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節骨頭
劇組聚餐的飯局上,齊星漢表現得和正常人沒有絲毫區別。
他會和人交談,雖然只有寥寥幾句話。他同樣也會進食,只是每次将食物送進嘴裏的時候,他的眉尾會微微往下撇。說明這對于他來說,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折磨。
結束飯局後,大家就紛紛往酒店走。
劇組給齊星漢也定了酒店,只是沒想到臨時多出來了一個牧水。而影視城附近的酒店向來很緊俏,這時候想要再訂房就來不及了。
“委屈齊哥和牧先生了。”導演助理滿懷歉意地說。
大家都覺得牧水的輩分很高,也沒誰敢和他一塊兒搭房間住,于是牧水就只能和齊星漢一塊兒搭一間了。
“沒關系。”牧水倒是不介意,但齊星漢呢?他轉頭去看齊星漢,就見齊星漢已經刷卡打開房間,走了進去。
顯然是沒有異議的。
“齊哥和牧先生好好休息。”導演助理話說完,還貼心地遞上了一個小袋子,說:“裏面放的眼罩和耳塞,還有新的枕巾。”
“謝謝。”牧水接過小袋子,擡眸沖對方笑了下。
導演助理猛地一頓,不自覺地想要盯住牧水的眉眼,看得更仔細一點。
牧水好奇地問:“還有別的事嗎?”
“不……沒,沒了。”導演助理這才如夢初醒一樣,掉頭開始往外走。
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所以這會兒倒也沒什麽人來寒暄騷擾。走廊裏很快就歸于寧靜了。
牧水将門關上,轉身走進去,才發現劇組給齊星漢定的是一間總統套房,床只有一張,但卻有沙發、餐桌等等,俨然一個豪華裝修的一居室。
他将背包抱在胸前,盯着磨砂玻璃的浴室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服還在學校。沒辦法換洗了。”話說完,他的眉心一點點皺了起來,柔軟的眉眼都染上了一點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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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星漢正背對着他脫西裝外套,聽見聲音,伸手将一邊的行李箱推了過去:“助理準備了。”
“謝謝。”
“你是我的監護人。”齊星漢淡淡地說着,一手扯下了領帶。
牧水眨了下眼:“好的,我明白了。”
齊星漢的意思是讓他不用過于客氣。
想一想,這樣是比較奇怪。挂着監護人的名頭,言談舉止卻還像陌生人一樣,會引起外人注意的。
牧水将懷裏的包放下,然後把行李箱推倒、打開。
裏面擺着搭配好了的衣服,每一套單獨裝袋。就連手表、袖扣都是提前配好的。
牧水看了一圈兒,也沒看出來哪一套像是為他準備的。
齊星漢将西裝外套一絲不茍地挂起,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就在牧水為難地五官都快皺成一團的時候,齊星漢從背後伸出了手,拎起了一袋:“這是你的。”
牧水接過來。
發現裏面也放着袖扣和手表,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先洗澡?”牧水扭頭看他。
“嗯。”齊星漢應了一聲。他已經在沙發邊上端坐好了,就和之前牧水早晨起床,看見的那一幕一樣。
牧水沒有說什麽,他抱着袋子進了浴室,将花灑打開。
等水聲漸漸大起來,他才摸出了手機,給老師回了電話過去。
水聲稀裏嘩啦。
手機聽筒裏的“嘟嘟”聲也有節奏地響着。
“……”沒有人接。
可能是睡了吧。
牧水只好先認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過去,然後等着明天時間早一些,再給老師打一次電話。
牧水退出撥號界面,想了想,登了一下自己的郵箱。
一登上去,他就發現有兩條新郵件躺在收件箱裏,等待着他去拆閱。
前一條是金水市特殊病理研究院的院長發來的,後一條是老師發來的。
牧水先打開了前一條。
院長誇獎他做得很不錯。
然後是後一條。
「馬上從劇組離開,回到學校,我給你挑選了一個更适合你去接觸的新患者。做這一行,并不是一定要靠接觸稀奇古怪的病症,才能為自己的履歷增添一筆光輝!接觸病人的時候,你首先得保證你自己的安全,其次是病人的治愈率。這是新患者的資料。你看一看……」
牧水下載了郵件附帶的PDF文檔。
但打開之後,手機軟件卻頻頻提示他文件已損壞。
無奈,牧水只好先放下了這個資料不管。
但緊跟着,又一封新郵件進來了。
居然還是院長發來的,郵件标題是《第二個病人的個人資料》。
這份資料倒沒有損壞,牧水下載後順利打開了。
首先彈入牧水眼簾的,就是名字。
袁盛。
不等牧水往下細看,那扇磨砂玻璃門被敲響了。
雖然知道這樣的門,從裏面能看見外面,但外面看不見裏面,牧水還是本能地收起了手機,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浴室裏放水已經放了好一會兒了,熱氣蒸騰烘熏,牧水的面頰沒多久就紅透了,嗓音也帶上了一點沙啞的水汽。
齊星漢在外面頓住了動作,他的嗓音隔着一道玻璃門,聽來更覺低沉:“別淹死。”
牧水連忙又“嗯”了一聲,然後才趕緊洗了澡,換上幹淨的衣服。
他将手機捏在手裏,先打開了浴室的抽氣系統,這才拉開了玻璃門。
門口放着一塊吸水墊。
牧水光着腳在上面踩了踩,然後就這麽走出去了。
齊星漢已經又回到沙發上坐着了。
這個男人好像沒有特別的嗜好,他不看電視,也不玩手機,坐在那裏就好像坐化了的一塊古石,能一動不動待上好一會兒。
直到聽見了牧水開門的聲音,他才朝牧水看了過來。
牧水不自覺地拽了拽袖子。
浴室裏的大鏡子已經被霧氣布滿了,所以換衣服的時候,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
齊星漢垂下目光,起身走進了浴室。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就拿了個透明盒子,盒子裏放着的,正是之前袋子裏的袖口和手表。
剛才牧水特意放在了一邊,就是怕碰壞了。
當醫生苦。
當醫生累。
一個月工資兩千五。
他賠不起的。
齊星漢打開了盒子,将袖扣取出來,微微躬身,給牧水扣好。
然後再将手表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直到聽到那一聲清脆的鎖扣響,齊星漢的表情才放松了一些。
一絲不茍強迫症啊。
牧水低頭瞥了瞥自己的手,想了想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讓一個已經習慣某種秩序的人,突然打破這種秩序,那會讓他瘋掉的。
齊星漢沒有開口說話,他拿上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
浴室裏的霧氣已經差不多消散了,凝成的水珠從玻璃門上滑落,讓玻璃門漸漸變得清晰了一點。
這回則換成牧水坐到了沙發上。
他掏出筆記本,開始寫今天的報告。
浴室裏很快響起了水聲,牧水本能地擡頭朝那邊看了一眼。
玻璃門上印着一道人影。
他能看見對方脫下襯衣的動作,還有彎腰的動作。
齊星漢身形高大,身材也十分勻稱。
但牧水一眼望過去的時候,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齊星漢微微弓起背,在背脊那一塊兒,像是有一節骨頭突兀地支棱了出來,在磨砂玻璃門上留下了一點突兀的黑影。
就在牧水定睛準備仔細打量的時候,浴室內的霧氣又再一次伴随着熱水的流出而升騰、彌漫,将玻璃門蒙住了。那道影子也就變得更模糊了。
齊星漢直起身,那一點黑影就徹底從牧水的視線中消失了。
是他眼花了嗎?
牧水擡手揉了揉眼。
或許是太用力了點兒,等再睜開眼的時候,視線變得更花了,筆記本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
牧水盤起腿,靠着沙發抱枕坐好,慢慢适應了一會兒,視線才又恢複了清明。
還是先寫報告吧。
牧水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筆記本屏幕上。
等他磕磕絆絆地寫完三百字報告,齊星漢也從浴室出來了。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臉上也帶着一層濕意,狼狽得很好看。這樣倒是和正常人更接近了。
牧水看着齊星漢濕漉漉的樣子,才想起來給自己吹頭發,于是趕緊合了筆記本,找到了酒店的吹風機。
牧水将風力開到了最大,用最快的速度将頭發轟幹了。
真用轟的。
轟完,一腦袋毛就都炸起來了。
但他自己看不着,順手就把吹風機遞給了齊星漢:“你也吹吹。”
在齊星漢的日常生活裏,顯然沒有這一環節。不過他倒沒有拒絕。
齊星漢接過去,打開吹風機,動作僵硬地吹起了頭發。
牧水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作息是很标準的,标準到讓室友覺得他體內安了一道早睡早起的程序。
現在到了這個點兒,牧水就已經感覺到強烈的困意了。
他将筆記本放入背包裝好,才爬上了床。
齊星漢吹風機的呼呼聲還響在耳邊,但聽着聽着,牧水就睡着了。
早上醒來,齊星漢又僵直地坐在了沙發上。
如果不是牧水在這方面從來神經堅韌,恐怕一睜眼就要被吓得從床上滾下來了。
牧水洗漱完,穿好了衣服。
郭勇這時候也來敲門了,同行的還有制片人,大家是特地一塊兒來請齊星漢到酒店餐廳吃早餐的。
這麽大的陣仗,牧水不由得對齊星漢在娛樂圈的地位,又有了一番全新的認知。
“齊哥昨晚休息得怎麽樣?”制片人笑着問。
齊星漢禮貌點頭:“很好。”
“牧先生呢?”制片人跟着看向了牧水,然後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驚豔。
牧水穿着灰色西裝,內搭白襯衣。
顯得暖和柔軟,又幹淨。
褲子也格外地适合他,将他的腿拉得很長,腰線也襯得尤其的漂亮。
昨天像是蒙塵的明珠。
今天少年身上的光華一下子就釋放了出來。
牧水嘴角微微抿起,笑了笑:“也很好的。”
導演助理在一邊又恍了下神。
他覺得太奇怪了。
兩次了。
少年擁有一張漂亮的面龐,但并不是一眼望過去就奪目又逼人的漂亮。而是一種柔軟的,帶着奇特魅力的漂亮。
他只要抿起嘴角微微一笑,面頰上的酒窩微微攢起,就讓每個正注視着他的人,都本能陷入到了漩渦中去,剎那間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太奇怪了。
跟他身上有種魔力似的。
牧水知道有人在看他。
而且是無數道目光一塊兒落到了他的身上。
剛到劇組時的那股茫然無措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只好多沖周圍笑一笑,然後降低掉自己心底的不适感。
他一笑,周圍一圈兒的人都有一剎那的晃神。
“下樓吧,叔叔肯定餓壞了。”郭勇說着,神色複雜地看了牧水一眼。
他至今都還沒猜透,這位齊星漢的監護人,究竟是個什麽身份來頭。
“對對,下樓。”大家一齊應和着。
導演助理這才驟然回了神,跟着低低地附和了一聲:“……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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