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同道中人
見花管家出去抓藥,棠梨也不好在老夫人寝室裏待着,便出聲告辭,也免得便宜娘擔心,葉全豐神色雖仍嚴峻,語氣倒客氣:“如此,便有勞小葉大夫了。”
棠梨心裏知道,老夫人這病沒好之前,人家稱呼一聲小葉大夫已算擡舉自己了,若吃了自己的藥,老夫人的病未好,莫說自己成了庸醫,就是便宜爹也得跟着受牽連,官場中人說話做事兒都喜歡留後手,葉大人亦如此。
棠梨客氣了一句,便出了老夫人寝室,王氏親自送到了院外,拉着棠梨的手道:“這會兒裏頭亂着呢,也不好說話兒,回頭老夫人病好了,我好生擺上一桌席請你跟你娘過來咱們好好吃酒敘話。”又特意把周婆子叫了來,囑咐她送棠梨回去。
周婆子忙着應了,送着棠梨往外走,過了廊子便是驿館的後面,瞧不見葉府的下人了,周婆子便站住了腳,跟棠梨賠不是:“姑娘莫怪,是老婆子這張嘴不防頭給姑娘惹了麻煩,老婆子這兒給姑娘賠不是了,要殺要剮都随姑娘,老婆子絕不吭一聲。”
棠梨瞄了她一眼,這周婆子倒生了一張好嘴,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她殺了剮了,卻非要如此說,嘴上賠着禮,卻是滿面紅光,那歡喜雀躍的勁兒,藏都藏不住, 這是個有心計路數的婆子,只怕當日自己給她看病的時候,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自己在主子跟前兒邀功,如今目的達成,如何能不歡喜,這賠禮也不過是個幌子吧。
畢竟如今已不同以往,自己一家三口很大可能成為葉府的親戚,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也是親戚,這周婆子慣會見風使舵,自是不會放過讨好自己的機會。
棠梨不喜歡這樣人但也不會瞧不起,因似周婆子這樣的人實在太多,莫說葉府這樣的世家豪門,就是尋常富貴人家的下人,若沒點兒心機手段,只怕也不好混個安生。
不是有句話說,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混出頭的婆子也一樣不是好婆子,這人有上進心總是不錯的。
因有這個想法,棠梨倒沒反感被周婆子利用,畢竟這件事兒雖有一定風險,但對自家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更是便宜爹施展抱負的機遇。
想到此,棠梨開口道:“棠梨一個小輩兒,哪能承您老的賠禮,這可是要折壽的,再說,此事論起來,棠梨還要多謝周媽媽呢。”
棠梨的話點到即止,有些話是不能說太明的,太明了反而不妥,彼此心裏清楚就好,況周婆子剛那一堆話,說是賠禮心裏卻是讓自己知她的情,這是兩下得好兒的事兒,棠梨自然不能裝糊塗。
果然,周婆子聽了棠梨的話,頓時喜笑顏開,一張老臉樂成了花,皺紋都深了不少:“姑娘可真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往後必有大福氣。”
棠梨也不推辭,推辭倒顯得假了,便道:“那就承您老吉言了。”
周婆子還要說什麽卻見那邊兒花管家引着兩個人走了過來,這安州是個小縣城,極少有人來,便官員碰巧路過也多不在此住下,故此驿館根本不能跟那些大州府相比,先不說布置,就說大小也差遠了,也就比尋常客棧大些,如今葉府這好幾十人住進來,幾乎占了整個安州驿,而驿館之中只有這一條廊子,直通到前頭大門,故此只要來客必要從此經過。
棠梨跟周婆子正在廊子上,避無可避,棠梨只是往旁邊站了站,打算等花管家一行人過去再走,不想那花管家到了跟前兒卻站住了腳,給棠梨行了個禮。
他一行禮,棠梨卻不好裝看不見了,只得道:“花管家不必多禮。”同時也微微擡頭,便不可避免的跟花管家身後兩人照了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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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人一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一張臉生的很是中正嚴肅,本來棠梨還覺葉大人那張臉已經夠嚴肅了,可跟眼前這人一比,葉大人竟算和氣的,這樣的人一看就十分不好相與,而落後他一步的年輕人,卻正好相反,也就是二十上下的年紀,一身的儒雅書香,長得雖不如冷泉中那人好看驚豔,卻自有一股親和,尤其他臉上微微的笑意,正似這初春和煦的微風,令人舒服非常。
對着這樣的笑容棠梨不由想起一個成語來,如沐春風,對,這便是年輕人給她的感覺,而且棠梨忽聞見一股熟悉的味道從這年輕人身上散出來,這是藥草的香味,若非常年與藥草為伍,身上絕不會沾染這樣的味道,如此說來這年輕人該是一位大夫了,此時來,必是來給老夫人診病的,看來除了自己,葉大人還另尋了大夫,雖不知這位醫術如何,但憑這一身藥香,應不是庸醫。
這兩人倒是頗為知禮,大約誤會棠梨是葉府的女眷,雖不得已碰上,卻微微別開目光,走了過去。
待那兩人走遠了,棠梨正想着他們的身份,旁邊的周婆子卻已低聲道:“姑娘瞧見沒,剛前頭那位便是大名府的知府大人,我們老爺在安州好幾天了,這附近州府縣的大小官員,那天不是來個幾趟,都恨不能住這兒了,就這位大名府的知府大人,只頭一天的時候來點了個卯就不見影兒了,今兒才是第二回 來,來了吧也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一張黑臉足夠十人看半個月的,可我們家老爺偏對這位黑臉的知府大人青眼有加,別的官員一概不見只這位來了,必是會見的,姑娘說奇不奇怪。”
棠梨略想了想,若從面相上看,這個中正嚴肅的黑臉知府,估計是個作風硬朗,不講人情的,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必葉大人也是這樣的人,所以才對這位知府大人格外青眼。
周婆子道:“也不知這位知府大人今日來做什麽,後面那位公子瞧着倒和善的緊,想必是這黑臉知府的後生晚輩,特意帶過來打算舉薦給我家大人的。”
棠梨卻道:“那位是個大夫。”
大夫?周婆子愣了愣:“姑娘不是已經給老夫人診過了嗎,怎麽又來了個大夫。”忽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道:“姑娘這可不好,萬一他也開個方子,老夫人病好了,到時候這功勞是誰的就不好說了,不行,我得瞧瞧去。”撂下話忙着走了。
棠梨愕然一瞬,不免笑了起來,這周婆子竟會怕別的大夫搶了自己的功勞,着實好笑,殊不知這世上的藥方千千萬,除了那些傳世上千年的經方,便是跟着一個老師學出來的弟子,看同一個病人也絕不會開出一樣的方子,即便大致的藥差不多,加減份量上也絕不會相同,這是因每個大夫對病症的理解并不一樣,而遣藥也各有各的習慣,正因如此後世的中醫才會分出那麽多派別,諸如滋陰派,火神派等等,病症一樣,理解不同,開的藥自然也就不同了,根本不會有什麽搶功勞的事。
而且,雖只匆匆一個照面,棠梨卻對那個年輕人有些好感,她直覺那個年輕人應是自己的同道中人,可惜并不相識,不然倒可以坐下來切磋一二。
想到此,忍不住搖頭,自己怎麽又忘了,這裏可不是後世,這裏男女之間除了夫妻兄妹,父女,就沒別的了,想像朋友一樣切磋研究醫學,絕無可能。
棠梨可惜的時候,前頭的那位公子也再猜測棠梨的身份,從花管家恭敬的态度來看,像是葉府的女眷,卻從衣着打扮上又不大像,且,他早就聽說葉大人的兩位千金均已出嫁,這嫁出去的女兒自是不會再随父親外放上任,若說是葉大人的年輕妾侍,更不可能,那明明是一位未出閣的女孩兒。
雖猜不出卻也不好問,自己一個外男,貿然掃聽人家的女眷,可是極為失禮的,況自己此次随姑夫過來,是為葉府老夫人診病的,不可多生事端。
說起診病,是姑父令人遞了信兒說有急事,自己來了方才知道,姑父是讓自己給葉府的老夫人診病,一進大名府他就聽說此事了,自老夫人一病,路上葉大人請了七八位大夫來瞧,未見好不說還病的越發重,聽說安州有位餘神醫醫術高明,這才在安州驿館住下,誰知竟又是個庸醫。
這件事兒在安州城鬧得沸沸揚揚,作為慶福堂的少東家,自是知道餘寶勝是何許人也,論輩分餘寶勝跟自己的爺爺一輩兒,卻是餘家的遠枝兒。
餘家世代藥門,在前朝那位二姑娘主事之時,慶福堂的藥號開了數百家分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慶福堂,何等興盛,可如今只剩下幾十家分號不說,且這些分號還分屬各個房頭,近的遠的都有,有些甚至自己都認不得,但只要姓餘就大張旗鼓的打着慶福堂的招牌開藥號,若正經開藥號也還罷了,卻一心求財,把餘家的祖訓當成了擺設,以至于到如今慶福堂這塊招牌不說臭遍街,也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姑父才着急的把自己叫來,畢竟幹系慶福堂,幹系餘家,自己勢必要治好葉府的老夫人才行,不然以餘寶勝的作為,若葉大人追究下來,便是慶福堂的滅頂之災。
花管家引着兩人進了老夫人住的院子時,早已遣人去報了信兒,王氏有些埋怨道:“剛小葉大夫把母親的病症說的如此清楚明白,你還說她開的方子極妙,怎麽一轉眼就又尋了旁的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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