道凜冽風聲,輕輕拂開那簾帳一角。

青年餘光撇過,腳步一頓,袖袍內長指輕蜷,眼前閃過月色下女郎清淩淩的眼,他長眉一折,顯出幾分怒色。

當真是個麻煩!

裴如青瞥目直直睨向那端營帳,心緒稍定後,他又掀袍繼續朝前走。

只一步,耳邊似傳來微弱嗚咽之聲。

一點點地去絞住人心,似一把針,密密匝匝地刺紮心口。

裴如青目色轉冷,猛然拂袖,再無任何猶疑地邁步而行。

一卷冷風拂過,營地一旁忽而響起肅踏腳步聲陣陣。

當是隔壁京郊大營的整訓之聲。

今日霍铮離城,那在大營的便只能是那人。

裴如青頓覺腦仁生疼,他目色微轉,眼前陡然出現前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蕭淮止的副将——溫棟梁。

看來蕭淮止果真在此。

思及此,他只得心中深吸一口氣,面帶愠色地走向那處營帳

與其讓此女亂蕭清則的心,不妨……

裴如青閉眼,心中腹诽道:不僅是個麻煩,還是個極其危險的禍害!

營帳驟地被裴如青一把攥入掌心,與此同時,一雙大掌忽按住裴如青的肩。

“裴如青,你在做什麽?”

裴如青忽回首而望,撞上一雙黑沉沉的眼。

蕭淮止冷睨向他,目光移落至他蜷起的指尖,唇線鋒銳,默了瞬,從他手中扯過帳籠。

簾帳掀開的瞬間,蕭淮止冷淡目光驟然轉戾,目光直銳地刺向站于屏風前的人。

絹紗屏風下,一道纖長身影背而立,柔聲朝外喚道:“綠芙,遞衣。”

輕柔嗓音如同一汪春水溶溶,化開在人心尖。

而屏風的另一端,倏然,涼意襲滿徐竣渾身,一柄極銳極利的匕首擱于他脖頸之間。

他不敢回頭,垂眼盯着籠罩住他的黑色長影,心下瞬間宕入深淵。

屏風傳來窸窣動靜,匕首輕輕割破徐竣的脖肉,他顫身滿眼恐懼地望向蕭淮止。

待玉姝又喚一聲,他只得在這般厲邃目光下,拟着嗓音答:“是,少主。”

而後,他顫手将臂間鵝黃外裳小心翼翼地遞至蕭淮止手中。

簾帳再度被風刮起,徐竣眸色轉動,瞥見外面站着的一角甲冑鐵靴。

他頓時心中冷氣直流,閉了閉眼,蕭淮止長指曲起,将女郎外裳緊緊攥入掌中,眸色轉深。

一瞬後,他收了匕首,男人之間徐竣如何看不出他的眼神,忙不疊地從帳中退出。

又是一陣窸窣聲響,透過絹紗,女郎勾指将玉襟解開。

嘩———

玉襟搭上屏風,一段瓷白細臂從屏風內探出。

雪白映入眼簾。

他的目循着那段白膩往上看,屏風絹紗後,隐約可見女郎皙白纖瘦的大片後背。

肌膚勻膩,一把楚腰盈盈可握。

“綠芙,遞來吧。”

她的手朝他伸來,只一厘,便可觸到腰間那段蹀躞帶。

細長分明的指尖不斷探着,蕭淮止眼底一片深暗,喉間微凸,上下滾動。

他忽擡手将外裳遞向那指尖,玉姝抓住外裳欲将手縮回,細腕微轉,倏地觸過他的掌背。

帳內阒寂。

玉姝心間驟跳,攥緊外裳,将眼睫緊緊閉上。

那絕不是女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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