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貪之心

老夫人聽了, 略沉吟便叫了花管家過來, 吩咐他去藥鋪抓一劑麻黃湯來備着,夜裏瞧着對面些,瞧着将軍府的船上糟雜起來, 便把藥送過去。

花管家自是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以棠姑娘的醫術,說那将軍夫人病會加重, 便一定會加重,可今日過去的時候說明白了那劉管家也不相信, 再去說也沒用, 倒不如等将軍夫人的病重了, 再送藥過去,比廢多少話都管用, 如此一來,将軍府便欠了葉家一個大人情,便無交情,日後對葉家也是百利而無一害,還是老夫人厲害。

當然,前提還得是棠姑娘的醫術高明,若不然這将軍府的人情可不好找,想着忙去岸上抓藥, 還怕一劑不夠, 抓了兩劑, 回來也不睡覺, 瞪着眼盯着對面兒。

果然剛敲了三更鼓,對面船上人影晃動,忙亂了起來,花管家立馬來了精神,洗了把臉,整了整衣裳,提着藥便去了。

再說這邊兒将軍府的船上,老夫人跟棠梨一走,劉福就把棠梨的話扔到脖子後頭去了,想着這葉府越來越不濟了,這樣唐突的丫頭,也能跟在老夫人身邊兒,劉福後來猜着棠梨應該是葉府親戚家的女孩兒,也只有如此才說得通。

卻夜裏婆子來報說老夫人哪兒發起了高熱,病的人都迷糊了,可把劉福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心裏暗罵那個姓餘的郎中,什麽狗屁的神醫,這一服藥下去,病沒好不說還發起了高熱,老将軍之所以遣自己跟了老夫人回鄉,便是怕出什麽閃失,如今病成這般,自己哪能擔待的起啊。

更有甚着,若老夫人有個萬一,那自己這條命也就甭想要了,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出主意,這會兒縱然找來那個姓餘的也無濟于事,正焦急間,小厮過來回說葉府的花管家來了。

劉福一聽就努了,心道,這都什麽時候了,葉府的人還跑來添亂,遂沒好氣的道:“他來幹什麽,沒瞧見咱們這兒正亂着呢嗎?”

那小厮忙道:“那花管家說是來送藥的。”

劉福一愣繼而便想起了今兒葉府老夫人跟那個什麽棠姑娘來時的情景,那個棠姑娘貌似說過這姓餘的郎中開的方子不對症,自己只當她逞能呢,不想竟讓她說中了,這說明啥,說明那姑娘不是逞能,是真懂醫術。

劉福可記得那姑娘只是跟着葉府老夫人來見個禮兒,并未診脈也未過問自家老夫人的病情,且只照了個面說了兩句客套話便走了。

照個面兒就能知道姓餘的方子不對症,這花管家又半夜來送藥,如此作為必是得了主子的吩咐,不然這個時候早該睡了,哪會這麽巧,這說明人家早就看出了老夫人的病會加重,一早預備了藥,只等着送來治病呢,料定了自家老夫人半夜會發高熱,這位姑娘豈止是懂醫術,只怕還是一位高人啊。

心中感嘆卻不敢怠慢,忙走了出去,一見花管家便道:“哎呦,這怎麽話兒說的,大半夜還勞動花管家跑這一趟。”

花管家心說,要不是你老家夥不信我家棠姑娘的話,老子也不用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吹河風了,臉上卻綻開一個笑容道:“劉管家客氣了,不瞞您說,老夫人今兒一回去聽棠姑娘說起将軍夫人的病,便遣小的去抓了藥,吩咐小的瞧着些您這邊兒,若有動靜便把藥送過來。”說着還頓了頓才道:“我家棠姑娘說了,這麻黃湯正對将軍府人的症候,一劑可愈。”

劉福雖有些信了棠梨的醫術,可一想到那位的年紀,便仍有些猶豫,畢竟不能拿主子的身子開玩笑,如今一聽花管家說一劑可愈,這心倒是落了地。

那棠姑娘年紀是不大,可葉老夫人卻非冒失之人,既由着這花管家如此大包大攬的說一劑可愈,必是有十分的把握才敢如此,更何況,如今已是半夜,這時候去哪兒找大夫去,這藥既是葉老夫人送過來的,便真有閃失也有葉府擔待,自己倒能脫些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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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便道:“如此,就請花管家回去替我家主子謝過老夫人。”說着把藥遞個旁邊的小厮讓他送到裏面艙房之中,煎了服用。

花管家見劉福收了藥,便不做停留,告辭回去睡覺了,劉福卻不敢睡,在艙房外守着,一會兒便遣人問問裏頭的動靜。

大約半個時辰,裏頭的婆子出來道:“老夫人用了藥,出了一身透汗,如今已經不燒了,睡得也安穩了,瞧着是好多了,這回的方子倒極靈驗,明兒一早還事請這位大夫來給老夫人複診才是。”

花管家這才松了口氣,聽見婆子的話,點點頭,心道,是得請這位大夫來啊,不禁請大夫,還得連葉府的老夫人一并請過來,這一回将軍府這個人情可是欠定了,誰能想到那麽個小丫頭竟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人呢。

轉過天兒一早劉福便親自過來給老夫人請安,并說自家老夫人說昨兒病着慢待了客人,今兒身子好了,特意遣了自己來請老夫人跟棠姑娘過去說話兒。

棠梨心道這劉管家可真會說,明明是請自己過去複診的,卻打着說話兒的名頭,不過于棠梨來說卻并不在意,在她眼裏将軍夫人,葉老夫人跟周婆子黃大勇一樣無論貴賤身份都是病人,而自己是大夫,給人看病是本份。

這一回再過來,便大不一樣了,從小厮到婆子,乃至劉福這個大管家都恭敬非常,再不似昨日的客套應付,而将軍夫人一見棠梨便親熱的拉了她在身邊坐了,仔細端詳一會兒笑道:“昨兒只說這姑娘模樣生得好,卻不想原來還是個有大本事的,昨兒那個姓餘的又診脈又問病情症候,啰嗦了大半日,才磨磨蹭蹭的開了方子,不想那藥吃下去夜裏反倒發起熱來,真真兒一個庸醫,而你昨兒只見了我一面兒,也沒問病情,便一劑治好了我的病,這樣的醫術我瞧太醫院那些個老頭子都比不上,快跟我說說,你這小小年紀,從哪兒學得這般好本事。”

棠梨自是不能說實話,只得道:“并未認真學,只在家裏看了些醫書藥書。”

衛老夫人愕然,心道只看過幾本書就能有這樣高明的醫術,這怎麽可能,心中疑惑不免看向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自是知道衛老夫人疑惑什麽,笑道:“當日在安州城若非棠丫頭,我這條老命也就交代了,您別瞧她年紀小,醫術卻着實高明,如今除了棠丫頭,旁的什麽神醫名醫的我可再不信了,沒得一點兒小病,倒讓他們治成了大病,豈不冤枉。”

衛老夫人:“這麽說倒真是我的造化了,如今治好了我這病,倒不知怎麽謝你這位小神醫了。”

小神醫,棠梨暗暗搖頭,小葉大夫,小神醫,好像怎麽着也丢不開一個小字了,不過也不怪人家,誰讓自己年紀小呢,便在現代自己十六歲的時候也才試着開方子,方子開出來先要過爺爺的眼,爺爺先會指出自己用的方子對不對症,然後會一一解說方子中每一味要的作用,爺爺總說,一個好方子,需每一味藥都用的正恰好,君臣佐使各司其職,方能醫病,且不能一味用經方,需根據病人的病情症候過往病史,體質強弱,做适當的加減。

到自己真正能獨擋一面成了軍總中醫科的葉主任,已經三十歲了,十六雖對于大夫來說的确太小了。

只不過沒人想到自己這十六的小姑娘皮兒裏裝的卻是三十多的靈魂,醫術若再不精,真就愧對爺爺多年的言傳身教了。

想起爺爺,便道:“老夫人客氣了,大夫本來就是要治病的,何用言謝。”

衛老夫人卻認真的看着棠梨:“當真不用謝。”

棠梨道:“真的不用。”語氣同樣認真。

衛老夫人跟棠梨對視片刻,忽側頭看向葉老夫人道:“老妹妹你這孫女對我老婆子的脾氣,跟老妹子商量個事兒呗,把這丫頭讓給我如何,你不是已經有倆了,不像我正缺個孫女。”

葉老夫人笑了起來:“老姐姐我雖有倆孫女,卻已出了門子,心裏眼裏都是她們的父女婆家,我這老婆子一年裏也來瞧不了幾回,哪如棠丫頭貼心,如今我可真是離不得這丫頭了呢。”

衛老夫人指着葉老夫人道:“瞧你這摳門樣兒,不就想要個孫女嗎,倒像是我挖了你的心肝兒一般,得了,你既舍不得,我也不能奪人所愛,不過這丫頭我瞧着順眼,回頭若有空去京裏,千萬給我個信兒,我讓人接你來将軍府住上幾日。”

棠梨也不客氣,開口道:“若棠梨去了京城,定會去叨擾老夫人,到時老夫人可別嫌棠梨煩啊。”

衛老夫人指着她道:“我正愁沒個說話兒的人呢,你來了正好。”

旁邊将軍府的劉管家暗道這棠姑娘當真是個聰明人啊,剛老夫人的話就是讓她開條件提要求呢,老夫人跟老将軍的脾氣一樣,最欠不得人情,這位棠姑娘醫好了病,自是要酬謝的。

若是旁人遇到這種事,必不會放過,而這姑娘卻什麽都不提,只說醫病是本份,如此看似放過了大好機會,實則不然。

若開口提了要求,不管要什麽,将軍府必不會推辭,可如此一來這治病的人情也就到頭了,往後這姑娘跟将軍府便再無幹系。

偏這位棠姑娘卻不提要求,反而說醫病是本份,這句話說出來既贏得了老夫人的喜歡,也讓将軍府繼續欠着這個人情,這人情欠着日後便有來往,這不老夫人已開口邀這姑娘去将軍府小住幾日。

要知道這可是武威将軍府,平日裏除了老将軍那些同僚麾下,旁人別說小住就是将軍府的大門都進不來,說起來這姑娘一個藥方子可是賺大了。

棠梨可沒劉福想的這麽複雜,她只是謹守着爺爺的教誨罷了,且将軍夫人也實在不是什麽大病,若不是餘寶勝讓麻黃湯吓破了膽,也輪不到自己出手。

說到餘寶勝,便不免想起了餘星闌,想到餘星闌棠梨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對啊,不是有餘星闌嗎,自己愁什麽,如此,冷泉裏那個燙手山芋便有了着落,治那男人的寒熱相戰,餘星闌正是最恰當的人選。

想到此,提了幾日的心總算放下了,冷泉中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兒,直覺告訴棠梨,那個男人很危險,自己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如何治那男人的病自己可以好好想想,至于怎麽請餘星闌那就不幹自己的事了,花管家不說是餘星闌在那男人跟前兒舉薦了自己,那麽自己就來個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好了。

這邊兒兩位老夫人又說了會兒話兒,外頭日頭便升的老高,艄公們吆喝着行船,棠梨方扶着葉老夫人告辭,兩相別過各自登船,離開了渡口,一北上一南下,不大會兒便沒影兒了。

棠梨正坐在窗邊兒上剝核桃,圓滾滾的核桃紙皮兒一般薄,輕輕一捏便捏開了,把裏頭飽滿的核桃仁剝出來放到桌上一個汝窯蓮花瓣的小瓷碟中,遞到老夫人眼前:“祖母,吃核桃。”

葉老夫人捏了一個,放到嘴裏道:“棠丫頭,可知今兒你錯過了大好機會嗎,那武威老将軍夫妻最是信諾守諾,今兒她說要謝你,便不是虛客套,是真要謝你,不管你提怎樣的條件,将軍府也絕不會推诿。

棠梨自是知道老夫人話裏的意思,搖搖頭:“便不是我,旁的郎中遇到相信也不會袖手旁觀。”

老夫人忽發現這丫頭之所以招人疼,便是這份不貪之心,不貪銀子不貪功勞,不用道謝,仿佛看病真是她應做的本份,可老夫人卻知道,哪來的本份,棠梨不過一個十六的小姑娘,她的本份是繡花做女紅,将來也好相夫教子,跟看病可不搭邊兒。

想到此不免失笑,自己較這個真兒做什麽,想起一事不禁道:“聽花管家說岳州送來的那個盒子裏裝的都是藥方子,誰的藥方子如此要緊,都等不及咱們回去巴巴的送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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