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轉變

屋內突然沒了聲音,燕執大着膽子朝裏看一眼,只見侯爺坐着面沉如水。那女子脊背挺得筆直,青灰色淄衣洗得都些發白,肥大且臃腫,卻無損她的風姿。

那手肘處,可見一塊巴掌大的深色補丁,下擺處也有一塊。

這樣顏色絕佳的女子,若是忠勇侯沒死,合該是華服珠翠環佩滿身被人擁簇着。而不是寒風料峭中一身單薄的淄衣連禦寒都堪稱勉強。

他記得那夜的她,孤俏如一彎新月。

侯爺的心思,他不敢妄猜。他跟随侯爺多年,從未見過有女子敢在侯爺面前如此放肆,更沒有見過與侯爺争執的人能毫發無傷。或許侯爺自己都不知道對她的另眼相看,再三容忍着對方和自己針鋒相對。

死寂持續了約有一刻鐘,那種令人喘上不氣的窒息感重新沉沉壓過來。明語努力維護着自己的氣息,不想讓季元欻聽出自己的紊亂。

良久,那股窒息感漸散。

她看到他擡了眼眸望過來,幽深的瞳仁像暗黑的潭水,深且冷。如果說潭水有情緒,她覺得應該是死海揚波,暗湧翻騰。

“出去。”

終于不是滾而是平常的出去二字。

聽到這二個字,燕執立馬收回目光。

明語快步出了屋子,聞到外面新鮮冷冽的空氣,頓覺呼吸順暢起來。那堵在胸口的郁氣随着之前說出的那翻話,消散了許多。

侯府唯有季元欻一個主子,府裏的下人眼睛都盯着這個院子。她才将回到住處,情緒還沒有緩過來,蘭桂便已趕過來。

蘭桂有心想在季元欻身邊占個位置,自是時刻注意着主院的動靜。眼見着一個鄉野丫頭接連出入侯爺的院子,還能有幸侍候侯爺用飯,她的心就跟針紮似的,又痛又癢恨不得取而代之。

明語随意一瞥,絲毫不意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明顯的嫉恨。她心下好笑,暗道蘭桂一腔情意最終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白白浪費感情。季元欻那個閹人不能人道,根本不會對任何女子感興趣。如果有,也只會是變态行徑。

她垂下眼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冷掉的茶水,那種從容淡定的氣勢讓蘭桂不敢造次。

先前她的表現在蘭桂心裏留了陰影,蘭桂再也不敢小觑她。正是因為覺得她心思難測,蘭桂越發覺得有危機感,生怕侯爺被她所迷。

“姑娘,你的事情我一刻不敢耽擱,立馬就報給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帶了話,說她到底不是侯府的正經親戚,貿然從侯府要人怕是會落人口實。可她是姑娘的二姨,心裏疼着姑娘不忍看姑娘受苦。所以姑娘你得先和侯爺提這事,若是侯爺應承了自是最好,若是侯爺沒有應承你,大少夫人再從中周旋。如此一來,也便合理了。”

明語聞言,輕嗤一笑。

君涴涴打定主意要毀了她,自是會萬般算計周全。記憶中的那個她确實聽了對方的話,求着季元欻讓她去國公府。這事鬧了幾天,被有心人傳得沸沸揚揚,然後君涴涴才出面。

季元欻賣君涴涴的面子,同意她跟去國公府。別人說她工于心計,攀着君涴涴這個二姨死乞白賴住進國公府。而君涴涴則是迫于無奈,念着她是君家的骨肉萬般無法才勉強同意。

後來出了勾引楚家四公子的事,她更是受衆人指責,說她一早居心不良怪不得死活要去國公府,原來是打着見不得人的主意。

還說她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兒,一樣的不知廉恥自甘下賤。楚家那位四公子有妻有妾,四少夫人不同意她進門,大鬧君涴涴的院子。

在旁人看來,君涴涴是遭了無妄之災。即便如此依舊念着她是君家的血脈求四少夫人給她一個臉面,哪怕是讓她做個通房也好。

最後,她不堪別人的惡言謾罵自缢身亡。

楚夜舟因為這件事,對君湘湘殘存的最後一絲情意都被磨得幹幹淨淨。至此他越發的憐惜自己的妻子,與君涴涴情比金堅。

君涴涴算計完美,無一人懷疑。

“原來二姨這般為難,那日她與我說起時我還當她與侯爺關系匪淺,将我接去國公府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不想她諸多顧忌,倒顯得我極不懂事。罷了,索性侯府也不差,我便不走了。麻煩蘭桂姐姐轉告二姨一聲,就說我不欲給她添麻煩,此事便算了吧。”

怎麽能算了?

蘭桂心一急,語氣沖起來,“姑娘,大少夫人處處為你着想,你怎麽能說算就算?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你都不願意去說,難道你真對侯爺有什麽想法不成?”

明語冷冷看着她,她心下一突。方才情急口不擇言,姑娘會不會聽出什麽來?

“姑娘,我是說…大少夫人有她的難處,可是你住在侯府到底明不正言不順,不如住在國公府方便。再說侯府就侯爺一個主子,沒有其他人。侯府不比國公府人丁興旺,國公府裏與姑娘一般大的公子小姐都有,姑娘也能多些樂趣。”

是啊,正是因為國公府人多,君涴涴才好下手。

“不妥,國公府家大業大,想必二姨也不能完全做主。我到底是個外人,突然住進國公府只怕別人會說二姨的不是。侯府雖然冷清,于我而言卻是再好不過。我們出家人不喜熱鬧喜靜,我還是不走為好。”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離開侯府。莫不是這兩天又是給侯爺做飯又是給侯爺送飯,這個鄉野女子生了別樣的心思。

不行,不能讓她再留在侯府。

“我的姑娘啊,有些話好說不好聽。侯爺是個男子,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住在侯府,萬一被有心人傳出些什麽,你的名聲怎麽辦?大少夫人疼你,斷然不願意你再孤苦伶仃。她疼惜你,你也得體諒她。不過是張個嘴開個口,沒什麽難的。你只要張了口,大少夫人再出面便是順理成章。”

明語還是搖頭,她偏不說。她是想借君涴涴擺脫季元欻不假,但她怎麽可能傻到自己鑽進對方的套子。她就不信她不開這個口,君涴涴就會善罷甘休。

“不了,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這事你不用再說,我意已決。”

蘭桂氣得頭發暈,這個木頭棒槌,先前還覺得是個聰明的,不想如此犟蠢。她真以為留在侯府就能抓住侯爺的心,簡直是癡心妄想。

心裏生着氣,面上自是帶了出來。

“姑娘,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繼續住在侯府也可以,日子一長那可是說什麽的都有,你可得有個準備。”

規勸不成,這就改恐吓了。

明語眸一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蘭桂姐姐在吓唬我,當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爺,侯爺才能逃過一劫。如今侯爺知恩圖報,将我收留在府有何不妥?我竟不知明明是報恩還情的好事,為何還會有人用龌龊之心胡亂揣測。心污之人所見皆是肮髒,那得有一顆多髒的心才會傳我們的壞話。蘭桂姐姐這般人美心善的人,定然不會是那樣的人,對嗎?”

那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又來了,蘭桂暗罵自己沉不住氣,怎麽又着了這鄉野女子的道。什麽出家人什麽清修養心,心眼子怎麽如此之多,多得跟竹篩子似的。

她擠出笑意,“姑娘莫要生氣,以後如果有人敢亂,我第一個不饒她。不過這事姑娘再好好想想,國公府比侯府要大得多,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住進國公府對姑娘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如果明語是不知人心險惡的原主,自是信了蘭桂這番話。身為這世間的女子,婚姻之事大過天。比起冷清的侯府,國公府更适合她一個孤女投靠。

原主沒有半分心機,卻不知有人早就設好陷井,等着她自願鑽進去身敗名裂。

“我越想越覺得不妥,你說國公府人多,想必男子更多。萬一我和哪個公子多說了兩句話被有心人傳出去,豈不是要糟。我不能給二姨添麻煩,還請蘭桂姐姐再跑一趟,就說我已決意不去國公府。”

蘭桂恨得不行,忍着氣應下,親自跑了一趟國公府。

君涴涴聽完她添油加醋的話,溫婉的面龐罩上一層陰郁。

“她真是這麽說的?”

“她親口對奴婢說的,奴婢不敢漏一個字。”

那些話蘭桂只當明語是亂說的,但君涴涴知道自己的打算。她接那個賤種過來,就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毀了對方的名聲。

那個賤種莫不是知道什麽,要不怎麽會猜到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便更不能留。不是她狠心,任何一個敢壞她事的人,她都不會心慈手軟。要怪就只能怪君湘湘,怪自己投錯了胎。

“好了,這事我已知道,你先回去吧。”

蘭桂窺見她臉上的陰狠,吓得不敢過問她的打算,心裏越發的沒底。想着接連兩件事情都沒有辦妥,大少夫人怕是對自己很是不滿。

都怪那個鄉野丫頭,這口氣她忍不下。

可惜明語現在得了廚房做飯的差事,在吃食上別人再也無法拿捏她。季元欻沒有發話不讓她做飯,所以主院的飯菜依舊是她準備。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姓季的态度明顯變化。臉還是那張冷臉,人還是那個人,她就是能感覺出不一樣來。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沒有為難沒有遷怒。

臨走之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冰冷無波的聲音。

“有什麽需要的,可以找燕執。”

聞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燕執也同樣吃驚,訝異地張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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