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真相

衆人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方才還在說女紅的事,怎麽一轉眼又問起雪臺蘭來了?

陳謝青嘴唇泛青,竟答不上來。

王彥擡手:“來人,把那雪臺蘭拿上來。”

陳謝青一震,猛然轉身,就見一個官差抱着一盆碧玉青翠的雪臺蘭上了堂。

“蘇桂香,你好好地看看,這盆是不是你夫人養在屋裏的雪臺蘭。”

蘇桂香看了半天,十分遲疑:“大人恕罪,奴婢認不出來……”

陳謝青松了口氣,卻聽王彥道:“認不出來不要緊,本官現在就給你們看看它的真假。”

話音一落,就見一名官差端着一個碗走到陳謝青跟前:“陳大人,久站疲累,這是咱們大人特意命人為您備的藥膳。”

陳謝青低頭一看,渾身一窒。

這碗中湯水上漂浮着的,正是幾片雪臺蘭的葉子。

“陳大人,請罷——”

陳謝青僵着臉,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官差的話。

此時,一只手突然橫過來接了碗:“爹,您不喝,我喝,剛好我肚子餓了。”

陳瓒拿過碗一飲而盡。

陳謝青拂然色變,一把奪過碗扔在地上,揪住陳瓒的衣領大罵:“混賬,吐出來!趕緊吐出來!”

陳瓒看着他,面露慘笑:“果然是你……”

陳謝青一震。

王彥:“陳副使,你以為藥膳有毒,莫非是因為裏頭那幾片雪臺蘭麽?這可真是奇怪,你們家的這盆雪臺蘭葉上的确有劇毒,但是你又為何知道?”

陳謝青:“大人誤會了,下官是把碗裏的雪臺蘭誤認成了毒星草,這才……”

劉明遠怒斥:“渾說,王大人怎麽可能在公堂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你下毒?我看分明是你自己做賊心虛!”

別說陳家,滿堂的人都被驚得說不出話。

陳謝青鐵青着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陳謝青長子陳堯道:“大人方才不是說,此毒為劇毒,花草一碰即枯,為何雪臺蘭花葉沾毒卻沒有異樣?”

王彥:“問得好,本官在答你此問前先要問你一個問題,你可知為何你娘給雪臺蘭澆水要推開葉子?”

陳堯語塞。

王彥:“因為雪臺蘭葉子表面有細膜,除了日照,根本不吸取其他任何東西。這也是它葉子上沾滿劇毒卻毫無異樣的原因。”

王彥:“陳副使身為宋氏的夫君,知悉其起居作息,就在雪臺蘭的葉子上塗劇毒,宋氏澆水,以手觸葉,沾染劇毒,随後習練針線,紮破手指後,習慣性地用嘴去吸指上的血,如此中毒身亡,當場斃命!”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陳堯激憤道:“血口噴人!我爹不是那種人!他與娘恩愛非常,人盡皆知,如何會做出此等禽獸不如的殺妻之事!”

劉明遠正要出聲,給王彥攔住。王彥看着底下衆人,淡聲道:“口說無憑,斷獄自然要有證據。”

“陳副使,你為人謹慎周密,沒把那盆雪臺蘭換掉,是因為衣服沾了毒,可以換一件一模一樣的,可花草卻不行。你生怕換了雪臺蘭被人看出一二,又自以為高明,覺得沒人會想到雪臺蘭上,就沒有把它換走。”

“同樣地,你過于謹慎,在給雪臺蘭塗毒時,未免之後處理的麻煩,沒有戴手套之類,想着雙手沾染毒物,洗去便是。一則你不做針線,二來你不會用手觸碰食物,且自以為洗得幹幹淨淨。”

“但官衙的人,還是在你的辦公書房裏裏外外都發現了毒跡,你可知,這是為何?”

陳謝青不可置信地擡頭。

“雪臺蘭表面的細膜有很強的附着,你給它塗毒的時候,手上不僅碰到了毒,還黏上了它的細膜,正因為此,手上的毒才被牢牢地覆着,水根本洗不去。”

陳謝青嘴巴一張正欲辯解,就聽王彥道:“你是不是想說,雪臺蘭擺在你屋子裏,你碰着點毒又如何?”

陳謝青一噎,王彥道:“碰着點毒倒是無妨,可陳副使并非是惜愛花草之人,照情形看,你碰着的毒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須臾,幾名官差擡着個白布蒙着的東西上至堂內。

王彥:“陳副使,揭開看看。”

陳謝青遲疑未動,陳瓒一個上前揭開了布。

一看之下,滿堂驚呼,不少女子給吓得花容失色。

白布之下,躺着一條身形高碩的惡犬,此刻長舌吐露在外,四肢扭曲,是個駭人的慘死之狀。

陳瓒:“這……是什麽?”

王彥:“這就是昨日,牽去陳副使辦公處,不小心舔到餘毒的狼犬。”

陳謝青此刻已是站立不住,王彥逼視他道:“一條狼犬尚且如此,宋氏一深閨羸弱婦人,口沾此等劇毒,死時之痛苦慘烈,可想而知,陳謝青,你還要抵賴嗎?”

陳堯一把拽住陳謝青:“爹,您倒是說句話啊,您與母親感情深厚這麽多年,根本沒有理由這麽做啊!”

王彥:“陳副使,陳大少爺在問你話呢,你為何不答?你不說,莫非是要本官替你說?”

陳謝青對上他威嚴冰冷的目光,終于承受不住,頹然倒地:“是我殺的……”

陳堯如遭電擊:“爹……”

全場寂寂無聲之際,一道影子飛快撲上前,給了陳謝青一記重拳:“畜生!”

衆人大驚,王彥臉色微變:“明遠,攔住他!”

劉明遠飛掠上前,按住來人。此人不是旁個,正是宋氏親弟、青山書院的書長宋常山!

陳謝青被打得鮮血橫流,一張尚算俊逸的面孔已扭曲不成形。

宋常山睚眦欲裂:“你這畜生!”

他素來沉着端素,從未有過如此失态,場內人一見如此,皆是大駭。

陳謝青吐掉嘴裏的血,勁兒緩過來,看着宋常山連連冷笑:“姓宋的,這都是你們宋家欠我的,是你欠我的,宋常若她該死!”

陳堯倒吸一口涼氣:“爹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陳謝青直起身,抹去眼角的血漬:“我怎麽了?我陳謝青,寒窗苦讀十年,十七歲中進士,入仕為官,原本有大好前程,卻因後來你宋家與張家交惡,在朝處處受人排擠,為人不容,到頭來只能被調到地方做個五品破官!若非是你宋常山與張廉的私生女私相授受,害兩家交惡,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宋常山面沉如水,雙目幾欲滴血。

場內人聞言俱驚,宋常山妻子早逝,杭城幾乎無人知道當中底細,沒有想到竟還有這樣一出。

“你們不讓我好過,自己也別想好過,我今日,就要毀了宋家!報仇雪恨!”

“你想讓誰不好過?”一道蒼涼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

只見官衙門口,有一人立在那兒淡睨着陳謝青,眸光雪澈,威儀淩雲。

陳謝青身軀猛顫,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常山看到來人也是一震。

只謝晉,眉頭一挑,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王彥步至案前,略微拱手:“下官拜見張大人。”

“不必多禮,今日我是來聽審,不是來斷案,你繼續。”張廉踏進堂內,身後跟着兩列帶刀侍從,十餘人步入其中,仿佛有寒風穿堂而過。

當朝能有幾個張大人?聯想到前幾日闵家抄家的事,此時此刻,就算是從未見過張廉的人,也能猜出這張大人是誰了。

陳謝青原本罪行被揭,惡從膽邊生,想趁此機會出一口惡氣,順道也給宋家潑一盆髒水。

但是他萬萬沒料到張廉會出現在此。

一時間,渾身僵硬,再說不出話來。

王彥:“宋常山擾亂公堂,罰銀十兩,堂後上繳。明遠,帶他下去。”

劉明遠依言照做。

王彥看向陳謝青:“陳謝青,你口口聲聲說宋家對不起你,那本官倒要問你,當初與宋家結親,可是宋家倚仗勢力逼迫與你?”

“不是。”

“還是說是陳夫人對你情深義重、非你不嫁?”

陳謝青臉色灰敗:“……也不是。”

王彥聲音一冷:“說得不錯,當年兩家結親,分明是你自己求來的姻緣,結親後形勢有變,你無能為力、郁郁不得志,卻反把過錯推到宋家和你夫人身上,是為懦弱!對結發妻子下此毒手、不知悔改,是為狠毒!利用雪臺蘭和陳夫人對幼子的疼寵見機下毒,是為狡詐!心裏怨天尤人,表面屈意恩愛,是為虛僞!如此品行不端之輩,別說是為官,就是做人都遠不夠格!”

他聲音不高,不疾不徐,卻字字誅心,如一把利劍橫穿陳謝青的心口。

陳謝青跪倒在地,萬念俱灰。

***

陳謝青陰謀殺妻,被判斬首,十日後行刑。

桃溪頂罪,是因家中雙親被陳謝青拿捏在手,不敢不從。她冒名頂罪,影響公案,在原有的二十大板上又加十大板,受刑後被無罪釋放。

官衙後廳,宋常山坐在其中,神色恍然。

衙從見他手背一片青紫,想是方才打人用力過猛,不由暗暗吸氣。

不一會兒,一個帶刀侍從步入此間,對他道:“宋書長,張大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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