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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廈莊」正央大院。

當四方屋檐勾勒出來的一大塊方形天色染上橘紅,紅澤時而柔和、時而燦豔,點點顏色都要落入院子央心的穴井裏,将清水也一并帶紅。

穆容華從容從正廳堂上退場後,沒回自個兒房內養神,卻獨自繞着這口風水井走啊走,她舉步悠徐,面龐沉靜若水,随霞色而來的風拂發過肩、過頰,她略側身,于是長身迎風,借風之力又将發絲盡數拂開,那臉、那身、那舉措,斯文裏帶潇灑俊氣,是幅很美的畫兒。

這幅美畫突然插進一筆,一名身形偏圓潤的小姑娘端來一臉盆水,步伐重重地踩踏過來,完全不介意讓人知曉她心情不太美。

揚眸才與小姑娘對上,穆容華低唔了聲,并在對方「生氣勃勃」的瞪視下,很認命地走向院內邊角的石椅落坐。

「寶綿找我啊?」廢話一句。

她語氣幾近讨好,還朝小姑娘眨眼。

可惜寶綿已然不吃她這一套,臉盆沉沉往石桌上一擺。

這服侍她多年的貼身丫鬟惱些什麽,穆容華心裏清楚。

寶綿氣她這個主子當日雖帶她出關外、走域外,後來出意外脫了險,主子跟男人回關外馬場住,卻把她留在關外貨棧,之後則遣人直接送她回江北永寧。

然後主子跟男人私奔,半點消息也沒捎回去,小丫頭于是繼續被幹晾在永寧穆家大宅裏。

離開平野聚落,穆容華讓人快馬加鞭往永寧「廣豐號」聯系,殷翼與底下好手動身極快,将穆存義這兩、三年向「廣豐號」總棧借資借貨寫下的條子,以及載寫的帳本全數取來。

她料想二房定然發難,欲打這場安內之仗,總要有備無患。

倒沒料想,這倔脾氣又護主護得緊的寶綿丫頭,竟跟殷叔和朗青一行人趕來。

她帶笑輕戳丫鬟的潤頰。「實綿眼睛圓圓,臉頰鼓鼓,真可愛。」

小姑娘發出近似哼氣的啞音,一把抓住主子衣袖,袖口撩起,那只長指句淨、僅在握筆處微生薄繭的手不知何時已有紅腫之狀。

望着寶綿持續氣鄕吓鼓着臉,動作卻極小心地為她的傷手冷敷,穆容華嘴角益發柔軟。

之前在堂上,一掌擊壞紫檀圈椅,當下就知手被自個兒弄傷。

今日面對族中長輩們的撻伐,不難看出二房欲主導整件事情走向,而五房眼下最關切的莫過于穆行謹的下落,五爺爺沒太為難她,五房叔父更不用說。

至于三房和四房,一開始确實跟随穆存義起舞,質問與責罵聲不斷,一波且一波連番逼來,那力道之狠,似不留她喘息餘地。

女扮男裝一事她盡管是欺瞞了長輩,卻從未做出對不住宗族之事,她明明看出穆存義的局,如此淺薄的局,她的心卻是不定。

胸內,最最深處的所在,仿佛有股難以描繪的火悶燒再悶燒,火氣驚人積累,噴爆而出後,在血液中撲騰胡竄,燒毀她沉穩淡然的那一面……

又仿佛……仿佛身若柳絮,突來的一陣暴雨狂風将她卷拉摧折,毫無重量的薄身在狂暴中翻轉旋飛,那太強的力道脫出一切掌控,她是如此的憤怒,因為無法掌住心緒,所以如此憤怒,又因如此、如此憤怒,更加不能穩心。

正廳大堂上的局,以她的能耐,實可以處理得更妥當。

然而她卻這樣暴躁。

盡管她态度似舉重若輕,內心的戾氣終究顯露。

不僅僅是今日,這般狂風亂絮飛的躁動已蘊藏好些天,她不解,下意識苦苦壓抑,試圖尋回內心那一片寡淡清明,竟是萬般的難。

直到堂上對峙,二叔被她激得紅了眼,沖她吼罵——

……怎麽,現下沒男人在身邊就不安分,踏實日子都不會過,只管沖着族裏長輩們顯威風嗎?!

如跪在冰天雪地間,被兜頭澆灌上一大桶冰水,沁膚刺骨的寒意令她腦門瞬間清凜,掩藏在底端的意緒破出冰層,她驟然得悟!

原來離開了珍二爺,她一顆心竟無法安适,日子過得都不踏實了。

她與游石珍的相識癡纏都已邁入第三個年頭,以往也不是沒有過較長時候的分離,然這一次……這一次真的大大不同。

私奔道段時候,很親密相依的日子,真的僅有她與他而已。

朝夕相處,情心悸動中更有一番體悟,愛慾纏綿間更深進彼此,不知何時他成了她的定心丸。有他相伴,再窘迫的局面都能輕松對付,就算真被困住,他或者要鬧她、笑話她,最後卻也護她、領她向前。

情意因何而生?

她是徹底體悟了。

情意早似朝陽爛漫,且若綠草如織,就這麽鋪就而去,鋪占整個心靈與神魂。離了他,着實教她吃盡苦頭。

面對自己的異常暴躁,她竟是不懂,竟還得靠旁人将她罵醒!

只是……那男人肯定仍惱着她吧?

當時聽聞行謹出事,她沒多少工夫仔細思慮,僅明白自己非随着叔父走不可。

打一開始與他私定終身并私奔,掀起的浪濤必然沖擊雙方家族,這一點她十分清楚,也明白避開衆人僅是一時,最後仍得出面解決,而行謹的失蹤加促了此事發生,要她提前面對。

首要穩住的便是族中長輩!

她在正廳堂上說得輕巧,說各房爺爺和叔父如要跟随穆存義所提,既抽股又分出,她擋不了長輩們的決議,自然随衆人之意……她心其實是糾起的。

由親祖父草創、在爹親手中興起的「廣豐號」,交到她手中之後走得更遠、更廣,此間她是獲得幾次重要的挹資才漸漸經營出如今的格局。

她斟酌過,倘使各房最後全數撤股,其實「廣豐號」依然能存,但錢銀調度一時間肯定緊縮,如此一來,勢必得放緩關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

生意之事向來搶快,一緩下勢頭,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費了。

所以她是殺雞給猴看,對付二房長輩不怎麽留情。

她一臉雲淡風輕,誰要分出就來分似,卻真心想與其他各房持續交往,畢竟三房裏有幾位對農事相當精熟的人才,而四房的子弟們書普遍讀得不錯,她一直資助那幾個學子,往後子弟們在科舉上若有好結果,也能庇蔭穆氏宗族。

她對穆存義下狠手,穆知信後來私下也為自家兄弟出面緩頰,她耐着性子,從頭到尾只給了一句話——

「二房分出撤股,往後二爺爺果真被棄,『廣廈莊』也還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

這已是她最後讓步。

今日堂上,她最後恭恭敬敬請長輩們考慮仔細,看是要跟随二房腳步,抑或将此次風波揭過,希望他們在明日午前能答覆她。

對自己、對「廣豐號」,是有足夠信心的,就僅是無端端煩悶,心緒不靜。

唔……也不再是「無端端」,她反正是弄明白症結所在。

當日聽聞行謹出事,她飛身沖回「浣清小築」收拾行李、拜別姥姥,之後卻與游石珍起了場争執——她不要他跟随。

即便如今已體悟到無他相伴的苦,她依舊不要他相随。

他若跟來,見族中長輩們「聯合會審」她,拿她女扮男裝的事一再攻讦、越罵越歡,他肯定作怒。

而珍二爺發怒,會幹出什麽事誰都料不準。

安內之事,她希望快狠準,他若橫插一手,怕是整個「廣廈莊」都不得安生。另外尚有一因,長輩們責她、罵她,即便過分了,她皆能當作亂風過耳,但要是有誰待珍二爺不好,連他一塊兒開罵,令他受委屈了,她根本難以隐忍,屆時會幹出什麽,自個兒也料不準。

「你不要跟。」她一而再、再而三道。

「為何?」

「我不要你跟。」

「為何?」男嗓依舊沉着。

「就是不要。」

「為何?」

「我絕非牆貴小花,族中的事我自個兒能對付,不需要你!」

說到最後,火氣都冒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就好後悔好後悔,她怎能對他說出「不需要你」這般的話?!

她說不需要他時,男人臉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讓她也傻住。

又沒要遺棄他,那張粗犷好看的面龐做什麽那樣悲憤?黝黑目底盡是落寞!她頂不住了,探袖去拉他的手。

他沒有掙開亦未回握,僅由着她。

「游石珍……」帶着歉意嗫嚅。

見他臉色并未回溫,「哥哥」二子才想喚出,他卻快她一步啓聲——

「穆行謹失蹤之事,你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一時間,她聽不出他溫溫漠漠語氣裏藏帶的情緒,如此更令她心驚心痛。

她是讓他難受了,這完全偏離本意,她原想護他啊,不料讓他這樣難受……

然而他盡管作怒,行謹的事卻主動攬下。

諷刺的是她正有此意,想請他幫這個忙,畢竟「飛霞樓」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話中有話,俨然是條線索……

自那日一別,他去向無定,自己只能等待他主動聯系。

……何時能再聚首?

一陣冰涼敷裹傷手,将她騰伏不定的思緒扯回。

寶綿丫頭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小盒薄荷露,正挖着涼涼稠露替她上藥,垂頸斂陣的模樣無比認真。

「寶綿待我真好。」她讨好又說,俊容漾笑。「欸,可惜你少爺沒法跟你一塊兒私奔。」果然,她立時得到小姑娘一記瞠瞪,逗得她更樂。

她屈起指,輕快挲過丫鬟可愛的鼻頭,問道:「寶綿都快及笄,該有想私奔的對象了吧?唔……寶綿別奔啊,你愛跟誰一塊兒,就跟誰一塊兒,誰不讓你們在一塊兒,你少爺就跟誰急,你千萬別奔啊。」

如願又見小姑娘賞給主子一記狠瞪,顯露出女兒家的羞惱,這般賞心悅目啊……穆容華揚唇輕笑,雙眸彎彎。

盡管有要事懸而未決,且深刻想念着某人,她仍舊要笑。

族中醞釀而起的躁動,在穆大少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下,三日後全面平息。

她毫無欣悅之情,即便結果與她所預想的全然一致,畢竟緊接而來才是最最要緊之務,無論如何必得查得行謹下落。

穆知信那兒以及「廣廈莊」所遣出的人手,這幾日仍探不到絲毫消息,之後趕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馬雖加入捜尋,依然無所建樹,穆容華只得召回人手重新調度,将人力分作明暗兩支,明為虛、暗為實,大膽假設下鎖定主要目标——戶部尚書家的獨苗貴公子、當朝國舅爺。

倫成淵。

倫家這位貴公子行蹤不難掌握,自穆行謹出事,倫成淵的畫舫仍隔三差五悠蕩在川道上。

對方既然提出合作買賣之事,暫且不管真假,穆容華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訪一探虛實,不過對方來得更快,她拜帖未出,倫成淵已遣人來邀。

前來接她的下人将她迎上舫船,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結果不成,連寶綿丫鬟也不讓她随身伺候,那名下人态度倒相當謙恭,只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他不敢違背。

上船前,穆容華暗暗向穆知信遞去一個眼神,一是要他毋須過分擔憂,二是提點他可将人手派給殷翼調度。

殷叔是老江湖了,她此次與倫成淵短兵相接,因之而起的所有動靜皆不能輕忽,這一點殷叔定是了然,必會再三留意。

她孤身一人上了前來相迎的舫船,然,今日宴席不在船上。

「主子邀貴客上『綠柳水苑』一聚,這水路得走上大半個時辰,穆少可先在舫樓內養神小歇,待抵達水苑,小的再來通報。」

穆容華剛踏進舫樓裏,門随即被關上,兩道高大身影扮起門神擋在外頭。

她形同軟禁般被暫時囚在舫樓內。

舫船行在川上,她出不去無妨,總還有幾扇方窗供她往外探看。

倘使她是倫成淵,欲在此艘船上将一名成年男子藏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撬開所有船板亦尋不到蹤影,該要如何辦到……

該要如何辦到?

她接連探看了前後左右四扇方窗,再往舫樓內細心捜索,以為會有暗壁或隐室之類的機括,依舊徒勞無功。

她又一次往窗外張望,四面窗皆看過,最後望着不遠處川面上的某一點,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等等!有什麽思緒幾要成形!

便在此際,船側甲板上忽晃過一道身影!

她胸中驟動,一顆心幾要跳出喉頭,哪還掌得住腦中那些尚未厘清的東西。那人背對她,身影轉過舫樓邊角,一下子消失在她眼界裏。

她趕緊奔到另一扇方窗往外再看。

那人繼續走,似在收拾前後兩端的船繩,直到她奔向第三扇方窗,才見對方停步,與兩名船夫模樣的中年漢子說話。

那人自始至終一直背對她。

她看不到他的臉,卻也覺得自己胡思亂想了,以為……竟以為他是……

欸,怎可能是他?

眼前之人身形雖與游石珍同樣高大,但肩背更厚實魁梧許多,完全的虎背熊腰,而她家男人身材則屬于精實型,肩寬胸廣,腰身窄而精勁,渾身肌理平滑緊繃,不是她眼下所見的這一個。

再有,那高大漢子竟頂着一頭偏褐的黃發,長長辮子甩在腦後,那發色、發型倒像關外或西漠一帶,那些以天為蓋、地為廬的牧族人。

适才她乍然一瞥之所以心悸神凜,只因那黃發大漢走路模樣令她有些眼熟。

然此際定眼再看,看到對方終于側過半邊臉,鷹勾鼻,高顴骨,鬓角黃毛糾結……根本不是她腦海中那張輪廓深明的英俊面龐。

無聲嘆息,苦笑,她落坐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椅上,心口急跳不歇,一時間只覺力氣已竭似,連舉袖抹抹額面都覺吃力。

歇過片刻,她發現舫船進入一道較窄的水路,沒過多久便泊岸。

待下人來傳,她模樣已回複慣有的淡然,雅正容顏無一絲局促。

下船時,她狀若無意般環看周遭的柳林水景,留意到那名黃發大漢就跟在她身後,不過她與他之間尚有兩名壯漢杵着。

他沒給她任何眼色,還與其他人一塊兒堵住她身後路,像要防她逃掉一般。

「快走,別胡亂張望!」離她最近的一名黑漢突然出手推她。

「老鑼你可別動粗,聽說這位大少其實是個姑娘家,要憐香惜玉啊。」另一名較年輕的壯漢嘿嘿笑,賊目很不客氣地朝穆容華上上下下打量。

「這位是我家主子爺的貴客,你們放尊重點。」那名态度始終恭敬的下人冷冷道。雖出聲護着貴客,卻未對那幾名随船的壯漢更進一步斥責,仔細端詳,眉目間似有隐怒。

穆容華将一切收入眼底,一邊穩住被推得踉跄的步伐,繼續拾步前行。

看來這位國舅爺所置的護衛,并非自個兒栽培出來的人馬,這些粗黑漢子與倫成淵的下人氣質大不相同。

「好,放尊重就放尊重,君子動口不動手嘛,老子也能當君子的。」漢子挑眉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憊懶模樣。

那名下人低低哼了聲,沒再言語,只沉默領着人往「綠柳水苑」去。

幾個随船的壯漢沒能進到水苑內院。

那些人瞧起來也沒想進去,他們早早就轉往另一方向,穆容華聽他們說話內容,該是打算去竈房搜括美食和讨酒。

「聽說方才下船時,有人對你動粗?」少年的聲音尚未定嗓,低柔中微帶嘶啞,然語調是相當關切的。

穆容華斯文端坐,揚眉凝望斜倚在亭臺美人靠上的玉顏少年。

一片柳柔湖綠的景致襯托那白衫素身,十五、六歲的孩子罷了,太過細致的五官教人不安,似隐隐透邪。

來之前便聽聞戶部尚書家的小公子貌美無端,今日一照面,不知是否她多心,竟覺倫成淵這一身裝扮,甚至所梳發型、發上玉冠等等,皆與她頗為相似。

「是穆某東張西望,不懂規矩。」

生意場上打滾多年,她自認有幾分識人能耐,且見事甚快,這位當朝小國舅、尚書大人家的獨生貴公子似乎不喜她過分拘禮,既是如此,她便順了他的意思,以「某」自稱,以平輩之姿相往。

「這兒沒多少規矩。」他很快道,美目彎彎。「『綠柳水苑』是我自個兒的私宅,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沒誰管得着我,什麽禮啊義的、廉啊恥的,全扔進狗肚子裏吧。」一頓。「但他們待你粗魯,我會給你個交代,不令你委屈的。」

她腦中一閃,順勢便問:「那些漢子聽旁人之令,倫公子不好責罵吧?」

「哼,他們的頭兒不也得聽我的,只要我發話,定然要他們好看。」

得到證實,穆容華對他透狠的語氣笑笑不予置評。

她靜了會兒再啓新話題——

「倫公子雖無官職在身,然身分尊貴,當個閑散貴人盡可享人間富貴,為何對從商一事感興趣了?」她拱拱手笑道:「當然,閣下欲與『廣豐號』合作,那是穆某讨都讨不來的榮幸,只不過所謂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之位,對于一名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執意走入商道一事,穆某到底感到好奇啊。」

倫成淵眼神略蕩,斜倚美人靠的姿态徐緩坐正,學起她的從容坐樣。

「……也沒什麽,突然來了興趣,就随意玩玩。」

玩?

想來,這位天之驕子出身禮教大家,莫非被束縛得過了頭,瘋了似掙開伽鎖,便覺任何事皆能随意玩玩?!

「那我十一族弟穆行謹呢?倫公子當日是同我族弟玩起,玩到忘了将他歸回嗎?」問這樣的話萬分行險,但她偏信本能。

倫成淵含金湯匙出世,家世顯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治得住他的恐怕沒有。這般的人習慣旁人對他們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倘是突然有人反他、嗔他,倒是更令他受用。

人性裏,有時偏就擺脫不掉這般賤性。

她賭了這一把,沒料到眼前的美顏少年竟直接臉紅給她看!

提到十一弟,他臉紅……這究竟……什麽意思?!

「他談起你時,臉上發亮,目光也是亮的,他很崇拜你,我是能瞧出來的……他若也能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都不知會多麽……多麽……」「多麽」如何?他忽然不說,卻也不否認她适才所問的。

穆容華胸中突突跳,袖中的指攥緊又放松,面上仍清清淡淡。

「行謹現下可在這『綠柳水苑』裏?」

「他不在這裏。」倫成淵将手裏書扇一摺一摺慢吞吞攤開,那模樣像為何事沉吟,既沉吟不決,眉宇間便染狂熱神氣。

美少年此時所思之事,定然令人驚心。

她深深呼吸吐納,沉靜再問:「倫公子卻是知曉我十一弟的行蹤,是不?」

他一握摺扇,擡眼迎視,望着她抿唇不語。

「倫公子?」

「我想向你求親。你嫁我吧。」

氣息一窒,穆容華手裏的摺扇險些落了地。

美且清貴的少年,內心翻騰的心思……果然非一般人追及得上……

「因何是我?穆某雖為女兒身,卻足足長你十歲。」

「他喜愛你,但不能娶你,我代他迎娶,從此三人誰也不離誰……」

「綠柳水苑」的主人不讓她走,美其名是留她多住幾日,實則要她給出答覆,而且只接受他要的那一個回答。

結束在內院柳湖亭臺那兒的談話,穆容華被下人迎到一處雅軒歇下。

倫成淵允她在內院游逛。

她方才穿過回廊試圖走往外邊,一出內院就被擋下。擋她的是一群與這座清雅水苑格格不入的粗黑壯漢,今日随船的幾名漢子亦在裏邊。

「倫公子家世顯赫,要什麽樣的女子不能夠?但若要娶親,還是得家中長輩看上的、喜愛的,門當戶對方為好,穆某區區一個商家女,難以匹配。」

「你都能跟人私奔,何妨再奔一次?」

「再奔……跟誰?」

「我。」

「……奔往何處?」

「出海。我有金有銀、有船有人,我……我南邊有座小島,去到那裏再不回來,天高皇帝遠,誰還管我……」

提到行謹時,倫成淵全是以「他」作稱,那抹沉吟與狂熱在曈底交疊。

倫成淵親近穆家、親近她,并非對她有意,最大症結仍在行謹一人。

他說行謹喜愛她、崇拜她,她明了那般感情,如同她喜愛這個十一族弟,佩服他的經商才能與百折不撓的傲氣,所以她也喜愛行謹、崇拜行謹。

正因信得過行謹,知他絕對能托付,她才敢在誘邀男人私奔前,留書一封便把整個「廣豐號」交到對方手裏。

她和行謹的手足之情再純粹不過,落入倫成淵眼中,為何會被扭曲得如此嚴重?他說行謹不在水苑裏,當時細看那眉眼神色不像假話,若行謹不在此處,是不是……有沒有可能……被一群黑漢擋回,她沒多糾結,随即退回水苑內院。

僅僅想嘗試罷了,如此目的達成,得到結果——她确實被軟禁。

不過就算輕易能離開,她也不想就這麽離去,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挨着倫成淵,不信嗅不出行謹蹤跡。

萬千思緒在腦中盤桓,她努力要厘清這盤根錯節的局面。

信步走往水苑內的天然柳湖,湖邊栽種無數綠柳,柳樹成林,她不經意地撥開一大把垂柳,人忽而怔住。

那黃發大漢的身影就在層層疊疊的翠柳之後。

雙臂交盤于胸前,那站立的姿态竟是再熟悉不過啊!

終于啊終于,她得以近些看進對方眼裏。

怎會認不出?怎可能認不出?!

他再怎麽易換容貌和身形,那雙眼永遠是他,蘊含着只有他才會有的、令她動心不已的神氣。

此時此際,那雙眼喜怒難辨……若真去分辨,說真格的,她覺得似乎怒遠遠大于喜,怒很多,喜幾乎沒有,男人正對她冷冷發怒中。

可,有什麽辦法呢?

她就是很歡喜很歡喜啊,一顆心抖得都快碎散,強忍着悸動,眸眶裏卻不聽話地湧出什麽來,這般難堪軟弱,卻覺這樣還是好的,她寧願難堪軟弱……

于是雙腿挪動,任由柳條一波波拂掃素身,她筆直走近。

垂頸,臉低低,拿頭頂心耍賴般蹭着他的胸膛。

好勉強好勉強才穩住聲音,如若嘆息——

「游石珍,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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