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嫁妝

吳氏思量半天,才狀似無奈地笑笑,“只能告訴阿楚知道,切不可說給第三個人。”

“行!”易齊幹脆地答應。

吳氏又叮囑她,“平日也別只顧着做針線,多讀點詩詞歌賦,學着寫點詩,做個畫,公侯家的小姐短不了吟詩作畫,榮郡王也有幾分才情,到時候能得了他的歡心,什麽就都有了。”

易齊默默記着,對将來的富貴生活又多了幾分憧憬。

郡王家的姑娘,每人有八個丫鬟伺候,其中衣服首飾都要登記造冊,專門讓人管着,因為實在太多,不上心難免被手賤的小丫頭摸了去。

郡王妃使喚的人更多,還有專門梳頭的婆子,婆子別事不管,就想着怎麽梳好頭就行,手藝好的隔三差五就有賞賜,單是賞賜就比易郎中忙碌一整年賺的銀子多得多。

逢年過節,郡王妃會帶着盛裝的兒女進宮,跟皇上皇後一道用餐,席面上的菜肴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千金難買……

想起廟會時,自己跪了小半個時辰,連皇上的影子都沒看到,易齊心裏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飛到郡王府,過上本該屬于自己的生活。

吳氏絮絮叨叨地啰嗦半天,才放易齊回去,“……金魚的事,回頭就送過去,你好好在家等着,有事就過來讓趙婆子給我傳話,我要是有事,也會想法告訴你。”

易齊點頭告辭,在門口平靜了一下心緒,才慢慢往回走。

易楚正在搓藥丸,見她空着手回來,便問:“沒買到金魚?”

“買到了,”易齊笑笑,“還買了兩只魚缸,夥計說待會送到家裏來。”

易楚不疑有他,笑着吩咐她,“快晌午了,你将菜洗一洗,等我搓完藥丸就做飯。”

易齊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雖然白淨,卻遠不如吳氏的細嫩,支吾着說:“姐,我有點累了,想先歇會。”

“慣會耍懶!”易楚瞪她一眼,卻沒當回事,“回屋去吧。”

易齊笑着跳起來,“姐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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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魚行的夥計送來了金魚,一共六對十二只,分別是兩對紅壽、兩對烏雲蓋雪,兩對龍睛珍珠。

姐妹倆每人分了三對,養在尺許長的魚肚白的瓷缸裏。瓷缸表面繪了幾竿修竹,看上去非常雅致。

易楚很喜歡,随口問道:“應該很貴吧,給你的錢夠不夠?”

易齊咯噔下,很快應道:“不算貴,廟會時爹給的銀錢還沒花呢。”

魚行夥計也答:“因為是常客,給的價錢已經是最低了。”

易齊心虛地掃了眼易楚,見她正全神貫注地看着金魚,似乎并沒注意到夥計說的“常客”,暗松口氣,将夥計送了出去。

易楚是聽見了的,可她記着辛大人說的,他回來會把易齊的事告訴她。

她不想傷了姐妹兩人的情誼。

易楚将魚缸放在靠窗的長案上。

屋裏多了魚缸,多了許多生機。看着金魚在水草間快樂地嬉戲,易楚的心情會不自主地跟着好起來。

尤其,做針線累了的時候,看兩眼金魚,眼睛會舒服許多。

這金魚買得值!

易楚搓好的藥丸是當天夜裏被取走的,來人叫吳峰,是錦衣衛的一個總旗。

他長得很健壯,卻不像辛大人那般冷漠,進門先拱了拱手,說來取藥,又沖易楚笑着點頭。笑容很和善,牙齒白而整齊。

因易郎中見過他,便不懷疑,細細叮囑了用法與用量。

吳峰認真聽着,又道謝,“先生的醫術,我們大人也誇過,還稱贊先生好膽識。”

易楚敏銳地發現父親的身子抖了下。

吳峰走後,易楚問父親,“诏獄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麽可怕?”

易郎中愣了下,很鄭重地說:“比你想象得更可怕……堪比人間煉獄。去過一次,再不想去第二次。”話出口,眉宇間舒展了許多,壓在心頭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被搬走了。

易楚再問:“那裏面的人怎麽受得了?”

裏面的人?

易郎中想一想,“犯人要麽在昏迷中,要麽已經麻木,至于軍士,大致已經習慣了。”

就像辛大人那樣,開始惡心得吃不下飯,後來也就習慣了。

從開始到習慣,不知道用了多久?

易楚神情開始恍惚,猛然聽到父親又說,“……見到趙鏡趙侍郎,他好像服用了罂粟,神情很古怪。”

易楚驀地想起來,有個晚上,自己說到罂粟,辛大人送了封信出去。

會不會從那天起,他給趙鏡服用了罂粟?

“趙大人的症狀與陳馳一樣?”

陳馳熬不過,他家裏人也熬不過,就在前兩天,陳馳再次發狂,陳馳父親與母親合力将他勒死了。

易郎中回想一下,“不一樣,趙大人神智清楚,并沒有癫狂症狀,但是眼底那種焦渴的光芒與陳馳很相近,想必服用時日還淺,不知道現下用藥來不來得及……要是能把把脈就好了,我覺得針灸再加鎮靜的湯藥雙管齊下,或許能對症……”

易郎中自言自語地說着,已完全沉浸在他的藥物世界裏。

易楚卻明白,辛大人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請父親去給朝廷要犯診治。

下過一場秋雨,天越發冷了。

易楚已換上夾襖,又給易郎中做了兩身嘉定斜紋布的長衫。

榮家合完了易楚跟榮盛的八字,說是非常相配的好姻緣,找了十月十二的好日子,将榮盛的庚帖還有婚書一道送了過來。

易郎中接了。

交換庚帖,就是大定。這表明兩家的親事已經說定了。

榮家那邊想轉過年就成親,因為榮盛眼下已經十八,轉過年就十九,與他相若的男子早就成家了。

若是趕得及,還可以在二十歲之前當上父親。

易郎中體諒榮家早日抱孫子的心情,可又不願讓易楚太早出嫁,左思右想,又到護國寺求了主持蔔算,定下臘月初六的日期。

榮大嬸是個能商量事的人,媒人居中稍做調停,也便同意了。

易郎中找了易楚姐妹說話,“阿楚及笄禮過後,就該開始準備嫁妝,家裏的事,阿齊要多上心,不能凡事指望長姐。”

一年的時間準備嫁妝很倉促,因為易楚的娘當年成親就很倉促,陪嫁的除了衛秀才的藏書,就只有兩根銀簪和幾身衣服。

銀簪還在,衣裳早就穿破了。

這十幾年來,易郎中既當爹又當娘,忙得不可開交,自然也沒時間沒精力替易楚打算。

隔壁吳嬸子給過易楚一張單子,是她女兒出嫁時做的針線活,上面琳琅滿目的名目讓易楚瞠目結舌。

嫁衣、繡鞋、蓋頭等成親用的物品自不用說,其餘還有三床被子三床褥子,這是新房最基本的要求,必須要新娘親手做的。

另外要給榮盛的父母以及祖父各做一雙鞋,給其餘兄嫂準備香囊、荷包、帕子等見面禮,新娘認親、回門穿的衣裳,最好也是親手做。

其餘喜房裏所有的擺設搭件,包括門簾、帳子、床上的靠枕、椅子上的坐墊,則可以在喜鋪裏買。

這樣一一數下來,沒有一年的工夫恐怕完不成。

好在易齊表示,她可以幫姐姐一起繡。

商量完了嫁妝又商量眼前的及笄禮。

有司跟贊者可以不提,首先得找個福壽雙全的長輩替她插簮。

易郎中原先定的是胡祖母,胡祖母身體硬朗,兒女雙全,也算是個有福氣的,但現在根本不可能去找胡家的人。

只好請隔壁吳嬸子。

易楚交好的姐妹也不多,吳嬸子的女兒算一個,可惜遠嫁了,顧瑤在孝期,剩下個胡玫就不用提了。

易郎中心有不忍,“本來想給你操辦個熱鬧的及笄禮……”

易楚忙安慰父親,“這樣也不錯,自家人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吃頓好的。爹把省下來的銀子給我,我可以多做件新衣,好不好?”尾音稍稍拖長,帶了些嬌氣。

“好!”易郎中摸一下她的發髻,順勢攬了攬她的肩頭。

易楚瞧見易齊側轉了頭。

突然想起來,父親很久沒對易齊這般親熱了。上一次還是易齊摔破了新裙子站在院子哭,父親摟着她柔聲安慰。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還是兩年?

好像是易齊搬到西廂房之前。

再以後,父親對易齊仍是和藹,有了錯也會板着臉教訓,可再沒見他有親熱之舉。

她以為是易齊脾氣犟,不願意別人碰觸她,可顯然不是這樣。

那到底為什麽?

易楚又想起辛大人的話,細細一算,他已經走了半個月了。

而他說,十天就回來。

大同離京都比揚州要近很多,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易楚的心悄悄揪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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