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入營
楊鳳、郭泰等人相顧失色。
即使隔着五裏地,他們也能聽到遠處的怒吼聲,能感受到怒吼聲中蘊藏的力量。如果今天劉辯在大營裏出一點意外,他們很可能就要面對一場決絕的報複,以後再也沒有和解的可能。
不僅是那八千官兵步騎不會放過他們,恐怕他們手下的黃巾将士也不會放過他們。他們現在甚至懷疑,自己如果下令斬殺劉辯,部下還會不會聽從命令。
楊鳳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荀攸。荀攸靜靜的站在一旁,眼神微縮。
“先生?”
荀攸望了過來,眼神有些迷惑:“将軍,有何吩咐?”
“此時此地,先生可有指教?”
荀攸眼神一閃,恢複了往日的從容:“無他,出營相迎爾。”
楊鳳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知道荀攸說得對,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就算出營有危險,他也必須親自出營。劉辯能以天子之尊赴險,他豈能畏縮不前?
楊鳳和郭泰安排妥當,出營相迎。一下一千精銳士卒穿上盡可能整齊一些的甲胄,排成整齊的隊伍,夾道歡迎,好容易找來的鼓吹,帶着破破爛爛的樂器,準備奏樂相迎。按照慣例,軍中都要有鼓吹,作戰的時候鼓舞士氣,行軍的時候壯壯聲勢,駐營的時候則用來娛樂。不同的級別有不同規模的鼓吹,由朝廷賞賜。黃巾軍是賊,要聚集這些人卻是非常的不容易。
剛在營外擺開陣勢,鐘繇的馬車就到了,看到這副儀仗,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簡陋些,但是誠意滿滿,我想陛下會滿意的。”
楊鳳擡頭看去,地平線上,天地交接之處,有一朵火紅的雲正在迅速接近,馬蹄聲隐隐傳來,腳下的大地也有微微的顫動。他大吃一驚,下意識的伸手就去拔刀。鐘繇笑了笑:“将軍不必緊張,只是陛下身邊的三百近衛郎中而已。”
楊鳳狐疑的看看鐘繇,再看看荀攸,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他們。
在楊鳳疑懼之間,遠處騎兵慢慢的收住了戰馬,按辔而行。大約一巡酒的功夫,他們來到了楊鳳等人的面前。
劉辯頭載天子冠冕,身穿黑底紅地的皇袍,肩上半披一件火紅的大氅,胯下一匹雪白的禦馬,威風凜凜,英氣勃勃。身後的三百郎官打扮相似,只是戴盔而無冠,着甲披氅,氅上繡青龍一頭,而不是像劉辯的大氅上繡了九條龍。
離楊鳳三百步,劉辯舉起手,三百近衛郎官嘎然而止,整齊如一人。劉辯輕催座騎向前,身後唯王越、史阿二人,王越按劍挽缰,史阿執纛。鐘繇迎了上去,躬身行禮:“陛下!”
楊鳳等人注視着劉辯,一時看得呆了。他們沒有見過劉辯,一直以來,都聽人說天子劉辯輕佻無禮,懦弱無能,無人君之相。即使知道劉辯和袁家鬥得不亦樂乎,這最初的印象還是沒能改變過來。此刻一看三百郎官的氣勢,再看看劉辯從容自信的氣度,他們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人真是天子劉辯嗎?
荀攸見楊鳳等人一動不動,知道他們失态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曾經指揮成千上萬的人征戰,面對天子,任何人在心理上都有一種弱勢,真正能把貴賤看得很淡的人畢竟是少數。
“将軍,上前迎駕吧。”
聽了荀攸的話,楊鳳等人如夢初醒,羞得面紅耳赤。他們連忙上前,躬身行禮:“臣……小民……”
楊鳳一開口就憋住了,說是臣吧,他沒有官職,說是小民吧,他現在也不是小民。怎麽自稱好象都不對,楊鳳一時抓狂,窘在當場。
劉辯笑了,笑聲溫和:“二卿果然英武,有豪傑之氣,不知哪位能引朕入營?”
劉辯稱楊郭二人為卿,解除了楊鳳的窘境,楊鳳松了一口氣,心中感激,二話不說,連忙應道:“臣鬥膽,敢為陛下牽馬,引陛下入營。”
“甚善。”劉辯在馬背上微微颌首,以示致意。
楊鳳松了一口氣,快步上前,向王越伸出手。王越靜靜的看着他,一動不動,眼神淩厲,看得楊鳳頭皮一陣發麻。就在他緊張得無法呼吸的時候,王越慢慢的将缰繩遞了過來。楊鳳接在手中,王越向後退了一步,按劍而立。楊鳳雖然不知道王越是誰,但是他從王越身上看出了與衆不同的氣勢,不敢大意,接過缰繩,轉身向大營走去。
楊鳳為天子牽馬,郭泰也不能閑着,搶上一步,走到劉辯馬前,側身而行,做起了引導的武士。他們現在不像是敵對的兩方,倒像是劉辯麾下的一員大将,劉辯前來巡視,他們出營相迎。
劉辯很滿意,經過荀攸面前時,他看了荀攸一眼,卻什麽也沒說。
經過一千黃巾步卒列陣的歡迎隊列時,劉辯舉起了一只手,向兩側的将士們微笑致意。他的動作并不大,笑容也很淺,既不失天子的威嚴,又恰到好處的表達了他的善意。兩側的黃巾将士見了,心中一松,原本繃得緊緊的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三百近衛郎官停在原地,看着劉辯走入黃巾軍的大營,鴉雀無聲。他們一動不動,既沒有跟上去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即便是他們都在黃巾軍的弓弩射程以內。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劉辯走進了黃巾軍大營。面對着更多的黃巾軍将士,面對着這些衣衫褴褛,面帶菜色的黃巾軍将士,劉辯心酸不已。
鐘繇說得對,他們只是一群為了生存而奮鬥的庶民,他們沒有改朝換代的野心,充其量只是想換一個好一點的皇帝而已,他們自身根本沒有問鼎的意思。他們不是被人當成牛牛一樣的驅使、盤剝,就是被人當成實現野心的工具。
劉辯想到了中國歷史上的那些農民起義,雖然他不相信什麽農民起義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之類的教條,但他知道真正的農民起義非常少,農民雖多,但掌握方向的卻不是農民自己,而最後收獲果實的也不會是農民。
他們只是一群卑微的蝼蟻,即使是在文明昌盛的二十一世紀,他們也被冠以一個帶有侮辱性的稱呼:農民工。
劉辯臉上的笑容不見,他向四周的黃巾将士拱起手,欠身施禮:“天下不安,罪在朕躬。”
短暫的沉默後,營中哭聲一片,無數黃巾将士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