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弗蘭肯斯坦（十六）

被關在地下室裏的人還需要處理傷口，趁這個時間，羅城打算出去找些物資。

外頭的兩只進化種也必須處理掉，羅城拎起它倆，走出地下車庫。

貝塔安靜地流着眼淚，伽馬則一直用冰冷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羅城嘆了口氣：“別瞪啦，眼珠子瞪出來你們也還是得死。”

伽馬低吼一聲，羅城瞬間釋放威壓，兩只進化種在他手裏僵成了兩只毛毛蟲。

“要怪也別怪我，怪你們兒子吧，”羅城兩只手分別握住它們的脖子，“早死早超生，到了地府輪回司，記得報我的名字，給你們加塞，安排投個好胎啊。”

咔嚓兩聲脆響。

羅城把它們的屍體搬到了十五樓，并排放在主卧雙人床上，頭頂就是司立寧和傅清生前的大幅合照。

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

把兩具屍體擺好後，羅城直起身，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從床邊殘破的全身鏡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暗青色的皮膚都被布料遮住，偏光眼鏡則擋住了那雙惡心的眼睛，唯有一縷亂蓬蓬的白發，因為先前跑上跑下的劇烈運動而從帽子邊沿漏了出來。

周圍靜得慌，狗吠聲遠遠飄來，還沒到耳邊就散了。

羅城把那一縷頭發塞回去，扶了扶眼鏡。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厭自己這副醜樣。

若有的選，他寧願當年死在了萬人坑裏，也不想活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可惜沒有。

羅城直接從十五樓陽臺跳到了地面，腳邊磚塊寸寸龜裂，碎成齑粉。

他們上次開來的車還在，被爆炸的餘波波及，側翻在一邊。羅城把車子翻回來，問題不大，修一修還能開。

修車自然也是城哥點滿的技能樹之一，羅城修完車之後又在周圍找了找，找到了其餘隊員的部分屍體，把能用的物資都扒了下來。

正整理着裝備，一陣輕風吹來，羅城的耳朵尖微微一動。

風裏傳來了發動機的聲音、車隊行駛的動靜和人類說話聲。

“基地的人追來了？他們怎麽知道……”

羅城臉色一變：“我操！”

他飛身返回地下車庫，一把抓住司塵的手腕：“你身上是不是有定位器？”

他的突然出現吓了所有人一大跳，驚疑不定地呆望着他們。

司塵低頭看了眼被捏得青紫的手腕，點點下巴：“皮下植入，就在你捏着的地方。”

被關着的人顯然已經從羅鋒那裏知道了大概情況，王橋聞言雙目一瞪，憤然問：“難道基地的人來抓我們了？”

杜芒冷哼：“呵，大基地。”

王橋瞪她一眼，想反駁又無法反駁的沮喪憋屈樣。

“他們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車在外面，你們趕快走。” 羅城把移動硬盤和裝着血清的手提箱都交到羅峰手裏，“硬盤裏是E病毒資料，箱子裏是抗病毒血清，帶着它們往北走，去首都基地。”

羅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塞了一手世界之重，一米八幾的硬漢臉上浮現出一個滑稽的呆滞表情：“啊……哦。”

杜芒捂着肩膀，蹙眉看他：“那你呢？”

羅城拽着司塵，往自己身邊撥了撥，“我和這家夥留在這裏。”

王橋急道：“不行啊城哥，光憑你一個人怎麽對抗得了基地？”

說着，仇恨地瞪了司塵一眼，“更何況還有這個奸細在。”

司塵淡淡瞥他一眼。

王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啧，比他慫得還快。

羅城暗自搖頭，道：“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杜芒冷聲說：“你有個屁的辦法？把這人殺了，跟我們一起走。”

其餘人紛紛附和。

司塵淺淺笑了下。

羅城頭皮一緊。

無他，他對司塵的這個笑容太熟悉了，學名“皮笑肉不笑”，俗稱“裝逼の假笑”，對輪回司一衆被壓榨得敢怒不敢言的倒黴員工來說，代表了大boss放大招之前的讀條狀态——

司塵這麽一笑，就有人要倒黴了。

輕則減工資削休假，重則發配邊疆流放。

羅城有一回親身體驗了這個假笑，下一次任務世界就變成了個女人。

于是他在電光火石之間福至心靈，一把扯掉了口罩帽子和眼鏡。

衆人瞬間安靜如雞。

羅城咧嘴一笑：“就是這個辦法。時間不多了，哥，快走吧，人類未來的希望可在你們身上呢。”

羅鋒死死握緊移動硬盤，咬牙道：“走。”

“老大！”

“鋒哥！”

“走！”

羅城揮揮手：“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大家相逢就是緣，有緣分江湖再見啊。”

杜芒差點拿巴掌往他頭上招呼，但看着他現在的模樣又硬生生止住了：“……死到臨頭還臭貧。”

羅城笑：“放心，絕對死不了。”

這世上除了他自己，還沒人能殺得了他。

羅鋒最後一個離開。

他與羅城錯身而立，低聲問：“還能再見？”

羅城笑：“當然。”

不能了。

“……保重。”

“保重。”

所有人都離開了，地庫裏陷入純然黑暗，安靜得只能聽到一人的呼吸和心跳。

羅城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啪啪啪啪。

司塵敷衍地鼓了鼓掌：“感人至深。”

羅城把他攬到懷裏，攔腰夾住，皮笑肉不笑道：“多謝誇獎。”

羅城帶着司塵，離開伯爵公寓，往西邊跑。

彎月如鈎高懸，于荒涼的鋼筋叢林間奔跑跳躍，疾風烈烈，身後追兵緊咬不放……

如果他懷裏抱着的不是個面目平凡的男人，而是個身材火辣的36E大美女，那就是一部經典公路動作片的開頭了。

然而。可惜。媽的。

一個怪物抱着個男人在高樓間奪命狂奔，也不知道是什麽奇葩cult片。

他們在一棟大廈的樓頂停下。

司塵嗆了風，一落地就弓着背劇烈咳嗽，肺管子都快咳出來了。

羅城看他那副樣子，突然覺得就算不用自己動手，他也沒多久好活了。

司塵咳嗽得蒼白的面上泛起潮紅，樓頂風大，他整個人都被風吹得踉跄了一下。

松手還沒兩秒，羅城又不得不抱住他，一觸到就覺得手中的皮膚滾燙，驚訝低頭：“不是吧，你發燒了？”

伴随着升高的體溫，血液的味道也散發得愈加濃郁，羅城覺得自己簡直像泡在一汪熱騰騰的血池裏，一陣風來，嘩地一個血浪就拍他臉上。

這該死的甜美！

司塵眯着眼睛打量一番四周，擡頭望着月亮，答非所問：“你選的這個地方很好。”

“嗯？”

“視野開闊，很有儀式感，”他慢吞吞地說，“适合死人。”

“……”

“你打算怎麽做？”司塵呼吸清淺，擡頭問，“在這裏，等他們來嗎？”

“不關你事，”羅城低頭，深深嗅了一口，把他的腦袋按下去，“你別動。”

司塵就乖乖不動了。

羅城別扭得渾身不對勁，實在忍不住問：“你怎麽這麽聽話？”

司塵一笑：“我沒有必要反抗。”

“為什麽？”

司塵擡手，解開脖子上的繃帶，露出還未愈合的傷口，“因為你最終，還是會走我為你安排的路。”

羅城雪白眼珠中央的血紅驟然放大，血絲像蛛網一般密布整顆眼球。

低下頭，湊近流血的傷口，“嗯哼？”

嘴唇貼上去，尖牙緩緩嵌入，

司塵呼吸一滞，唇齒間漏出一聲低喘，麻痹感由頸側迅速擴展到全身。

“……世人，會，厭棄你……仇視你，追殺你……若你一直不願殺人，不承認你自己……你将，永無寧日……”他的聲音逐漸輕下去。

“你……終有一天，會突破這道障礙……”

“我不是弗蘭肯斯坦，也不是怪物……”他低低笑起來，“我是……造神者。”

羅城加深咬合，用力吮吸，血液的暖流源源不斷湧入體內。

“好孩子……”

司塵帶笑的尾音飄散在風裏。

【城、城哥，人已經死了……】

羅城繼續吞咽着，來不及咽下的血液從唇邊流下，将司塵的脖子和衣襟染得血紅一片。

【城哥，可以了！】

羅城停不下來。

他有一種停下就會立時饑/渴而死的強烈預感。

直到再也吸不出來一滴血，他才停下動作。

羅城咽下最後一口血，舔掉嘴唇上殘餘的血液，【404，這件事別向上頭報告。】

404抖了兩抖：【啊……噢、噢。】

一片純黑色的晶體自屍體的心口緩緩飄起，羅城伸手握住。

嶙峋的碎晶帶着刺骨冰涼。

【已捕捉‘惡’碎片，任務完成。】

【城哥，是否選擇立即脫離世界？】

羅城放下司塵的屍體，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是。】

【滴，世界脫離中，倒計時三、二……诶？】

羅城眼睛都已經閉好了，只得睜開：【怎麽了？】

【好像強制脫離不了啊城哥！】

【啥？】羅城懵了，【什麽情況？】

【我也不知道……】404宕機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啊！城哥，是不是因為你身體的原因啊？】

羅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你說怎麽辦？】

404聲音頓時小了，小心翼翼地說：【要不……你自殺試試看？】

羅城：【……】

【相當于強制關機嘛，系統死機了一般不都這麽做嗎？】404戳戳他，【城哥，基地的人要追過來了。】

羅城深吸一口氣，【我要申請漲薪，我還要增加年假。】

他伸手扼住自己的脖子。

一秒後，世界歸于黑暗。

羅城睜眼後的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脖子。

沒斷。

第二件事是看自己的皮膚。

手背的皮膚是健康的淺蜜色，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光潔平坦。

媽的，總算變回來了。

羅城摘掉感應頭盔站起來，打開門，走出房間。

幽深的走廊長而筆直，兩側足有數百扇門，每一扇門內都是輪回司任務者的工作間。

走廊上鬼來鬼往，行色匆匆，兩側工作間的門開合不斷，一派繁忙景象。

一聲嘲諷的輕笑從他耳邊輕輕擦過。

羅城腳步倏地一頓。

【惡·弗蘭肯斯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