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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也未曾予他停留。◎
【048】。
溫棟梁一默, 半垂下眼。
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是知道主公對玉娘子之執念的。
那一年也是他初見主公,不敢忘, 那一年的一點一滴, 都不敢忘。
大元三十五年,十二月末, 江左之地。
他于雪野之中看見了那個少年, 滿身血污的少年, 分明都那般不堪了,卻目光缱绻地注視着前方一輛途經的富麗馬車。
一看便是貴族車馬。
多可笑的少年, 竟在雪地之中看着那輛馬車走遠、消失,最後低喃了句。
“沒來。”
那時他想, 這份攀附之心太過明顯。
可多年後,歸入他的麾下, 直至新朝, 他才突然明白了蕭淮止那句“沒來”。
也含着貪心的。
不算诋毀他。
蕭淮止處在晦暗下, 又兀自問了句:“她為何想離開孤?”
溫棟梁微頓,躬身答:“末将不知男女之事, 但主公願将玉娘子放在心中,或可溫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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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句話時溫棟梁冒了一身冷汗。
但, 前方男人卻側過身,目色冷暗地睨向他道:“閉嘴。”
玉姝不過是他年少那點不可得而夜夜将他纏住的绮念,而他只是存着陰暗念頭,想要将她得到罷了。
至于溫棟梁口中的溫柔,他更不屑以此讨好女人。
她不乖, 那便将她囚到乖順為止。
一如他練兵多年, 都是如此手段。
蕭淮止深深閉上雙眸, 壓制着內心反複洶湧的情緒,提步便從廊蕪臺階處走下,溫棟梁緊随其後。
行至月門,前方快步而來一名将士,于他跟前幾步揖禮作拜:
“主公,裴先生來了。”
裴如青來了。
他自上京而來,或是京城終于有了動作。
蕭淮止眸色微動,“他在何處?”
“現已至廳內恭候主公。”
“恩。”
幾人自月門而出,徑直走向了前院正廳處,此處府宅是蕭淮止在宿州的産業,跟随他多年的親信才知,大司馬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會購置府宅。
穿過曲折游廊,已至前廳,蕭淮止徑直邁進廳堂;堂內背身而立的青年,此刻聽見動靜也便回了頭。
他微躬揖禮,觑了眼四周林立的将士,待幾人退至廊間駐守後,又睇了眼溫棟梁。
大門緊阖,蕭淮止玄袍一拂,目色微冷,“你怎麽來了?”
裴如青朝他攤手,滿臉無奈,“你以為我想來這破地方?”
見蕭淮止面色不虞,他也并未過多玩笑,上前兩步,拍了拍蕭淮止的肩道:“你可知我來這一路,遇見了誰?”
蕭淮止見不慣他故弄玄虛的模樣,肅聲道:“直說。”
“蕭二郎你當真是無趣至極。”裴如青挑眉,“我一路自陵安而來,歇了一夜,正好就撞上了一名美豔女子。”
這麽多年,也只有裴如青敢以舊名反複稱他。
蕭淮止道:“你碰見了玉琳琅。”
“其實她逃去陵安實則并無什麽稀奇,我瞧着霍铮也在後頭窮追不舍得很。”裴如青側首瞥他,又問:“宿州那幾個叛賊,你可處置完了?”
蕭淮止不置可否,長目微垂似在想事。
裴如青倏然正色道:“那便速回上京罷,朝中有變。”
“前線傳回密報,如今小皇帝已拆。”
——
裴如青從正廳出來,便直接去了後院歇息,他一路自上京禦馬而行,實在有些疲乏。
穿過眼前幾道垂花門,裴如青踏上廊蕪處的漢白玉臺階,自廊道而行,欲走向西廂房處而歇。
卻無意間聽得此處傳來幾聲動靜。
裴如青腳步微頓,循聲看向院落外的數名士兵,眼中生疑,依着蕭清則的性子,叛賊定被他絞殺了去,如何還會有活口。
他提步走近了些,幾名士兵見他面容,旋即揖禮參拜。
“裏面關的何人?”裴如青肅容問道。
一名士兵揖拳,答:“屬下只是奉命看守此院,護着娘子。”
聽至最後一句時,裴如青臉色微變。
他本以為裏頭關了要犯,卻不曾想竟是那位玉小娘子。
裴如青眼底閃過嗤意,拂袖轉身便要離開,側身之時,眼神微定,看向那扇透紗菱窗裏的身影。
視線再移,他心中微凜。
蕭清則竟給那小娘子上了鏈子。
莫非……
他不願再想,很快斂了目光,欲從此間離去。
屋內卻猛地傳來一陣響動,似是有人跌倒的聲音,裴如青眼眸稍頓,忍不住再瞥了眼那扇微敞開的菱窗處。
一陣穿堂風将窗牖吹動,菱窗半敞,裏面一道纖瘦脆弱的影子躍入眼簾。
裴如青心中微滞,他記得上回見她,好似沒這般瘦……
此刻的她,猶如一縷浮萍,似要随這縷風而飄散。
他将眸光斂回,心思微轉思索着,蕭清則再冷情也不至于将女子處以刑罰的。
更何況此女是個變數,他最厭變數。
思至此,裴如青即刻邁了步子,匆匆從院中離去,一刻不敢回頭,直奔那間廂房。
及至掌燈時分。
窗外夜色朦胧,一輪懸月高挂,星辰微閃,遍布四周。
玉姝坐于床榻前,側首望了眼窗外天穹,神情淡淡的又将目光收回。
外間銀珰依她吩咐将燭盞熄了,很快又掀簾入內,朝她福身,“娘子,這般早便要歇息嗎?”
玉姝颔首,直接脫了鞋襪擡腿上榻。
腿間還有絲麻痛意。
是他沖撞過狠留下的傷,她幾乎不敢去看。
一整日蕭淮止都未來過這間屋子,玉姝想今夜他應當也不會來。
畢竟昨夜他們已鬧成這樣。
不來也好,她不必再受他百般折辱,也不必再看他萬般臉色,自也不必與他争得這般傷。
銀珰欲給她褪衣,玉姝下意識地躲了她的手,擡眼見小姑娘臉色惴惴,她吸了一口氣,解釋道:“我自己來便是,銀珰,你也歇息罷。”
見她仍杵在原地,似做錯事般,玉姝心間微軟,又補了句:“有事,我自會喚你,歇息罷。”
聽了這句,銀珰這才從屋內福身退下,去了外間守着她。
夜濃如水,垂了帳幔,玉姝側卧在床榻裏端,好似這樣的姿勢,這樣的位置,能讓她有更多的安全感般。
屋內一片阒寂,玉姝閉上雙眸,想要安心睡去。
但翻來覆去一直到夤夜時分,困意才重重襲來。
而此刻的窗棂外,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立于廊下,廊間并未燃燈,幾縷清輝鍍上他鋒銳的輪廓與拂動的衣袍間。
蕭淮止借着星輝看向那扇菱窗之內。
好似透過這層稀薄的紗紙,便可瞧見裏面那張清豔姝麗的臉。
檐下搖曳的光影,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一層極淡的影,蓋住了他晦暗的眸。
他想進去看看她,但每每都會想起昨夜她看向自己的那副眼神。
太冷太冰。
好似恨他一般。
指腹摩挲過指間的玉扳指,一點點地碾轉,他想将這扳指捏碎算了,卻又想起那夜紅燭美酒下,她那般盈盈情意地望着自己。
女子果真會騙人,總是瞬息萬變。
分明是上巳節,若是沒有那些事,那些人,或許現在她都乖巧地依附在他懷中。
他也不至于将她鎖住。
驀然間,他想起那名小奴提及她今日之話。
也不知站了多久,廊間的風一陣又一陣地刮過他的衣袍,刺骨的寒,灌入衣襟之中。
待到懸月被吞入烏雲,蕭淮止才踱步從廊蕪處離開。
長影晃過窗牖。
玉姝從淺夢中驚醒,眼底極快地掠過一層黑影,她顫了顫睫,又很快閉眼,沉沉睡去,錦衾下的身子卻忍不住地輕顫。
這一覺睡得極沉,及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銀珰拂開簾子,将她從夢中喚醒。
玉姝睜着一雙霧蒙蒙的眼,看向笑得燦爛的銀珰。
她默了一息,神思回籠後,問道:“銀珰,何事這般開心?”
“娘子,奴婢替您将這鎖鏈打開。”銀珰俯下身子,手中當真拿着鑰匙。
玉姝眼睫稍定,一時有些愕然,待耳邊響起啪嗒一下地鎖聲,才斂下面上詫異,溫聲問她:
“可是他讓的?”
銀珰重重颔首,答:“是大将軍讓的,将軍還說今日就要啓程回上京。”
說到這裏,銀珰含着笑偷觑着玉姝,小心道:“娘子,大将軍讓奴婢今後留在您身邊服侍。”
玉姝瞬時明白過來她為何開心。
如此說來,銀珰也會随她一道去往上京。
在她身邊重新放一個女婢,那她的綠芙呢?
解開了有形的鎖鏈,又為她拴上一條無形的鎖鏈。
玉姝斂了心中冷嗤,轉而聯想到謝陵沉的話,心中突然開始惶惶起來。
若蕭淮止是來捉拿阿姐的,那麽此刻回京,便是阿姐——
她呼吸微窒,擡目看向銀珰,正欲開口問些線索,便見小丫頭眼眸亮着,叽叽喳喳地說:“不曾想,此次裴先生也來了宿州呢。”
玉姝擰眉:“裴先生?”
他為何會來,若是裴如青的話,此番回京或是因朝中之事?
玉姝心中正思琢着,一旁的銀珰提起裴如青卻興奮得很:
“對呀!裴如青,裴先生呀。娘子不知,裴先生可厲害了,聽聞當年大将軍在宿州一役,便是裴先生在軍中出謀劃策,輕易便将宿州奪回呢。”
奪回。
這個詞用得巧妙。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踝間鎖鏈完全解開了,玉姝看着那圈深紅痕跡,銀圈已将那塊雪膚磨破了皮。
她身上又何止這處破皮,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都還沒消。
玉姝斂睫,指尖攥着身下錦衾,一道漩渦順着她的指尖浮現,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一時緊,一時松,最終又平整回去。
“娘子,咱們梳妝後先用早膳罷。”
玉姝颔首應下,起身随銀珰走向簾幔外。
盥洗梳妝後,銀珰恭恭敬敬地給她布膳,玉姝甫一坐下,烏眸便轉向一側的瓷碗。
“這是什麽?”
她看了眼,碗中黑漆漆的一片,透着濃重藥味。
銀珰也朝那瓷碗瞧去,看了眼,溫吞答道:“娘子,這是給您養身子的藥,也是大将軍吩咐的。”
玉姝黛眉微折,将那瓷碗端起嗅了嗅,只覺莫名熟悉,似在何時喝過,但玉姝最終并未動這碗中補湯,只将其推遠了些。
用完早膳,玉姝戴上帷帽,與銀珰前後走出院子。外間駐守的一排兵将此刻也跟随其後。
一路走出府宅,大門前已停着一輛玄漆華貴的馬車。
馬車前立着一隊騎兵,為首之人高踞馬背,身形挺拔如松,一襲玄紅交錯的織金錦袍,随着獵獵風動,此刻他側首朝她看來,目光沉沉,日輝逆在他的身後,越發襯得他骨相深邃立體。
而府門前那雙潋滟烏眸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螓首微垂間,她已邁着細碎步伐朝着馬車而去。
一刻也未曾予他停留。
心中倏地絞縮。
蕭淮止眸光瞥過一側的溫棟梁,似在思索着什麽,複而又攥着馬缰調頭,于馬車跟前停下,冷目瞥向虛掩的車簾,嗓音極沉:
“傷可好些?”
車簾之內一陣靜默。
玉姝斂目,始終緘默不語。
他早已将自己囚鎖起來,又何須再問這些。
直至攥着馬缰的長指微微泛白,才聽見裏頭傳來女聲。
銀珰懸着一口氣,又窺過玉姝清冷的眸色,即刻答道:“回大将軍,娘子有些累了……”
她總能輕易激起他心中的惡戾與暴躁,攥着馬缰的長指似硌上一道深痕,身下駿馬嘶鳴一聲,被他撥轉方向。
有時,他多想将她掐死算了,沒了聲息的跟着他身邊,也是解他困頓。
但、
但…
但!
作者有話說:
白天蕭狗:我只是年少困頓。
夜晚蕭狗:老婆不是我的了qwq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ris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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