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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來到歐陽的四合院時，已經止住了眼淚，但渾身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歐陽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一片，說：“應激反應。”

李可哆嗦着說：“歐陽，我沒事。我想起來一些事了……”她說話時，眼中又泛起了淚花。

“你太激動了，先不要說話。”歐陽蹙着眉。她的病情剛剛穩定，怎麽忽然就受了這麽大的刺激。

蘇俊成拉着歐陽站在院子裏說了一會兒話，歐陽回來時，就看到李可縮在牆角，雙手抱着膝蓋，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

歐陽坐在她身旁，聽她斷斷續續地說完事情。

“歐陽，我也想起來，我躲在衣櫃裏看到了他的臉，那時候有閃電，正好看到了他的臉。其實那天之前，我應該也有幾次在窗臺，看到過他，他讓我不要告訴我媽媽……公園裏帶我走的那個人也是……他……”李可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我不知道要怎麽評價這個人，他後來資助聖心園資助我讀書是出于愧疚嗎？歐陽，我該怎麽辦？這件事不能怪陸景行，但是我沒辦法再看到他了……歐陽，有好多血啊……”

歐陽就靜靜地坐在她旁邊聽她說，直到雨停了，太陽慢慢露出了點頭，歐陽才說道：“本來作為心理醫生，我應該只負責你的心理健康，因為我下面說的話可能會對你産生誘導性。但是從個人角度出發，我還是想說一句，李可，你回憶起的這些所有的畫面，卻獨獨缺了……殺人現場的……”

李可望向歐陽，眼中驚疑不定。

“那些畫面對你來說太有沖擊性，基于保護措施被大腦塵封，這是合理的。但是，你不能拿這些片段，判一個人死刑啊。”

“你意思是說有可能我記憶出錯，或者還有其他可能？”

歐陽想到自己的一樁舊事，嘆了口氣：“有時候，片段未必是真相。”

李可抱着頭，不停地想要回憶起那一幕，鮮紅的血瘋狂地在她眼前蔓延，那個人舉着刀向她走來，但是那之前呢？她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好像看到了母親絕望地倒下，其他的卻什麽也看不到……

“啊……”李可痛苦地喊了一聲。

蘇俊成推開門，沖了進來。歐陽怔忡了一下，喃喃道：“是我表現得不專業，有點急于求成了。”

“血……”李可呢喃了一聲，雙眼慢慢失去了聚焦。

“璟兒，璟兒，不哭，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将李可包圍，但她的心已經碎成了好幾瓣，她怎麽能不哭呢。

李可醒來時，雙眼朦胧，就看到了一張影影綽綽的臉，待看清時，她又往被窩裏縮了一些。

是陸景行。

陸景行看她害怕，就背對着她，道：“李可。你可以不看我的臉，就聽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身後傳來她嘤嘤的努力憋住的哭泣聲，陸景行的心随之一緊。但她還是哽咽開口：“好。”

陸景行想回過頭去摸摸她的秀發，但還是克制住了，就在剛才，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驚恐。

陸景行掩住心底的波瀾，冷靜道：“李可，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多說什麽都沒有用。但是，在沒有查清真相之前，我請你都不要放棄，好不好？我們一起去查清楚，如果事情确實是那樣的……我會用我自己向你贖罪，但是……你相信我，他不是那樣的人。他……”

陸景行自己忽然也有些不自信了，某種程度上，除了他知道的那些片段，他對父親的認識大體是模糊的，他為什麽就敢開口說這樣的話呢。萬一呢……

他不敢想，突然覺得腰間有綿軟的觸感，低頭看，是李可的手。她跪在床上，從身後抱住了他，十指交叉，如他上回那般，說道：“陸景行，我們賭一次吧……去慢慢揭開真相……”

哪怕這個真相會讓他們永遠也不能在一起。

陸景行握住她的手，但李可很快就松開了。李可有些自責地看着自己的手，這種時候還貪戀這樣的溫暖，她會不會太對不起自己的父母了呢。

陸景行始終背對着她，道：“我找人要了一個地址，先去找找那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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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胡同，酸腐的垃圾，逼仄的樓梯。李可随着陸景行來到了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夜已深，萬籁俱靜，只有胡同口的狗一直吠個不停。陸景行在前頭走着，他始終沒有回頭。李可和蘇俊成跟在身後。

雨後的路面坑坑窪窪，李可踩到一塊小石頭，踉跄了一下，幸好蘇俊成一把扶住了她。

走在前頭的陸景行停了下來，微微側過半張臉，但迅疾又轉了回去。

李可拍了拍手上的灰，輕聲道：“師兄，我沒事的，師兄，你先回去吧。已經很遲了。”

蘇俊成蹙眉，還是扶着她到了樓梯口，淡淡道：“我在樓下等你們。有什麽事……就叫我。”後面一句話，卻是對陸景行說的。

樓梯很窄，李可越走，眼中的淚水就越多。這是她待過一年的地方，迎接她的永遠都是打罵聲和哭聲。

他們剛剛走到三樓的樓梯口，就聽到了對罵聲。

“琳琳，你上回不是說帶我見璟兒嗎？這不沒見到，爸爸也是沒辦法才再來向你要錢的。”這是一個粗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年輕女人的聲音尖細而歇斯底裏：“我上個月不是剛剛給過你錢，你到底要壓榨我到什麽時候？”

“琳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琳琳，你看你現在這麽紅，卻讓爸爸媽媽住在這樣的房子裏，你看看我們這都是危房了，連左鄰右舍都搬走了，怎麽能說是我壓榨你呢？說出去都是笑話啊，著名影星藍琳的父母住在貧民窟裏……”

“我沒給你房子嗎？沒給過你錢嗎？你好意思說，哪次不是被你賭光？你去說吧，你去說吧，我十五歲你就能把我賣給別人，我也不過是爛命一條，賠給你就是，我不在了，我看你拿什麽錢去吃喝嫖賭，李志明你這個爛人，我們一起死了算了。”說話的是藍琳，最後說話的聲音幾乎是聲嘶力竭。

這時，有一個細細的中年女子的聲音響起：“琳琳琳琳，你不要激動。你爸爸他這回也是真的被逼到沒辦法了。你先替他把錢還上，他說了這回一定改一定改……琳琳，你相信媽媽。”

“滾，你最讓我惡心了！”藍琳的眼中閃出憤怒，甩開母親的手，徑直往下走，就在拐角處看到了陸景行和李可。

她嬌媚一笑，眼中卻是苦楚：“喲，不錯來齊活了。來看笑話還是來送錢的？”

她原以為那兩人多少會有些反應，結果兩人都是神色木然。

李志明聽到了錢這個字，立馬三步就跳下了樓梯，在昏黃的樓道燈光裏，認出陸景行和李可，頓時喜形于色：“啊，璟兒啊，來看伯父了啊。還帶了男朋友哇。哈哈。真是好多年沒見了……”

藍琳的母親何秀看到李可，抖了一抖，眼中也閃過歡喜的神色，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又羞愧地低下了頭。

李志明已經張口道：“哎呀呀，小陸啊，伯伯呢最近手頭有點緊，你看在我曾經照顧小可一年的份上，先借點錢給伯伯應應急呗。也就是七十幾萬，這點錢對你來說肯定是小錢啦，說來我們李家和你們陸家還有點淵源呢。”

“切。”藍琳抱着手臂，冷笑出聲。

她眼中有淚痕，抿了抿唇，道：“李璟，你也看到了，所以你是不是要感謝我？”

李可原本腦中就混沌一片，看着藍琳那張美麗而扭曲的臉和伯母那畏畏縮縮的樣子，鼻間也有一陣酸意。

陸景行掏出一張支票，填了一個數字，遞給李志明：“這筆錢你拿着，我買你幾句真話。”

李志明看到那一連串的零，心花怒放，笑着說：“好好好，還是小陸你大方啊，璟兒你真是找了個好男朋友。”

李可的臉暗了一下。

陸景行瞥了藍琳一眼，冷冷道：“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李可也不要再去找藍琳，因為我同樣，可以拿這筆錢來買你的命。”

藍琳看了陸景行一眼，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

李志明将支票收起來，腆着臉笑道：“是是是，我知道，很多年前我就知道陸家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哪裏敢惹，我那時候就勸我弟弟不要去跟陸林搶女人，結果……額……”

陸景行臉色陰暗如墨，桀骜的眉眼中還透着不一樣的陰狠與淩厲。

李志明嘿嘿笑了下：“別生氣別生氣……”

何秀抖了抖肩膀，瑟縮道：“先屋裏坐……”

其實屋裏根本沒法坐，那扇門被拉開時，一股煙酒味便撲面而來，李可輕聲咳嗽了下，胸口有些悶。

李志明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道：“你問你問。”

陸景行盯了藍琳一眼，藍琳勾唇輕笑，自發就走了出去，高跟鞋發出清脆的響聲。

陸景行開口：“李可父母當年是怎麽去世的？”

李志明眨眨眼，耐人尋味地說道：“……這個事小陸你問我”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比如警方是如何交代的……犯罪嫌疑人。”

李可垂眸，哽咽道：“請照實說。”

李志明看了兩人一眼，攤了攤手，意會般說：“我弟弟死的好慘啊。我們這樣的家庭好不容易80年代供出一個大學生，有了出息，卻客死他鄉啊。”他想擠出兩滴眼淚，但一時卻擠不出來。

倒是何秀在一旁，用袖子抹了抹淚。

李志明撇撇嘴，繼續道：“我去認屍的時候啊……那個慘啊……”

李可的面色白了一白。

陸景行皺眉：“不用說這些。”

李志明咳了一聲，道：“那你們這幅樣子就基本都知道啦。警方都認為是你老……是你爸，但是證據不足放了咯。”

“聽說當時你向警方提供了不少……證據？”

李志明眼珠一轉，道：“是啊，我弟弟出國前就跟我說有個人老跟蹤他們，希望他去非洲了那人不要再跟着他。之前哇，他們打過一架的，兩個人都受了傷……還有啊……我說小陸啊，就沖這點，我想了想，你剛剛給的是不是有點杯水車薪？畢竟，我這個人啊，特別管不住嘴……當年你爸爸可是給了我一大筆錢，我才不再跟人提這些的。”

陸景行眉頭一動，雙眼微微眯起，居高臨下地俯視眼前的男人，想要判斷出他話中的真假。

李志明縮了縮肩膀，道：“你不要這樣……看我，你不是讓我說實話？你爸爸當年來，還跟我說對不起我們家，然後給了一大筆錢。如果……”

李可心撞如鼓，眼前又閃過畫面，再也聽不下去，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身跑下了樓。

陸景行目光隐動，終究沒有去追，過了一會兒，才緩緩下樓。

李可已經離開，藍琳在樓梯口抽着煙，煙圈一口一口吐向夜空。看到面色如紙的陸景行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抛樓一個媚眼過去：“喲。分手啦？”

陸景行心亂如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藍琳就走在他身側，嬌笑了一聲：“李璟走了，你看我怎麽樣？”

陸景行斜睨了她一眼，清冷道：“我剛剛不是因為同情你，而是我更讨厭你父親。”陸景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欲關門時，藍琳卻用手撐住了門，噙着笑漠然道：“陸景行，我看在你人還可以的份上，給你一句忠告，李志明這個人，半輩子沒說過一句真話，而且，為了錢沒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