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4

細雨中不好打車,寧安等了好一會兒,空車來了幾輛,但每次都被別人搶了先。

他有些無奈地後退一步,靠在酒店門口那株高大的法桐樹下,低頭點了一支煙。

男士細煙被夾在修長潔白的指間,越發襯的那只手骨節勻亭,在幽暗的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

他微微低頭,淡粉的唇銜住煙嘴,眉心微蹙着吸了一口。

淡淡的茶香伴着若有似無的薄荷氣息,在口腔中絲絲縷縷散開,很是提神。

他的眉頭略松了些,擡眼時唇齒間漫不經心地逸出了一個煙圈。

他在擔憂,連覃聞語都能看出他與以往不同,更遑論寧安的家人?

現在他尚可借着與家人的沖突将自己關在房內,少說話,少接觸,能瞞一時是一時,可以後呢?

雪白的牙齒咬在淡紫色的過濾嘴上,陷出深深的齒痕,他抿緊了唇角:

必須得想辦法離開寧家!

可理由呢?

以寧士渠對他的态度,沒有合理的理由,是不可能讓他離開的。

只缺一個契機。

細雨無聲無息打在車窗,為它覆上迷蒙光點,猶如幼時的肥皂泡,燈光下七彩虛幻。

車裏放着輕音樂,黎遠書和楚雅言交談的節奏也像那支曲子一樣,輕松愉快。

他們在商量宵夜的地點,最後楚雅言拍板定下了“SOSO”附近的甜湯店。

那家店的湯甜而不膩,特別可口,最重要的是,封允回酒會比較方便。

黎遠書看着封允,笑了笑,柔聲說好。

封允沒說話,他正全神貫注地看着車外,那裏有一道筆挺的身影,靠在樹邊微垂着頭抽煙。

他甚至看到了煙頭的那點火星由昏暗變得熾亮,映出那個人尖尖的下颌與低垂的眉眼。

莫名地透出一股令人心酸的孤寂感來。

秋風卷着細雨的夜,那份孤寂,讓人從心底生出了一股帶了些悲傷的蕭瑟來。

如一幅畫,定格在了這個濕冷的秋夜裏。

直到楚雅言出聲喚他:“封允?”

那道目光才随着睫毛輕顫慢慢轉了過來,輕輕發出疑問:“嗯?”

楚雅言抱怨:“你呀,總也不專心,去SOSO旁邊的甜湯店好嗎?”

封允唇角挑了挑,笑不露齒,輕聲應了句好。

他又側頭往窗外望去,細雨中只餘一株株法桐樹飛速向後退去。

那道身影早已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寧安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他輕輕推開門,出乎意料的是,一家人都還聚在廳裏。

客廳很小,這樣小小的廳,本該是溫馨的,可寧安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間,只有壓力撲面而來。

坐在沙發上的三個人似乎正在讨論着什麽,看到他便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寧安只來得及叫了一聲:“爸”,一只裝滿了水的玻璃杯就向他劈面砸來。

杯子擦着發梢,碎在了身後的門上。

發梢被水打濕,有水滴沿着額發滴到了睫毛上。

寧安眨了眨眼,水滴墜落,順着臉頰慢慢滑下,猶如清澈的淚。

一時沒人說話,空氣緊緊地繃住了。

寧安平靜地擡手拭去頰上的水痕,輕聲卻堅決地道:“那是我的工作,我必須得去。但我可以保證,工作完立刻回家。爸,我能做的讓步,只能到這裏了。”

那一地玻璃碎冰冷地映入他的眸子,他的語氣漸漸染上了些難過:“要麽,您今天就把我打死在這裏。”

寧士渠氣得發抖,他一生清貧,偏偏死愛面子。

他大半輩子教書育人,偏偏自己的孩子沒有管好,他還有什麽臉面去教育別人?他怎能不氣?

說氣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內心的不甘,他簡直是恨,恨不得沒有過這個孩子,恨不得真的把他給打死,免得出去給自己丢人現眼……

寧好見狀不對,忙站起身為寧士渠拍背順氣,孫蘭芯也趕緊起身,過來護着寧安。

她畢竟心疼孩子,一邊責備着他沒大沒小,一邊偷偷對他使着眼色,推着他讓他回房。

寧安低着頭回了房,衣服上微微泛着潮,是外面的細雨沾染了布料。

也有幾片深色的痕跡,是寧士渠那杯水傾灑而致。

濕氣讓人感覺粘膩,他把東西扔在雙層床上,找了件睡衣開門去洗澡。

“娃娃親是你們定的,你們誰想嫁自己去嫁!”寧好的聲音委屈又固執,寧安不由地停住了腳步。

原書裏提起過,寧好還未出生時,父母就定下了一門娃娃親,對方名字叫封允。

只是寧安看過的那部分內容裏,封允并沒有正面出場,他只在別人的口中出現過幾次。

第一次,是寧好哭着回來控訴寧安設計他與封允,說幸虧封允機敏,發現了不妥,兩人才沒有鑄下大錯。

第二次,則是作者描寫羅修典家裏的生意出現重大危機時。

那時候羅修典與寧好已經結婚,且夫夫恩愛。

這場危機的到來幾乎将整個羅家擊倒,寧好自然也很是憂心。

有人在落井下石,有人在做壁上觀,也有人虎視眈眈,只待羅家倒下,便伸出利爪分一杯羹時……

封允伸出了援助之手,讓羅家順利度過了難關。

即便寧好拒了他們的親事,但他還是看在長輩們的交情上,毫不猶豫地出手幫了他們。

羅修典一方面感激封允,一方面又認為對方是因為寧好才出手相助,因此大吃幹醋。

大難過後,兩人反而産生了矛盾。

他甚至質問寧好,問他放棄了封允這樣的商界巨擘卻選擇了自己,有沒有後悔?

從上面兩次側面描寫來說,封允這人不僅聰明機警,最難能可貴的是,身處名利場中卻很重情義。

幾件事,寥寥數語,讓寧安對封允這個人物産生了極好的印象。

不是因為對方的財富,而是因為這個人為人處世的智慧和寬容。

寧安看書時腦海中曾浮現過一個很符合這個人物的詞:背景板大佬!

說是大佬并不為過,因為羅家已經算是家業頗巨。

羅修典在商界也頗有地位,在寧家人眼中幾乎可以算的上是一個能夠呼風喚雨的人物。

而羅修典卻稱封允為商界巨擘,可見他的社會地位和財富顯然是羅家望之莫及的。

幾乎是電光石火間,寧安察覺到自己正面臨着一個契機。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離開寧家的契機,一個他剛剛還在憂慮現在卻送上門的契機!

他甚至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我嫁!”

這話出口之後,不要說寧家三口,就連他自己也愣了愣。

最先動了心思的是孫蘭芯。

先不說寧安和寧好只差了一歲半,更不要說當時定親時,只說兩家定個親,也并沒說準是定哪一個。

而最先反應過來的,則是寧好。

以寧好對寧安的了解,他自然是要找家世好經濟條件優越的,而封允……

他站起身來,走到寧安身邊,擡起頭看着他。

寧好身高178,但站在寧安身邊還是矮了一點,寧安181.

他看着這個哥哥,對他的感情有些複雜。

他提醒他:“哥,封允可能并不适合你,他現在幫人管理酒,收入雖然尚可,但他母親身體并不好,日常開銷自然也不小,生活上應該并不寬裕……”

再多的話他沒說,寧安很聰明,這些話足以讓他明白。

而寧安也真的怔了一怔,他心裏滿是疑惑,明明書中說封允是商界大佬,怎麽此刻卻還籍籍無名?

難道是自己穿過來打亂了原世界順序?導致了書中部分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寧好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是後悔了剛剛的魯莽。

他轉身對父母說:“回頭我親自登門致歉,回絕這門親事,想必封阿姨和封允應該能夠理解,畢竟這個時代,有誰會拿娃娃親當真?說不定封允自己就不願意呢,畢竟大家連面都沒見過。”

但孫蘭芯卻很堅持,這個勞碌了一輩子的家庭婦女,往日多聽丈夫的,孩子大了,便聽丈夫和孩子的。

可她骨子裏也有自己的堅持和驕傲:“你不願意嫁,就讓你哥哥嫁!當年最困難的時候,是你封阿姨幫了我們,媽沒臉悔這門婚,要悔也應該由封家來悔。媽一輩子沒什麽本事,但不能連良心也沒了!”

她看着寧安,略帶了點乞求:“安安,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寧安從怔愣中清醒過來,點了點頭:“是的,媽,我願意嫁過去。”

寧士渠蹙眉看他,一臉的不可置信,但難聽的話終究沒有出口。

寧安看向寧好:“小好,我是自願的,你不必有什麽壓力。其實,這樣很好,,我以後再也不會影響你和羅修典了。”

寧好眨了眨眼,有些無所适從地走上來,抱住了寧安的腰。

寧安想起了寧珂,寧好在他眼中慢慢與寧珂重疊了。

他不由溫柔地笑了起來,揉了揉他的發:“以前的事情,抱歉了。”

他已經想的很清楚,只有離開寧家,新的生活才能拉開序幕。

只有有了自己名義上的愛人,才能徹底讓人相信自己跟羅修典劃清界限的決心,這也是從根本上杜絕原先悲劇的重要一環。

更不要說,和寧家人的緊張關系說不定也可以借此緩解。

畢竟他們是他這個世界的親人。

而對于封允,他沒得選擇,從他對他現有的印象來說,他只能選擇信任他。

寧安沖完澡出來時,寧好已經離開了。

寧好現在大部分時間住校,偶爾也會住在羅修典的公寓裏,已經極少在家過夜。

寧安回到卧室,寬大的T恤當做睡衣,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襯的他的身形越發削瘦。

發尾的小水珠順着修長的脖頸悄悄滑進衣領裏,在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白的發亮的水痕,他低垂着濕漉漉的眼睫點了一支煙,煙草中特有的茶香終于讓他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下來。

又過了一天……

這一天暗潮洶湧,這一天慌不擇路,這一天他被命運逼着為自己選了一條不知對錯的路,只能閉眼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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