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節

戲的感覺。

“進那裏去吧,我先把花放進水裏。”她說。

他按她手指的方向走進起居室,四下打量起來。這個房間舒适得讓人想入非非。房間的基調是粉色和金色,擺放着寬大柔軟的椅子和一張淺色橡木桌子。這個房間在拐角上,兩側都有窗戶,此刻夕陽正照進來,使房間裏的東西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地上有一塊厚厚的棕色皮毛地毯,看起來像是熊皮。範德姆彎腰摸了一下:是真貨。他眼前突然浮現出艾琳裸身躺在地毯上扭動的畫面。他眨眨眼睛,目光投向別處。他旁邊的座椅上有一本書,應該是他敲門的時候她正在讀的。他把書拿起來,坐在椅子上。椅子上還留着她的體溫。這本書叫作《斯坦布爾列車》,看起來像是關于密謀和間諜的書。他對面的牆上有一幅看起來很現代的畫,畫的是一場社交舞會,所有的女士都穿着華美的晚裝,所有的男人都赤身裸體。範德姆走到畫下方的沙發那兒坐下來,這樣他就不用看着那幅畫了。他覺得這幅畫很怪異。

她拿着插上了鮮花的花瓶走了進來,房間裏立刻充滿了紫藤的香味。“你要喝一杯嗎?”

“你會做馬提尼嗎?”

“會。想吸煙的話盡管吸。”

“謝謝。”她知道如何招待客人,範德姆想。他想她不得不如此,考慮到她的謀生方式。他掏出了他的煙。“我還擔心你出去了。”

“今晚沒有。”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有一點兒奇怪,但範德姆聽不出來。他看着她拿着做雞尾酒的調酒器。他本想把這次會面安排得公事公辦一些,但他做不到,因為現在是她主持着局面。他感覺自己像是個秘密情人。

“你喜歡這種東西?”他指着書說。

“我最近在讀驚悚小說。”

“為什麽?”

“研究一下間諜應該是什麽樣子。”

“我不覺得你——”他看見她的笑容,意識到自己又被調戲了,“我從來不知道你是不是說真的。”

“這種情況很少。”她遞給他一杯飲料,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來。她從杯子的邊緣上方看着他。“敬情報工作。”

他啜了一口他的馬提尼。無可挑剔,和她一樣。柔和的陽光讓她的肌膚閃耀着光澤,她的手臂和腿看起來光滑而柔軟。他想她在床上一定和在床下時一樣:放松,有趣,什麽都願意試一試。該死。她上次就讓他有這種想法,而他罕見地放縱了一番,最後去了一家低劣的妓院。

“你在想什麽?”她問。

“情報工作。”

她笑了,仿佛她不知怎麽的知道他在說謊。“你一定很喜歡吧。”她說。

範德姆想,她怎麽辦到的?她的調戲和洞察力,她無辜的臉龐和纖長的棕色肢體,總是讓他猝不及防。他說:“抓間諜是件讓人很有滿足感的工作,但我并不喜歡。”

“你抓住他們以後,他們會怎麽樣?”

“通常是被絞死。”

“噢。”

他設法讓她措手不及,以此扭轉一下局面。她打了一個寒戰。他說:“在戰争中,失敗者通常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你不喜歡這個工作的原因嗎,要把他們絞死?”

“不,我不喜歡是因為我并非總能抓住他們。”

“你為自己的鐵石心腸自豪嗎?”

“我不覺得我鐵石心腸。我們殺他們是免得他們來殺我們。”他想,我怎麽替自己辯解起來了?

她起身去給他再倒一杯酒。他看着她走過房間。她優雅地移動着,像一只貓,他想,不,像只小貓咪。她彎腰拿調酒器時,他盯着她的背,心想不知她黃色裙子下穿的是什麽。她倒酒時,他留意到她的手,纖細又有力。她自己沒喝第二杯馬提尼。

他好奇起她的身世來。他說:“你的父母還在世嗎?”

“不在了。”她唐突地說。

“我很遺憾。”他說。他知道她在說謊。

“為什麽問我這個?”

“一時好奇。請原諒。”

她靠過來輕輕地摸着他的手臂,用指尖摩挲着他的皮膚,那是像微風一樣輕柔的撫摸。“你道歉得太多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遲疑了一下,然後像是向某種沖動屈服了似的,開始講起她的身世來。

她出身于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是五個孩子中的老大。她的父母慈愛而有教養——“我父親教我英文,而我母親教我穿幹淨衣裳”——她說,不過那位裁縫父親觀念非常古板,在和施行儀式屠宰的屠夫進行了一場有關教義的争論後,就和亞歷山大城其他猶太人疏遠開來了。艾琳十五歲時,父親的視力變得越來越差。他沒法再幹裁縫的活了,但他不願求助,也不願接受亞歷山大城那些“背道的”猶太人的幫助。艾琳到一個英國人家庭當女傭,把薪水寄回家。範德姆知道,從那以後的故事就是那個幾百年來在英國統治階層家庭裏不斷上演的情節:她愛上了那戶人家的兒子,而他誘奸了她。她還算走運,他們在她懷孕之前發現了這件事。兒子被送去上大學,而艾琳被打發走了。她吓壞了,不敢回家告訴父親自己因為通奸被解雇,還是和一個非猶太人。她靠她的遣散費過活,每周繼續往家裏寄同樣數目的錢,直到那筆錢用完。後來,她在那戶人家時認識的一個好色的商人把她安頓在一間公寓裏,她開始從事她這輩子最成功的行當。沒多久她父親聽說了她是怎麽生活的,他讓家裏人為她舉行“詩瓦”。

“詩瓦是什麽?”範德姆問。

“哀悼。”

從那時起,除了一個朋友捎信告訴她她母親去世了,她就沒再聽到過家裏人的消息。

範德姆說:“你恨你父親嗎?”

她聳聳肩。“我覺得最後的結果很好。”她張開手臂,示意着這間公寓。

“可是你快樂嗎?”

她凝視着他。有兩次她似乎要說些什麽,卻始終沒開口。最後她把目光移開了。範德姆感到她正後悔一時沖動告訴他自己的身世。她換了個話題。“什麽風把你今晚吹過來了,少校?”

範德姆整理了一下他的思緒。他一直入迷地看着她,在她說起過去的時候看着她的手和眼睛,以至于他一下子忘了他的來意。“我還在找阿歷克斯·沃爾夫。”他說,“我還沒找到他,不過我找到了他買食品的地方。”

“你怎麽找到的?”

他決定不告訴她。最好在情報部門之外沒人知道德國間諜是被他們的假鈔出賣的。“那說來話長了。”他說,“重要的是,我想在店裏安排一個人,以備他再到店裏來。”

“我。”

“我正是這麽想的。”

“那麽,等他來的時候,我就用一袋糖往他頭上一砸,把他打暈,然後守着他直到你過來。”

範德姆大笑起來。“我相信你會這麽做的。”他說,“我都能想象出你跳過櫃臺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放松,決心要打起精神來免得出醜。

“說真的,我需要做點什麽?”她說。

“說真的,你需要找出他住在哪裏。”

“怎麽找?”

“我不确定。”範德姆遲疑了一下,“我想你也許可以和他交個朋友,你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我想這對你來說很容易。”

“你說交朋友是什麽意思?”

“由你決定,只要能搞到他的地址。”

“我明白了。”她的心情突然大變,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苦澀。這轉變讓範德姆很震驚:她變化太快讓他跟不上。一個像艾琳這樣的女人肯定不會被這個提議冒犯到吧?她說:“你為什麽不派一個你手下的士兵跟蹤他?”

“如果你沒法取得他的信任,我也許不得不這麽做。問題是,他也許會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把盯梢的人甩掉,然後他再也不會到那家食品店去了,我們就喪失優勢了。但如果你能說服他,讓他邀請你去家裏吃晚飯之類的,我們就能獲得需要的信息而無須暴露了。當然這方法也許行不通。兩條路風險都很高,但我傾向于更溫和的方式。”

“這我明白。”

她當然明白,範德姆想,整件事都像在日光下一樣清楚直白。見鬼,她是怎麽回事?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他時而為她傾倒,時而被她激怒。這時他第一次想到她可能拒絕按他的要求去做。他焦急地說:“你會幫我嗎?”

她起身又為他續了一次杯,這一次她自己也添了一杯。她很緊張,但很明顯她不打算告訴他原因。這種狀态的女人總是讓他感到很惱火,如果她現在拒絕合作就太可惡了。

最終,她說:“我想這不會比我一直在做的事更糟。”

“我是這麽認為的。”範德姆松了一口氣。

她陰郁地看了他一眼。

“你從明天開始行動。”他說。他給了她一張寫着那家店鋪地址的紙條。她看也不看就接過來。“那家店的老板是米基斯·亞裏士多普勒斯。”他補充道。

“你覺得這需要多久?”她問。

“我不知道。”他站了起來,“我每隔幾天會和你聯絡,确保一切正常,但你一見到他就要立刻聯系我,好嗎?”

“好的。”

範德姆記起一樁事。“對了,那個商店老板以為我們是為了造假幣的事找沃爾夫,別對他說間諜的事。”

“我不會說的。”

她的心情沒有再好轉。兩人都覺得挺沒意思的。範德姆說:“我還是讓你繼續看你的驚悚小說吧。”

她站了起來。“我送你出去。”

他們到門口去。範德姆踏出房門時,隔壁房間的房客正沿着走廊走過來。範德姆整晚都在心裏暗暗想着這個情景,而現在他做了他原本決心不去做的事:他抓住艾琳的胳膊,低下頭親吻了她的嘴。

她的嘴唇飛快地動了動作為回應。他退後一步。鄰居走過去了。範德姆注視着艾琳。鄰居打開門,走進公寓,把門在身後關上。範德姆松開了艾琳的胳膊。

她說:“你是個好演員。”

“沒錯。”他說,“再見。”他轉身沿着走廊輕快地邁步走了。他本該對今晚的工作感到滿意,但與之相反,他感覺像是做了一件有些可恥的事。他聽見她的房門砰的一聲在他身後關上。

艾琳背靠着關上的門,詛咒着範德姆。

他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帶着十足的英式禮節,邀請她做一項新工作,幫助他們贏得戰争,然後他告訴她,她必須再次出賣身體。

她曾經以為他真的會改變她的生活。不會再有富裕的商人,不會再有見不得人的私情,不用再表演舞蹈或者當女招待。她有了一份值得做的工作,一份她認同的工作,一份關系重大的工作。結果現在發現還是那老一套的把戲。

她靠自己的臉蛋和身體生活了七年,現在她想停下來了。

她走進起居室想倒酒喝。他的杯子放在那裏,杯裏的酒還剩下一半。她把那杯酒送到唇邊。酒水溫暖而苦澀。

起初她不喜歡範德姆:他看起來像個拘謹、嚴肅而乏味的人。後來她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她是什麽時候第一次想到在那副剛硬的外表下可能有一個不一樣的男人?她想起來了,是他笑的時候。那笑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他今晚又那樣笑了,當她說她會用一袋糖砸沃爾夫的腦袋的時候。在他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藏着豐富的趣味神經,當這神經被撥動時,笑聲像氣泡一樣冒出來,一時間在他的整個性格中占據了主導。她懷疑他其實是個對生活充滿欲望的人,但他把這種欲望控制得緊緊的,太緊了。這讓艾琳想要鑽到他的身體裏,讓他做回自己。那正是她調戲他、想逗他再笑一笑的原因。

那也是她吻了他的原因。

說來也怪,她本來很高興有他在她家裏,坐在她的沙發上,抽着煙,聊着天。她甚至想過如果把這個強壯、單純的男人領到床上去,向他展示那些他做夢都沒想到過的東西該有多美妙。她為什麽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妓女。她知道他永遠不會拍着她的屁股說:“別怕呀,瞧你這漂亮的小腦袋……”

而他把這一切都毀了。為什麽這樁沃爾夫的事情讓她如此煩心?多一次虛情假意的引誘戲碼對她沒什麽害處。範德姆或多或少是那麽說的。他這麽說,顯示了他還是把她當成妓女。這才是讓她這麽生氣的原因。她想獲得他的尊重,而當他要她和沃爾夫“交朋友”時,她知道她永遠不會得到尊重,不會真正得到。總之,整件事太愚蠢了,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和一個英國軍官之間的關系注定了會變得和艾琳以前所有感情關系一樣,操縱和依賴相依相存,尊重沒有容身之地。範德姆會一直把她當成妓女。她一度以為他會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但是她錯了。

她想:我為什麽這麽介意?

午夜時分,範德姆坐在他的卧室窗前,抽着煙,看着窗外月光照亮的尼羅河,一段童年記憶跳脫出來,逐漸清晰,占據了他的腦海。

他那時十一歲,對性懵懂無知,生理上還是一個孩子。他在那棟他一直居住的有陽臺的灰磚屋子裏。那棟房子有間浴室,水是由樓下廚房裏的煤火加熱。他被教導說這對他的家庭來說是件非常幸運的事,他不可以四處吹噓。事實上,當他進新學校時,在那所伯恩茅斯的上流社會學校裏,他必須假裝浴室水龍頭裏流出熱水是件非常正常的事。那間浴室還有一個馬桶。他當時是到那裏撒尿。他母親正在那裏給他七歲的妹妹洗澡,但他們不介意他進來撒尿,他以前也這麽幹過,而且到另一間廁所去要沿着花園走一段又長又冷的路。他忘記了他的堂妹也在那裏洗澡。她八歲了。他走進浴室。他的妹妹坐在浴缸裏,他的堂妹站着,正要從浴缸裏出來。他的母親拿着一塊毛巾。他看着他的堂妹。

她全身赤裸,這是當然的。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除了妹妹之外的女孩赤身裸體。他堂妹的身材稍稍有些豐滿,她的皮膚因為水溫變得緋紅。她真是他見過的最可愛的景色。他站在浴室門口,帶着不加掩飾的興趣和愛慕看着她。

他沒看見那個巴掌揮過來。他母親的手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它打在他的臉頰上,發出響亮的一聲。他的母親很會打人,而這次她差不多用了全力。那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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