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失常
仵作驗屍的結果還沒出,闵家那頭又生事端。
前日,闵如賢被王彥以賄賂不成刺殺命官的罪名下了獄。闵家大夫人、二夫人多次上門,要求見闵如賢,在衙門口連連喊冤。
闵家兩房的男丁,一死一傷,如今闵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還想拼命保住闵如賢。
“大人,闵如賢在牢裏非說要見您,還、說……”
“說什麽?”
“他還說手裏有關乎您仕途的重要把柄,若您不去見他,必定會……會倒大黴。”
衙從回完話,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料王彥不怒反笑:“這闵二倒比他大哥聰明得多。”
他今日未着官服,穿一身湖藍緞袍,坐在案前單手握書,如此淺淺一笑,比起往日的端莊內斂,更添幾分清貴,令人不敢直視。
衙從看得一呆。
王彥到大牢時,闵如賢正坐在地上。
此刻他雖身穿囚服、蓬頭垢面,卻端坐平視,仍有幾分貴公子的氣派。看到王彥,兩眼精光暴漲,又一瞬熄滅,少傾,勾唇一笑:“沒想到王大人竟會到這種腌臜地方來。”
王彥:“既為刑部官員,到刑獄監牢本就是家常便飯。”
闵如賢:“草民倒是忘了……大人既然肯來,想必是信了我的話,草民所言,關乎大人仕途之事,不過多久就會發生……大人如今是當朝炙手可熱的人物,眼下這樣不管不顧、守職盡忠,說到底背後還是得有那一位,可如果我說,有一天,那一位不再是那一位了呢,大人您又該如何?”
王彥目光涼涼地望着他:“闵如賢,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闵如賢:“信與不信,全憑您一句話。只是草民須得提醒您,此事……宜早不宜晚。”
王彥淡淡一哂:“可惜了。”
闵如賢不解其意。
“只可惜,現在你告訴我這些也沒有用了,”王彥道,“賬本早就不在我手上,半個月前我借宣慰使崔大人之手把賬本上呈,遞交到京城,幾天前東西就已經到首輔大人的手上。”
闵如賢一愕:“崔桐……為什麽你……”
宣慰使崔桐,是首輔張廉的親信,衆所周知。
“你也是……”闵如賢驚疑不定。
王彥搖頭:“我不是。”
“那為什麽!”
闵家以張氏為後臺,王彥既非張廉同黨,且意在滅闵氏,怎麽會把賬本交給張廉的親信?
這說不通!
“你說你膽子小,我比你更膽小,這麽要命的東西我不敢在自己身邊放太久。其他的路子闵家都盯得緊,只有崔宣慰使不同,畢竟他背後是首輔大人,闵家絕對想不到我會把賬本給他,這麽一來,賬本就可以順利地抵達京城。”
闵如賢冷笑:“笑話,你以為賬本這樣到了京城後,還能到皇上手裏?你未免也太小看張大人了。”
王彥:“誰說我要把賬本交給皇上?”
闵如賢眸光驟凝:“什麽意思……”
“這個賬本,可不是直接就從崔大人手中到張大人手上的,而是崔大人交由巡使大人,巡使大人交由駐京使……如此一層一層,順着張大人手下的親信遞到張大人的手裏。你不妨猜一猜,張大人拿到它以後會怎麽想?”
闵如賢看着眼前人,神色恐懼,就像看着一個惡鬼。
“張大人給闵家做生意的便利,而闵家卻從賣絲綢茶葉變為賣國通敵。他對你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不是容忍和愛護,只不過是事情還沒捅破天,沒那個必要。但是如今,那個有問題的賬本一路沿着他親信的手到了他手裏,你覺得他會怎麽做?是保住闵家,還是幹脆置身事外、摘了闵家?”
“不、不會的,張廉要是這麽做,他底下人都看着,他就不怕寒了人心!”
王彥喟嘆:“正是因為底下人都看着,才要這麽做。處置了闵家,就可以讓手下的人看清楚,違背他張廉的意思在暗地裏搞出格的小動作會有什麽下場。只要不是和闵家一樣膽敢勾結外敵的人,想必知道闵氏的下場也不會如何兔死狐悲,頂多就是罵一句活該罷。再說,張大人若把這件事做好了,在皇上面前也能得到些好處,百利,而無一害。”
闵如賢頹然癱倒,雙目黯淡無光。
這的确是張廉的處事風格,雷厲風行、毫不留情。正因為如此,張廉對闵家觸碰他底線的作為,始終不聞不問,他不屑于警告,一旦出手,絕對是不留痕跡、斬草除根。
張廉自王彥手中得到賬本,它就是個燙手山芋,只有摘了闵家才能永除後患。
世上竟有人能想到這一步,這才是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猛然看向王彥,哈哈大笑,面露詭谲:“看來,真正小看張大人的人是我……”
王彥站在入口臺階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闵如賢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住王彥波瀾不興的面孔,一字一句緩緩道:“王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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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嫣聽聞陳瓒醒了的消息,立馬便請求宋常山讓自己去陳府。
宋常山這回沒有攔她,他學務在身,不能陪她同去。只再三叮囑,到了陳家要嚴守規矩,不能再給眼下的陳家多添麻煩。
語嫣自然點頭如搗蒜,應得極好。
進到陳府,跟在語嫣身後的紫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小姐,奴婢怎麽覺得這兒陰風陣陣的?”
語嫣給她吓了一跳:“別、別胡說!”
紫扇壓低聲:“真的,奴婢一進來就覺得不舒服,咱們看過了表少爺就趕緊走吧……”
語嫣知道紫扇這個毛病,就是對鬼神之事敏感至極,若有牽涉,必定渾身不自在。
聽她說得這樣真切,語嫣竟也覺出幾分森寒,不由吶吶點頭。
兩個人走到如意院,還未進去,只在院外,就聽到裏面傳出砸東西的聲音。
“滾,都給我滾出去,都是騙子!不可能!我不信!”
語嫣和紫扇相視一眼,在各自眼裏看到一抹憂慮。
碧雲見了語嫣,大驚道:“表姑娘,你怎麽過來了?”
語嫣朝裏面望了一眼:“我聽說表哥醒了,心裏擔心,就過來看看他,他……都知道了,姑母的事?”
碧雲點了點頭,又道:“姑娘還不知道,就在方才,這院裏的丫鬟桃溪給官衙的人帶了過去,聽他們意思,咱們夫人是給人毒死……不是給人打死的。”
語嫣捂住了嘴,紫扇一震:“碧雲姐的意思,莫非這個桃溪就是兇手?”
碧雲臉色一白:“話不好亂說的,現在事情還沒查出來,也沒聽說桃溪那邊有什麽消息……”
紫扇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看了一眼語嫣,讪讪笑了兩聲,不敢再出聲。心中道:怪不得一進陳府就覺得渾身發冷,原來真的是有冤魂在……
語嫣:“那我能不能進去看看表哥?”
碧雲思忖了會兒,略微遲疑道:“表姑娘稍等一等,奴婢去通報看看,但是少爺這會兒心情不好,要是他……”
語嫣忙道:“不要緊不要緊,現在哪還顧得上這些呀。”
碧雲隔着門通報了一聲,屋子那頭靜了靜,半晌才聽陳瓒啞着聲道:“讓她進來。”
碧雲心下稍定,少爺果然最疼表姑娘,這時候,能有個人和他說說話就好。
語嫣進了屋,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瓷片和水漬,銅盆也被打翻在地。她看向床上的陳瓒,他散着頭發,只穿了單衣,直直地盯着她。
陳瓒盯着她不說話,語嫣給他看得有些發毛。
“表哥?”她試着喊了他一聲。
陳瓒:“你來做什麽?”
語嫣打量了一番他臉色,聲音低低道:“來看看你,你、你沒事就好……”
陳瓒眉頭一緊:“誰說我沒事?我有事得很!……我問你,他們說的可是真的?我娘她真的……”
語嫣不敢看他眼睛:“姑母已經走了。”
陳瓒猛然抓住她肩膀,兩眼赤紅:“不可能!你騙人!”
他手勁極大,仿佛要把她生生捏碎似的:“你也騙我,你也騙我……”
語嫣疼得說不出話,只覺得他神情駭人,有些失常:“表……哥……你不要這樣!”
陳夫人待陳瓒的疼寵愛護,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不論其他,她對這個小兒子真是好得沒話說。如今她突然過世,陳瓒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悲怆過度,也是人之常情。
語嫣想到此節,死死咬唇,不敢呼痛,生怕驚動了門外的紫扇。
陳瓒緊緊捉着她肩膀,力道越來越大,竟沒有半分要放開的意思。
語嫣到底禀賦柔弱,再受不住,眼淚花花地喊了一聲疼。
沒想到,陳瓒恍若未聞,仿佛真要捏死她一般,死也不松開。
就在此時,陳瓒目光一下子渙散,整個人大廈将傾一般搖搖欲墜。一只手越過語嫣的頭頂,在他額頭一點,将陳瓒推倒在床。
語嫣身子一松,軟軟向後倒去,落入一個微微帶點涼意的懷抱。她怔怔擡眼,看到來人,喃喃出聲:“王叔叔,你怎麽……”
王彥皺着眉頭看向懷裏的小女孩,聲音有些冷:“誰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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