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成年禮物
男人修長的手指掐住了小醜的脖子。
小醜臉上粘連的血肉往地上掉了一些, 看上去有點惡心, 又有點可憐。
牧水怕他掐斷了小醜的脖子,再濺一臉血,于是趕緊出了聲:“袁哥。”
“袁哥……”他緊跟着低低地又喊了一聲。
袁盛的動作頓住了, 暴躁的氣息也收斂平穩了一些。
他微微側過頭,朝牧水的方向看了一眼, 似乎這才發現了牧水就在不遠的地方。
牧水舔了舔唇,小聲道:“地, 有點涼。”
袁盛松開了手指。
小醜平躺在地上,還是雙臂環着自己,哆嗦兩下, 不動了。
牧水忍不住問:“它死了嗎?”
這些小醜也挺有意思的, 他還有很多話想問問它們。
袁盛啞聲道:“死不了。”
然後他直起身,邁了一步,走到了牧水的跟前, 伸手将牧水攔腰抱了起來。
牧水低聲問:“你知道這個地方燈的開關在哪裏嗎?”
袁盛抿緊了唇, 沒有出聲。
“你應該知道的,這裏的一切,你應該都熟知的。那些小醜, 你也認識,不是嗎?”牧水低低地說着話,嗓音卻是軟和的,像是一陣微風吹拂過人的心上,帶來了和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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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聲音令人無法抵禦。
明明是類似于質問的話, 但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這樣軟綿綿的……讓人連半點戒心與反抗心理都無法升起了。
袁盛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了幾步,只聽見極輕的一聲“啪”,整個空間頓時被暖黃。色的燈光充盈了起來。
牧水眨了眨眼,這才适應了遲來的光亮。
而這時候,他也才終于打量清楚,整個屋子究竟有多麽的狹小……不,或許狹小這個詞不太準确。
屋子本身的面積不小,是标準的起居室規格。但天花板卻是低矮的,袁盛立在屋子裏,只差一點就能碰到頂了。
琪琪年紀小,個頭矮,坐在籠子裏,牧水看她的時候,無法将其作為判斷高度的參考物。而小醜背着他的時候,蹲了下去,連帶牧水整個都滑向地面,因而以他當時的視角去看整個空間,并不覺得有多低矮。
真是一座奇怪的房子。
連帶房子裏的籠子都是奇怪的,還有這些挂在牆壁上的小醜服,它們搖搖晃晃,好像一個個都被賦予了生命。
“這是什麽地方?”牧水問。
這一次,他問的是袁盛。對于小醜們來說,這裏是樂園。那對于袁盛來說呢?
牧水不由微微擡頭,朝袁盛看了過去。
袁盛抱着他,從牧水的這個角度望過去,袁盛的面部棱角都帶着一股鋒銳冷厲的味道。
他聽見袁盛動了動唇,似是冷冰冰地笑了下,說:“樂園。”
牧水一怔。
這裏對于袁盛來說,也是樂園?
但緊跟着他就聽見袁盛淡淡道:“這裏的名字就叫樂園。”
說完,袁盛微微擡頭,似乎是環視了一圈兒這個地方。他輕笑一聲,口吻有些散漫地道:“見過小女孩兒愛玩的芭比娃娃嗎?那些套裝玩具裏,總會搭配上一個娃屋。”
牧水飛快地反應過來:“這裏就是一個娃屋?娃屋的主題是……樂園?一個小醜樂園?”
“嗯。”袁盛低低地應了,他漸漸收斂起了笑容,說:“我帶你出去。”
牧水卻不急着出去了,他依舊微仰着頭,柔軟的目光緊緊盯住了袁盛:“那這個樂園是你的嗎?”
袁盛沒有要隐瞞牧水的意思,他說:“是,這是我成年的時候收到的禮物。”
牧水仔細回想了一下,小醜将他帶到這裏的整個過程。
幾乎是眼前一晃,他就被小醜扛了起來,走進了一個漆黑的通道。
通道之所以狹隘到他總是撞到頭,是因為這裏本身只是一個娃屋,它的尺寸不是按照人類房屋的大小比例來制作的。
籠子為什麽像是切開的硬紙板,粗制濫造搭接起來的一樣,也有了解釋。
因為那的确就是使用硬紙板手工做的。
這些小醜……也許就和娃娃一樣,拆開來裏面是空心的,又或者是塞滿了棉花,而并不具備人類的五髒六腑。
所以袁盛說它“死不了”。
這樣一想,都還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是跟着縮小了,才進入到了這樣一個空間嗎?袁盛收到的禮物,不大可能是真按照人的比例來修建的。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座娃屋設在巷子裏,他們又怎麽會看不見呢?
還有一個問題。
牧水低聲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袁盛和齊星漢通話的可能性非常低。
就算袁盛能鎖定小醜的位置,那也無法确定他和小醜在一起呀。
袁盛抿了抿唇,下巴微微繃緊:“有定位。”
牧水一下子反應過來:“……你給我的手機裏有定位?”
袁盛:“啊。”
牧水的第一反應是,袁盛怕他被其它怪物給抓住吃掉嗎?
牧水沒有糾結手機裏裝定位的事。
他擡起手指指了一圈兒的小醜服:“那麽現在,我可以這樣理解嗎?它們的主人就是你?”
袁盛:“啊。”
從袁盛回答時的用詞、語氣,可以判斷得出,他在回答時是一種帶着消極味道的誠實。
他沒有撒謊,但不情不願也是真的。
“你放我下來。”牧水出聲。
袁盛聽話地松了手。
牧水站穩了,走近小醜,蹲下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它,小醜的四肢是堅硬的,是一種硬質塑料的手感。他又戳了戳小醜的腰腹,小醜的腰腹則是柔軟的,裏面塞的果然是棉花!
袁盛跟着走了過來,問:“你想看嗎?”
“嗯?”牧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想看的話,我可以把它拆給你看。”袁盛的話音落下,地上的小醜抖了抖。
牧水這才明白袁盛是什麽意思。
牧水眨了下眼:“可以嗎?”
袁盛跟着蹲下身:“可以。”話音落下,他已經抓着小醜腰腹的位置,用力向外一扯,大團的棉花就從裏面擠了出來。小醜劇烈地抖了抖,然後腦袋向旁邊一歪,學着電視劇裏主人公的死法,擺出了“我死了”的造型。
袁盛卻絲毫沒有要放過它的意思,他重新捏住了小醜的脖頸,然後一擰,就看見“咔噠”一聲脆響,小醜的頭就被生擰了下來。
那頭的琪琪看不見小醜被怎麽樣了。
她只能從牆上投映出的影子,分辨出來那個高大的男人,将小醜的頭托在了手上。
太……太可怕了。
琪琪更驚恐地捂住了嘴。
“就是一個玩具。”袁盛将小醜的頭,放到了牧水的手上,動作随意極了。
明白了這是個什麽玩意兒之後,牧水也不覺得可怕,他将小醜的頭翻轉了幾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然後他低低地開口說:“做得還有一點粗糙,如果是我來做的話,會想辦法用皮筋和鋼絲,來将它的肢體變得更靈活,也變得更穩固。這樣,就不會一擰,就掉下來了。”
袁盛散漫的姿态這才有了點改變,他擡眸想要看牧水,但本能地又意識到自己不該看他,于是生生梗住了脖子,只嗓音嘶啞而深沉地道:“他也這樣說。”
“他?”牧水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
“送這個玩意兒給我的人,這個樂園是他做的。”
“他把這個玩意兒給我的時候,說他的時間來不及了,如果來得及的話,他會想辦法用皮筋和鋼絲,固定它的肢體,保持靈活,也能保持穩固。他還會仔仔細細給它上一層漆。要知道這個東西到我手裏的時候,所有的小醜只有衣服,沒有臉。他來不及給它們畫臉了。”
還真和牧水想的一樣。
牧水低頭,指了指被袁盛撕下來的那張小醜臉:“那這個……”
“進化了吧。”袁盛說。
但他卻沒有仔細說,這些小醜又是怎麽樣進化,擁有一張小醜臉,并且從此能夠走出樂園,進入到人類社會的。
“它們想要吃人,你知道嗎?”牧水又問。
“不知道。”袁盛的嘴角微微向下撇,明顯帶着怒氣。他冷聲道:“以前它們沒這個膽子。”
這代表着,它們要抓琪琪來吃,并不是出自袁盛的指示。
“可它們說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什麽?”袁盛臉色更冷,他猛地擡起頭,但又驟然意識到不該看牧水的臉,于是又猛地低了下頭。這樣一折騰,他臉上的冷色也就減了威力。
牧水托着那顆小醜的頭,放回了小醜的脖頸接口處,然後才低聲說:“它們是這樣說的,說為了給你力量。”
袁盛嘴角扯了扯:“就這點兒,我還不需要。”
“然後又說,有了力量,是為了談戀愛。”
“談什麽戀愛?”袁盛說到一半,猛地住了嘴。他站起身,罵了聲:“艹。”然後擡腳朝小醜的頭踩了下去。
小醜的臉被扒了,就剩下一片滑不溜秋的光白板,一踩下去,沒有着力點,頭就骨碌碌地先滾遠了。
倒也算躲過了一劫。
琪琪看見這一幕,眼睛驟然瞪大,心底更加的驚恐了。
她的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了一絲顫音,而這點微弱的聲音,也就落入了袁盛的耳朵裏。
袁盛回頭看了一眼,大步走過去,擡手撕爛了籠子。
琪琪并不知道籠子是什麽做的,這一幕乍然看上去,就像是袁盛力大無窮,連籠子都能輕易撕開一樣。
袁盛伸手拎住她的領子,将人拎了出來。
琪琪吓得渾身發軟,連掙紮也不敢。
“把她先扔出去。”袁盛說。
牧水點了下頭。
他和袁盛的話,也的确不适合讓琪琪再聽下去。
這頭琪琪緊閉着眼,以為自己也要被擰頭了,但下一刻,她的身體騰空。她感覺到自己仿佛化成了一顆球,呈抛物線運動飛了出去。
周圍的聲音消失了一瞬,但下一刻,琪琪就迎來了更吵鬧的雨聲。
雨聲噼裏啪啦地拍打着屋檐,也拍打着她。
水順着她的面龐流了下去。
琪琪顫抖着睜開了眼,雨水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看清了……
熟悉的巷子。
還有巷子裏,舉着手機,打着燈的身形挺拔的男人。
琪琪的唇動了動,有些不可思議地出聲:“……小叔叔?”
齊星漢乍然聽見聲音,立刻就轉過了頭。
琪琪就靠在牆邊的角落裏,挨着那個大垃圾桶。
悄無聲息地消失,卻又能悄無聲息地出現。
齊星漢連臉上的雨水都懶得抹,他知道,這次有點麻煩了。
齊星漢走了過去,語氣冷淡地問:“看見牧醫生了嗎?”
琪琪連忙點頭,然後面露驚恐地道:“有個壞人,他把牧醫生抓住了!我聽見他們在說吃人,那個壞人還會,還會擰頭。他是那些小醜的主人。”
“那些?”齊星漢抓住了中間的關鍵點。
琪琪咽了咽口水,又擡手顫巍巍地抹去了臉上的雨水,這才接着往下說:“嗯,有好多。我被關在籠子裏,燈亮起來的時候,有好多好多的小醜服被挂在牆上,他們會發出聲音,我聽見他們一起大聲說話了。他們提到了他們的主人,然後那個主人就出現了……”
琪琪說着搖了下頭:“我沒看見那個主人長什麽樣子。”說完,琪琪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小聲說:“他把牧醫生留下了。”
齊星漢站起身,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有了變化。
一股從未升起的陌生的怒意,在他的胸膛裏來回滾動撞擊。
而這時候焦嚴在垃圾桶旁蹲了下來,他抓起了一個東西。
齊星漢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城堡模型的玩具,上面還挂着彩燈,只不過彩燈都壞得差不多了,只有那麽零星兩三個還在維持着閃爍。
這是什麽?
……
屋子裏又恢複了寧靜。
沒有了琪琪,牧水還感覺到更自在了一些。
“這個東西,為什麽會在第三中學?你并不住在附近啊。”牧水茫然地想了想:“而且,上一次我在你家,也沒有看見娃屋形狀的東西啊。”
袁盛抿了下唇角,眉眼間湧現了一絲不快,他低聲道:“這附近有個住宅區,我大概從12歲到18歲,都一直住在那裏。我是之後才搬到了金陽區。這個東西,也就被留在了那兒,這個樂園,應該是最近才被丢出來的。”
袁盛說到這裏,口吻驟然變得淡漠了:“被我家裏的人。”就像是在談論一只蚊子,一片無足輕重的浮萍。
牧水眨了下眼。
所以,不僅齊星漢原來是有家人的。
袁盛也有。
他們各自的家人都仍健在。
他們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怪物。
他們和康葉、雪女鳥這樣的,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不過牧水心底還覺得有點奇怪。
誰會給人送十八歲成人禮,送這樣的東西呢?
這時候,整個空間突然震蕩了起來,牧水的身體不受控地傾倒歪斜了下去。
好像外面有一雙手把這個樂園撿了起來,翻轉颠倒。
牧水只感覺到眼前一暈,緊跟着也沒什麽力氣去思考別的東西了,他整個人向後一滑,袁盛飛快地抓住了他,将懷裏一帶,牧水就撞進了袁盛的胸膛。
還挺硬。
撞得牧水有點疼。
牧水淚花冒出來的那一剎,他不自覺地想。
袁盛不會其實也是一個玩具做成的人吧?不過他如果是玩具的話,那應該是鋼鐵鑄就的玩具。
“誰把樂園撿起來了。”袁盛擰着眉,語氣沉沉地道。
“我們出去吧。”牧水不得不抓緊了袁盛的衣服,整個人都貼在了袁盛的懷裏。
袁盛的身上帶着雨水混合泥水的味道。
在這會兒反倒讓人感覺到異樣的安心。
袁盛:“啊。”
牧水這一回沒有注意到他的用詞和語氣,當然也沒有感受到袁盛的不情願。
倒是袁盛飛快地低頭瞥了他一眼。
就光是一眼,都好像做賊一樣。
袁盛抿了下唇角,壓下了刻入眉間的深深戾氣。
齊星漢從焦嚴的手中接過了那個城堡模型:“跟這個東西有關?”
沒有人能回答齊星漢這個問題。
他将手機擡高,照亮了面前的城堡。
城堡好像是手工制作的,上面有些地方顯得有些粗糙。但這個東西大概經歷過不少的年月了,除了明顯的磨損痕跡外,還有經歷風霜打磨後的圓潤感,整個城堡都隐隐有點熠熠發光的味道。
這時候,齊星漢将整個城堡倒了過來,在底部找到了安裝幹電池的位置。
他打開了電池蓋,裏頭放的是南孚七號電池。
齊星漢屏了屏呼吸。
這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玩具,大概是因為彩燈壞了,玩具本身也磨損過度了,孩子有了新的玩具,于是就把它給丢了出來。
看上去,沒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齊星漢正要将這個東西放回到垃圾桶後,他的指腹卻突然按在了一塊兒凹凸不平的位置上,像是用刻刀在木頭身上刻出來的。
是什麽花紋?
但花紋為什麽要刻在城堡的底部?
齊星漢将手機拿得更近,同時微眯起眼,這樣才能阻擋雨水的侵入。
他定睛盯着城堡的地步看了看,才發現上面刻了一個字,“齊”,筆劃中規中矩,沒有一點潦草的痕跡,像是印刻上去的。
字旁,還刻有一朵花。
密密麻麻排列的田字格塞滿了圓形的花,外面細長的花瓣。
這太有辨識度了。
這是向日葵。
就在這個時候,齊星漢的手機發出了電量不足的提醒。
在這樣的環境下,手機的掉電尤其的快,在剛提示完之後,齊星漢的手機就自動關機了,于是巷子裏就又重新歸于了黑暗。
齊星漢轉頭看向琪琪的方向:“手機拿出來,打開手電筒。”
黑暗裏,琪琪“嗯”了一聲,她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光束投射,重新照亮了這個狹小的角落。
而挨着垃圾桶的角落裏,也多出了一團影子。
齊星漢這才擡手抹了下臉上的雨水,視線立馬變得清明極了,他也看清了那團影子——
袁盛坐在那裏,懷裏抱着牧水。
牧水大睜着眼,只不過下一刻,他就飛快地眨了眨眼,眨去了落入眼底的雨水。
齊星漢朝牧水伸出了手。
牧水也搭上了他的掌心。
但袁盛卻低垂着眼眸,沒有松手。
牧水小聲說:“好冷啊。”
之前他就被淋濕了,只不過被小醜帶到了一個封閉的環境,所以身上雖然一陣潮濕的感覺,但卻并不覺得冷。而從樂園出來之後,雨水再次迎頭澆下,牧水就感覺到了陣陣涼意。
袁盛驟然松了手。
齊星漢将牧水拉了起來,剛想把自己的外套給他。但緊跟着又想到,自己的外套也是濕漉漉的,給不給也沒什麽意義了。
牧水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袁盛慢吞吞地站起身,身形高大挺拔,琪琪看着他,驚恐地往後退了退,小聲說:“他是壞人……”
袁盛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琪琪就立刻閉嘴了。
袁盛仍舊察覺不到一絲的冷意,他說:“上車,先帶牧水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齊星漢對此沒有意見。
焦嚴也沒意見。
琪琪有意見,但也不敢說。她雖然從其他人的态度,判斷得出,這個人應該不是壞人。但她還是覺得對方有些可怕。
一聲不吭的焦嚴突然将牧水拉了過去,然後牧水整個抱在了懷裏,他低聲道:“暖和。”
焦嚴的身上的确是暖和的,不僅暖和,甚至還像是一個大暖爐一樣,整個人都源源不斷地散發着熱量。這大概得益于他過去那屬于運動員的強健體魄。
牧水吐了口氣,感覺自己得到了救贖。
而袁盛擡眸朝焦嚴看了一眼,眼底眸光冷厲。焦嚴目光呆滞,和袁盛連厮殺都厮殺都不起來。
袁盛收斂了視線:“車在巷子口,車鑰匙。”說着,他把鑰匙抛給了牧水:“先上車。”
牧水抓在手裏,幾乎是一剎那間的事。
等他眨眨眼,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快貼上車門了。
焦嚴還真的會瞬移啊。
幸好沒一個用力過猛,把他撞上車上。
牧水哆嗦着打開了車門,然後從焦嚴的懷裏掙開,先鑽了進去。等鑽進去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坐在了駕駛座上。牧水是不會開車的,他又趕緊爬到了副駕駛座上,這才坐穩了。
只不過他爬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水痕。
牧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扭頭問後面緩緩跟上來的齊星漢:“這是袁哥開過來的嗎?”
齊星漢:“嗯。”
齊星漢緊跟着上了車,還有琪琪。
焦嚴則站在門邊不動了。
牧水這才意識到,麻煩了。
焦嚴之前都是跟柱子一樣擱車裏的,這會兒怎麽往車裏塞呢?
那邊袁盛也已經慢慢拔腿,朝這邊走了過來。
從袁盛和齊星漢每次交鋒來看,每個病人都有着極其強烈的自尊和驕傲,并且有着很強的領土意識。他們互相排斥,字典裏壓根沒有“友好”這個字。
如果焦嚴塞不進來的話,牧水毫不懷疑,袁盛會讓焦嚴趴在車棚上,又或者幹脆跟在後面跑……
于是牧水趴在駕駛座上,沖車門外的焦嚴勾了勾手指。
他低聲叫:“焦嚴……”
但因為高度的差距,焦嚴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焦嚴有點急了。
他的眉心攏起,高大的身形漸漸彎了下來,他努力地朝牧水貼近,想要聽清牧水的話。
牧水抓住他猛地一拽。
焦嚴大半個身子都進了車廂,卡着坐在了駕駛座上。
也幸虧車廂內的空間并不狹小,不然以焦嚴堪比真·石柱子的身軀,可能會當場把方向盤擠飛出去。
焦嚴低頭盯着牧水放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愣愣的挪不開眼了。
牧水問:“會開車嗎?”
焦嚴愣愣道:“不會,不會開車。”
“那好,你像現在這樣,坐到後面的位置去,這兒,你坐這兒。”牧水說着,指了指齊星漢身邊的位置。
琪琪還有點怕焦嚴,他們當然不适合坐一塊兒。
說完,牧水将焦嚴推了出去。
他低聲催促道:“快點兒,你到這兒。”
催促會讓人在短暫的時間內,失去思考的空間,會本能按照對方的說法去做。
焦嚴繞了車子的另一邊,打開了門,努力地躬着背,将自己塞進了車裏。
牧水見狀松了口水。
真好。
以後坐車不用再發愁了!
等焦嚴重新回想起自己是一根柱子,怎麽能彎曲成這麽多節,坐進車裏的時候,袁盛坐進了駕駛座,手裏還托着那個被雨水淋濕後,帶上了一點泥點的城堡。
袁盛要開車。
于是牧水主動開口:“我抱着吧。”
袁盛将城堡遞給了他,看着牧水雙手将城堡環抱住,他忍不住又看了牧水一眼,就一眼,然後就飛快地挪開了視線。
袁盛踩下了油門。
車飛快地駛了出去。
就在距離第三中學一千米不到的地方,有一個高檔住宅區,整個小區很大,小區內種植了不少的花草樹木,在綠意掩映間,有一棟獨棟別墅,緩緩進入了大家的視線中。
“這裏好安靜。”牧水不自覺地出聲。
整個小區,除了大雨噼裏啪啦的聲音,除此外,再沒別的聲音了。是因為是高檔住宅區,住的人少嗎?
袁盛低聲說:“其他別墅沒有住人。”
說着,他打開了車門,走了下去,然後繞到了另一邊,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牧水把懷裏的城堡遞給他,袁盛卻沒有接,而是攥住了牧水的手腕,将人從位置上拉了出來。
琪琪這會兒已經不太害怕了。
她小聲問:“這麽多的房子,都沒有住人嗎?”
“沒有。”袁盛頭也不回地拉着牧水邁上了臺階。
琪琪更覺得奇怪了:“那……那修這麽多房子幹什麽呀?不賣?不給人住嗎?”
袁盛:“它們不是給人住的。”
琪琪聽見這句話,頓時打了個哆嗦。
什……什麽意思?不是給人住的,難道是給鬼住的嗎?
面前的鐵門是打開的,袁盛帶着他們直接進入到了別墅的花園內,然後再沿着小徑,走到了別墅的門外。
袁盛這才松開了牧水的手腕。
就在牧水驚疑不定,懷疑袁盛是不是帶他們來,蹭沒人住的房子的時候……袁盛按了門上的一個按鈕,門上的小盒子彈開了蓋兒,露出了底下的解鎖系統。
大概是虹膜解鎖。
因為沒看見袁盛再有別的動作,門就“噠”的一聲開了。
袁盛擡手推開門,大家跟着他走了進去。
這是一棟裝修簡潔漂亮的別墅,牆上挂着古風字畫,客廳裏還設有屏風和多寶格,多寶格裏擺着古董花瓶和一些銀器器皿。
客廳裏還有直升上樓的電梯。
而另一邊盤旋而上的扶梯,上面鋪着厚厚的地毯,牆壁邊也挂滿了字畫。
唯一讓人感覺到違和的是,這裏所有的家具都被包了邊兒,包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棉布。
這讓整體裝修的美感大打了折扣。
牧水驟然又想起來,袁盛說他在附近從12歲住到了18歲。
他隐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就在大家以為別墅裏空蕩蕩的時候,有人從廚房出來了,那是個圍着圍裙的中年女人,女人怔了怔,并且往後退了一步,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她環視一圈兒,最後目光落在了袁盛的身上。
“少爺。”
牧水:???
“他們……是……”菲傭打扮的女人吞吞吐吐地出聲。
她有些怕袁盛,連帶語氣都是低弱的。
袁盛卻連看也沒有看她,他重新抓住了牧水的手腕,帶動着他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其餘人當然也都跟了上去。
琪琪驚奇地看着這一切,這些對于她來說,簡直是只有在電視上才會出現的東西。
等上了樓,袁盛将牧水推進了一個房間:“洗澡。”
然後他看向了其他人:“随你們便。”
說完,他就進了門,順便還将門扣上了。
齊星漢盯着門板,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焦嚴也緊緊皺着眉頭,原本呆滞的雙眼,漸漸浮現了一點不高興的色彩。
琪琪小聲說:“小叔叔,我,我能去洗個熱水澡嗎?”
她也感覺到冷了。
齊星漢這才斂起了目光,轉身走到了另一間房外,将門打開。
琪琪看了看他,這才走了進去。
“小叔叔也洗個熱水澡吧,不然會感冒的。”琪琪鼓起勇氣說完,然後才進了這間卧室配備的浴室。
但齊星漢卻就這麽站在了走廊上,一時間面上神色帶着麻木式的茫然。
焦嚴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就和齊星漢并排站在了那兒。
菲傭上樓來的時候,乍然看見了這樣一幕,頓時被吓得又趕緊下樓去了。
牧水洗了個熱水澡,花了也就十來分鐘。
他光着腳一邊往外走,一邊出聲問:“袁哥,電吹風在哪裏?”
袁盛起身,走進了浴室,從抽屜裏找出來給了牧水。
牧水的濕衣服都在地上,他只腰間圍了一條浴巾,然後身上披了一條浴巾。
他擡手去接電吹風的時候,披在肩上的浴巾就朝兩邊滑開了。
袁盛本能去抓浴巾,一彎腰,一低頭。
浴巾沒有抓住。
但他卻撞在了牧水的鎖骨上。
疼是不疼。
可乍然撞入眼簾中的,是牧水那一截被熱氣熏蒸得緋紅的皮膚,還有漂亮的鎖骨。
往上是纖細修長的脖頸。
再往上是下巴、唇……
袁盛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胸悶。
剎那間,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那股胸悶的感覺,同時伴随着強烈的眩暈感。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被誰下了什麽藥一樣。袁盛甩了甩頭,站起身。
他不敢再看牧水,怕暴露出自己醜惡的一面。
袁盛轉身走了出去,并合上了門。
牧水差不多意識到了袁盛的反應是怎麽回事。
牧水皺了下眉。
袁盛看上去沒有絲毫的緩解,看來他所說的離開一段時間,并沒能起到良好的緩解效果。
下次可以勸他也試一試催眠治療……
牧水這樣想着,撿起了地上的浴巾放好,然後打開電吹風呼啦啦地吹了氣來。
吹風的風力很足,牧水花了十分鐘不到,就将頭發全部吹幹了。
他擡手随意揉了揉,确認頭發裏面傳來的也是溫暖幹燥的手感,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套衣服擺在了沙發上。
顯然是準備給他的。
牧水走過去換好了衣服。
衣服應該是袁盛的。
袖子,長。
褲腿,長。
羽絨服外套套上身,也有種“套中人”的感覺。
不過倒是十分暖和的,所以牧水也不挑剔,他緊了緊身上的外套,轉頭看了看,發現袁盛站在了房間外的露臺上。
袁盛手裏點了一根煙,但他卻沒有抽。
他望着前方的虛空,就這麽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擡手,将煙頭撚在了欄杆上,動作緩慢卻有力,帶着發洩的意味。
牧水不得不想到了他的資料……
司湯達綜合征,伴随着強烈的破壞欲。
他的确有這方面嚴重的傾向,但同時,在牧水看來,他又是個極度自律,自制力強到可怕的一個人。所以他的破壞欲,從來不會對着別人發出。他能通過這樣的動作,來自我排解。
在牧水看來,他遠遠沒有嚴重到需要被監護,得不到自由的地步。
牧水又歪了下頭,看向了茶幾。
茶幾上還擺着那個城堡。
牧水走過去坐下,然後擡頭喊袁盛:“袁哥。”
袁盛的身形僵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轉過了頭。
牧水這才看見,他又将小醜面具戴上了臉。
袁盛之所以長久地選用小醜面具來遮臉,也是跟這個“小醜樂園”主題的城堡有關嗎?
袁盛拔腿朝這邊走了過來。
牧水問:“我能看看這個樂園嗎?”
袁盛:“嗯。”他說着,在牧水的身邊坐下,然後伸出手,抓住了城堡的頂端往上一擡。
城堡的頂蓋就這樣被分離開了,露出了底下的模樣。
這座城堡,只有城堡的外形,內裏卻是很粗糙的,一條通道,左邊有四個房間,右邊有三個房間。
第一個房間裏擺着床、沙發的小模型。第二個房間一樣。
第三個則捏起了兩個人形,他們趴在了窗戶邊。第四個放着一駕小馬車。第五個放着馬戲團的道具,刀、圓環、匕首、蘋果……第六個擺滿了很大個頭的糖果,而盡頭的第七個,也就是最大的那一間,挂滿了小醜衣服,中間擺着一個紙籠子,那個被捏掉了腦殼的小醜還乖乖躺在那裏,只不過這會兒變成了只有牧水的指節那麽大。
牧水認真地在看樂園。
袁盛卻幾乎快不能呼吸。
他發現單單只是不看,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了。
也許還需要不聽,不聞。
才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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