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爸爸身上沒有帶多餘東西,懷裏貼近胸口的地方只有一張照片一張卡,照片上是我們的全家福,那是去年照的,依然簇新平整。
卡的背面貼着一張紙條,寥寥數語,“能還多少是多少。”
得到消息的人蜂擁而至,将媽媽的病房圍的水洩不通,爸爸的死對媽媽本已是致命打擊,她又何曾經過如此大陣仗,很快徹底病倒,癱軟在床。
明媚寸步不離的守候着媽媽,那些要債之人如同豺狼虎豹,幾乎要将我撕扯入肚,我拼盡全力極力冷靜的一筆筆還賬,然而債額太大,到最後依然未能還完所有,剩下的人見卡中餘額為零,瞬間撕破臉,俱都不相信爸爸沒私下給我們母女三人另留餘錢,尤其在工廠被銀行收走後,他們更加兇神惡煞步步緊逼,沖進家中将所有值錢的東西搬走變賣後依然不肯離去,複又圍在媽媽病床前逼問。
氣急攻心之下,媽媽哮喘發作,病情加重,明媚駭的大哭,聲嘶力竭卻無人管她,醫生合力将債主趕出病房,對媽媽實施緊急搶救。
在錢字面前,恻隐之心同情心都如雲煙,在病房外,我被張張陌生又憤怒的臉團團圍住,沒人聽我的哀求和解釋,只一遍遍叫我交錢出來,有人出手推搡,我跌倒在地,竟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爸爸的屍體還停在殡儀館,不過一日,我們竟也是要被逼死嗎?
卻有人排衆人而出,來到我面前,“明朗,我來晚了。”
常為安頭發有一點淩亂,不如平日規整,但依然從容優雅,他只是站在我面前說了這麽一句話,那些前一秒兇神惡煞的債主俱都閉嘴安靜,他們臉上的驚疑不定很是明顯,如同我遲鈍而來的疑惑。
他身後跟着的人我認得,是那天等在車裏的司機,他恭敬站在一側,出言道,“常先生昨天本已離開,剛下飛機,聽聞謝總出事,又即刻趕了回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讓在場的每個人聽見,衆人面面相觑,眼珠來回轉動,徘徊在我與常為安的身上,但無人敢貿然上前詢問。常為安的那間公司在他眼裏或許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個小玩意,但在這個小縣城依然養活許多人,這些人或許就有親戚朋友正領着常為安的薪水過活。
常為安在一片靜默中蹲下來,他扶起我,讓我半坐在地上,平視我,“明朗,可有受傷?”
我呆呆的看着他,腦中如同漿糊,“你怎麽會來?難道你也是謝家債主?”
“你爸爸的事我很意外,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條路。我與他之間并無債務關系,我來是想幫你。”常為安平緩輕聲的說出這番話。
我一怔,“幫我?”
見他點頭,不知為何,我眼前突然浮現出之前他拒絕相助時冷漠的側臉以及爸爸最後血肉模糊的樣子,兩個畫面來回交替,猶如催眠般,我喃喃出聲,“那為何之前你不幫?”
話一出口,我們俱是一頓,常為安的瞳孔微不可見的一縮,他聰明如此,馬上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一雙漆黑眸子喜怒莫測,定在我臉上。
我的混沌大腦也終于開始恢複運轉,漸漸撥開一層迷霧,我不知迷霧背後究竟是什麽真相,只憑本能行事,“你說要幫我,那為何之前不幫,卻要等爸爸死後才出現?”
他的司機向前一步,想說什麽,卻被常為安擡手制止,他本來以一種并不舒服的姿勢蹲着,微微躬身平視我,現在卻換了個姿勢,挺直腰身,臉上也帶上他慣有的沉靜,“你怪我?”
一個怪字牽扯出我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從爸爸出事後,家中一夜之間翻天覆地,我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應對從未遇到過的局面,竟無半刻時間傷春悲秋,而在爸爸提出那無奈又荒唐的要求後,我亦是沒有心力去怨怪于他,如果他轉危為安,也許這件事會成為我們父女之間的心結,在以後的日子裏多多少少會怪他,然而他已經死了…
他死後,媽媽和明媚可以靠着我哭,我卻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拼命撐着,度日如年。我從不谙世事生活優渥的少女落到如今幾乎快被逼死的田地,該怪誰呢?
怪老天造化弄人?怪樹倒猢狲散人情淡薄?怪爸爸野心太大決策失誤?抑或怪爸爸狠心逃避将爛攤子丢給我?
無數種念頭盤旋,到最後竟還是不知該怪誰,只想着爸爸要是不死,也許情況不會如今天這般糟糕,而爸爸的死…我看向常為安,看着他幾乎一如既往的從容沉靜,不禁悲從中來,爸爸的死在他眼裏一定不算的什麽,從某個角度來說,他甚至可以說與此事毫無幹系,
然而,我卻無法開解自己,在聽到爸爸死訊的那一刻,我曾有那麽一瞬怪過自己,怪自己意氣用事。
常為安的心思我摸不透,但爸爸閱人無數,他不會理解錯常為安的意思,而常為安那天剛見到我時起初模棱兩可的那幾句話更是佐證,并不是他後來所說的誤解。
是什麽讓他最終拒絕了呢?也許是我的那番話,如果我沒說那些話,也許他不會拒絕?可這并不能十分說的通,那些話對于一場交易而言并無真正殺傷力,頂多不過被看作一個無知少女的幼稚行為,常為安理應不會因此惱怒。
或許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大放厥詞有損他顏面,又或許是真的突然對這樁交易失去興趣 ,我無從得知。只知道他的拒絕斷絕了爸爸最後的希望,才最終致使爸爸選擇自殺。
客觀來說,并不能怪常為安,他與我們無親無故,有理由有權利随他自己的意願做事,幫與不幫,任何人都沒有立場去強求他,自然也無人能苛責他,只能說爸爸氣數已盡,命該如此。
只是,常為安如今突然而返,一句來幫我卻讓爸爸的死無端顯得悲怆,可笑。
是爸爸的死亡讓他生出些內疚與同情嗎?不,不是的,他的眼中只有冷靜,無任何其他多餘情緒。
他既然要幫,為何不在一開始就答應,為何要在爸爸死後才上門?是為了享受抓捕獵物的過程,還是為了徹底馴服獵物的快感?無論哪種,都讓人心寒。
他就像一只貓,潛伏在暗處,等耗子般的我們橫沖直撞走投無路時放出一個誘餌,之後再百般戲弄,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游戲,卻全然不顧會帶給我們什麽樣的驚惶恐懼,亦不會關心我們的死活。
原諒身在其中的我無法再保持理智,長久壓抑的所有情緒終于找到合情合理的宣洩出口。
我半坐在地上,雙臂撐住自己,擡眼看他,“你故意的是嗎?”
故意在我們陷入絕境時再伸以援手,不僅不能怪他,反而要對他感恩戴德。
常為安沒有回答我,他側頭吩咐,“将他們都帶出去,在外面等待。”
他的司機應聲是,将所有人送出去,并關上走廊上的隔斷門。
窄窄的一方空間只餘我們兩人,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我臉上,不答反問,“你認為是我害死你爸爸?”
我不承認亦不否認,爸爸的死總與他也有關。
常為安将我神色看在眼中,眸中冷了幾分,唇角卻勾起諷刺弧度,“你怎麽不說是你爸爸咎由自取,又懦弱無能才會…”
他住口,因為我狠狠的盯着他,都說死者為大,他卻還要如此批判我爸爸,這人真是冷血無情。
常為安微微皺眉,似是極不喜歡我的眼神,他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得出結論,“明朗,你恨我?”
恨真是個嚴重的字眼,我連愛都還不太明了,又如何能鑒別恨,我只是憤然瞪着他。
常為安點點頭,“是了,就算不恨,在你心中我也一定算不上好人了。明朗,我說的對不對?”他也不待我回話,便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我,“也好,這樣更簡單。我向來也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
他抻一抻原本就挺刮的雪白衣領,問我,“你之前說願意作為交換,我現在同意了,就從現在開始履行,如何?”
我看着他,他亦垂眸看我,漆黑的眼睛冷若寒星,沒有一點溫度,亦沒有一絲猶豫,他的目的如此明确,連趁人之危這樣的字眼都沒法套用到他身上,他只不過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而已,我如同獵物,時機一到,他只需來收網即可。真是逃無可逃。
我咬唇看着他,無法開口應一個字,此番答應便再無反悔餘地,我不能不掙紮,如果爸爸還在,我還能期盼爸爸早日救我,可爸爸已不在,以後何時才能脫離苦海?
常為安果然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沒什麽耐心的人,見我不答,他的神情更加冷冽,眉宇間似覆寒霜,整個人散發出讓人心驚的冷酷,“唔,看來我在浪費時間。既然你不願意,那麽,明朗,祝你好運。”
他鞋尖一轉,就要離開。
他身姿挺拔,脊背筆直,側臉的輪廓堅毅冷然,這樣的人向來性格多半果斷,做出的決定不會輕易再改變,他要走便是真的會走,也會真的見死不救。
我惶然驚懼,上一回他的拒絕讓我失去爸爸,這一回若是沒有他,我又将付出什麽代價?
不遠處的病房裏是在生死邊緣的媽媽,明媚的哭聲隐約傳來,震動我的耳膜,走廊門外是虎視眈眈無法擺脫的債主……
我其實本就沒有選擇啊,又何故做無謂抵抗,命運是抵抗不過的。
我一把抓住他的褲腿,仰頭看他,“我願意,請你幫幫我們。”
常為安低頭看我,目光落在我盛滿淚水的眼睛上,進一步擊碎我的殘留尊嚴,“哦?心甘情願?”
我緊緊抓住他的褲腿,像掉下懸崖時抓住的一根藤條,明明上面荊棘密布,卻因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即使鮮血橫流疼痛難忍也不能放手。
我狠狠咽下淚水,睜大眼睛看他,“是,心甘情願。”
常為安轉過身體,也許這個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臉上并沒有什麽高興之色,他面無表情的扶起我,連聲音也依然是冷的,“好,一切交給我,明朗。”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記得吃湯圓( ^_^ )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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