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店大欺客
再說棠梨,進了城門便往東一拐去了魚市,這安州城雖說不算什麽繁華之地,卻也有山有水,城外的小白河雖不寬廣,卻也是養育了這一方百姓,小白河裏的鲢魚膠紙含量豐富,味道極為鮮美,沒有河魚的土腥氣,熬魚湯最好,且價格便宜,尋常百姓家裏也能買的起,故此這安州的魚市極為熱鬧。
棠梨進了魚市并未理會那些熱情招呼的魚販,而是直接去了最裏面,拐進一個窄小的胡同進了個小院,院子裏的老槐樹下坐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正在哪兒做針線,大約年紀大了眼神不濟,縫幾針便揉揉眼,聽見響動,擡起頭,瞧見棠梨,便撂下了針線笸籮,站起來沖裏頭招呼了一聲:“老頭子,小葉子來了。”
說着伸手撣了撣旁邊的長板凳讓棠梨:“小葉子坐,今兒早上老頭子去小白河,網了幾條大鲢魚回來,足有七八斤,我還念叨着你要是來了必定喜歡,可不就真來了。”
這李老伯夫妻沒兒沒女,就靠着李老伯捕魚過活,李老伯雖上了年紀身子骨倒硬朗,還有一份捕魚的好手藝,同樣是小白河,他捕的魚就是比別人的大,價格也公道 ,日子久了便積下不少主顧,不用去魚市上擺攤子,有想買魚的直接來家倒也方便,有了這份營生,日子雖不富裕倒也過得去。
棠梨常來買魚便跟老夫妻熟了,夫妻倆知道棠梨姓葉就叫她小葉子,棠梨很喜歡這個稱呼,聽着親切。
李老伯從屋裏出來笑着跟棠梨打了招呼,便從牆上摘下了大抄網,往那邊兒牆根兒下的一溜大缸去了,大缸裏是李老伯捕的魚。
李老伯并不是天天都去小白河,一般隔幾天才會去,可只要李老伯去了便能捕到最大最好的魚,養在缸裏等着主顧上門。
大缸旁邊便是井臺,鋪着一塊青石板,李老伯一網下去,撈出一條足兩尺長的大鲢魚來,手腕一翻,那條大鲢魚便掉到了石板上,歡實的蹦跶起來,敲打的石板砰砰作響。
李老伯撂下抄網,一把抓住魚腮,拿起旁邊的刀,用刀背敲在魚頭上,頓時那魚便不動了,李老伯利落的開堂,刮鱗,收拾停當,用草繩串好遞給了棠梨。
棠梨接過魚看了看,琢磨着魚頭炖了給便宜爹補腦,這魚身子還可以剁成瓦塊魚燒,放多多的蔥姜大大的醬,多炖一些時候,等味道都吃進魚肉裏,最是下飯。
這魚吃的就是個鮮,等不得,棠梨也就不耽擱,撂下魚錢便走了,魚市街離着驿館不遠,穿過兩條街便是,走這條道正好路過慶福堂,棠梨便想起今兒在山上自己打謊說是慶福堂的大夫,那黑臉護衛跟水裏的美人不會來尋自己吧。
按理說若要出城從這條街上走最近,但因這條街的慶福堂裏有一位聲名遠播的神醫,每天都有來求醫問藥的,偏偏這位神醫立下個規矩,每日只看三個病人,那些來求醫的第一天沒排到便等到第二日,第二日還未排到便又繼續等,有的幹脆把鋪蓋卷都帶來了,就在這街上打地鋪,因此這邊兒每天都是人滿為患,棠梨深覺這個慶福堂的什麽神醫有些過分,爺爺說過當大夫就是給人看病的,既然醫術高明便更應多為病人解除痛苦,這是為醫者的本份,一天只看三個病人算什麽大夫,這規矩立的着實奇怪。
況且棠梨也來慶福堂抓過幾次藥,這慶福堂名聲大,招牌硬,裏面的夥計脾氣更大,真應了那句話店大欺客,對于上門抓藥的顧客都是代答不理的,若你方子上有貴藥還罷了,若只是尋常的便宜藥,那些夥計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棠梨領教過幾次之後,便再沒來過,掏錢抓藥,還得受藥號夥計的氣,沒得給自己找別扭,安州城又不是只慶福堂這一家藥號,往別家抓也一樣。
大約也因這件事兒,今兒在山上自己才冒用了慶福堂的招牌,或許潛意識裏,棠梨想讓慶福堂攤上些麻煩,長長教訓。
因不想瞧見這樣的情景,棠梨每每出城多會繞道而行,今兒卻鬼使神差的抄了這邊兒的近道,想着便到了慶福堂,棠梨下意識往慶福堂瞧了一眼,這一瞧眼睛就睜大了,慶福堂外一輛青帷馬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今上午在山上碰見的那個黑臉護衛,那一臉生人勿進的冰臉,除此一家別無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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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黑臉護衛往這邊兒掃過來,棠梨一驚急忙一轉身進了旁邊的雜貨鋪子,假裝看架子上的東西,眼睛卻盯着對街那輛馬車,果然那黑臉護衛之後,那個冷泉裏的美人随後也下了車,接着就瞧見慶福堂那個眼睛長在腦瓜頂上的掌櫃,弓着身子一臉谄媚的笑着把兩人迎進了慶福堂,頓時那些排隊等着的看病的人或許早已見怪不怪了,竟沒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棠梨微皺了皺眉不禁嘀咕了一句:“不是說這慶福堂的神醫一天只看三個病人嗎,這算什麽?”
那雜貨鋪的夥計聽見了,上下打量棠梨一遭道:“瞧你這意思不是來慶福堂求醫的吧。”
棠梨順着他道:“你怎麽知道的。”
那夥計一撇嘴:“這還用說嗎,明擺着的事兒,只來慶福堂求醫的的誰不知這慶福堂認錢不認人,這位餘神醫可不光是大夫更會做買賣,為啥特意立下一天只看三個病人的規矩,就是不想跟這些窮鬼病人蘑菇,人家不是開善堂的,掙的是銀子,只您有銀子,往前一遞,誰還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直接就能請進去,你瞧見沒剛馬車上下來的那兩位,一準使了大銀子。”
棠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慶福堂的夥計呢,連人家使了大銀子都知道。”
那夥計嘿嘿一笑:“這有啥奇怪的,就瞧剛迎兩人進去的吳掌櫃那一臉笑就知道了,這位吳掌櫃可是出了名兒的只認銀子不認人,沒銀子他能讓夥計拿大棒子把你趕出去,哪還能笑的這麽歡實。
棠梨聽着越發皺眉,本來她只是覺得這位慶福堂的神醫立的規矩有些怪異,對于底下的夥計也疏于管束,哪想卻是如此勢力之人,看病只認銀子,這樣的人便醫術再高明,也妄為醫者,沒了醫德的大夫比庸醫更為可憎。
想着,心中越發有些堵得慌,這樣的人竟是遠近聞名的神醫,真是荒唐,不禁道:“這慶福堂應該改個招牌,叫認錢堂才對,這樣的藥號也不知怎麽來的。”
那夥計道:“哎呦,要是說起這慶福堂的來歷,可不簡單,這慶福堂餘家那可傳了有幾百年了,這改朝換代的,到咱們大梁都歷了兩朝,聽說起先就是個尋常的藥號,後來攤上官司沒落了,眼瞅要完了,卻出了一位了不的姑娘,挽救了餘家還把慶福堂做成了天下第一藥號,這位姑娘還當了皇後呢,到如今這會兒雖大不如前,可俗話說的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慶福堂餘家便不如前朝風光,到底祖先也掙下了這份産業,餘家的子孫光靠着這份祖宗餘蔭也能吃香喝辣的了。
你瞧對面這位算起來也就是餘家一個旁枝兒,憑着慶福堂的招牌,不也成了遠近聞名的神醫嗎,這三個手指頭一搭,那銀子就嘩嘩的往裏進,這可比什麽買賣都賺呢,早知道當大夫這麽賺,小時候我就該拜給老大夫當師傅,學點兒本事當大夫,如今不早發財了啊。”
棠梨眉頭皺的更緊冷聲道:“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發財的營生。”撂下這句快步出了雜貨鋪。
那夥計被棠梨一句話噎的發愣,撓撓頭有些莫名其妙。
棠梨從雜貨鋪出來,又看了一眼對接的慶福堂,從心裏嘆了口氣,不知哪位曾經挽救家族振興慶福堂的餘家姑娘,若知道後世子孫如此會如何。
棠梨相信哪位餘家姑娘既然能振興家族必是一位聰明絕倫心胸遠大見識廣博的佳人,只可惜佳人已逝,餘家從盛到衰是天意亦是人為。
想到此棠梨心裏有些郁悶,也沒心情再理會山上那兩個人,提着魚回了驿館。
因父親任驿丞,葉家一家便住在驿館後一處兩進的小跨院裏,地方雖不大,好在葉家人口簡單,除了他們一家三口,下面還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也都住的開。
兩個婆子一個打雜一個在廚下做飯,另外就是傻姑,至于丫頭是去年便宜娘心疼棠梨,尋人牙子買來的,是棠梨自己挑的,長得敦實有力氣,人也老實,便宜娘嫌不機靈,棠梨卻很中意,給她起了名叫甘草。
棠梨從前街過來便是官驿的大門,平常日子從大門進去也無妨,可今兒卻不成,遠遠就瞧見官驿外的儀仗不同以往,估摸是來了大官。
便宜爹這個驿丞其實就是管着來往官員迎送之事,這迎送的儀仗是根據來人的官階而定,品階越高,儀仗越複雜。
而今天門口這幅儀仗,是棠梨從未見過的複雜,以此推斷今日官驿中大約來了一位高官,至于具體是幾品官,棠梨是看不出來的,只是知道品階必定很高。
這就有些奇怪了,安州城并不是什麽繁盛之地,且前頭百裏便是一個富庶的州府,這越富庶的州府,官驿的條件也必然好上許多,故此,若非實在趕不及,大多官員都不會在安州停留,更何況這樣高品級的官員,可選擇的就更廣了,基本不用住官驿,故交同年各地的別院豪宅有的是,随便尋一個住下就是了。
特意住到官驿中的官兒不是在意自己的官聲就是做戲,不知今兒這位屬于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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