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降臨

大概是兩三年以前,魔域東境之主駱修瑾突然魔性大發, 屠戮諸城。

在魔域的四個魔将中, 駱修瑾不喜歡鮮血,只愛強占他們的東西, 有時候是感情有時候一對眼珠子, 雖喜怒無常, 但已經是最少大開殺戒的魔将。

面對突然性情大變的駱修瑾,東邊的魔族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違抗他任何命令, 大約是一月之後, 駱修瑾宣布魔族需要教化, 凡東面魔族白天不許殺虐,不許吃人, 不許搶奪;凡東面魔族白天行藏出入禮義恭, 言必忠良信必聰。

這完全違背了魔族的習性,有人大膽問道:白天?那麽夜晚呢?

駱修瑾擡眉說道:晚上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白天越是壓抑,晚上越是瘋狂,到了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狂歡。

所謂的教化只是将魔性一再壓抑,壓抑到夜晚再加倍釋放而出。

同類不相殘,就算是魔族也很少會直接虐殺同族, 可是如今在魔域東境已經找不出捕捉而來的人,都變成自相殘殺罷了。

夜晚的東境是整個魔域最可怕的地方,就連他們自己也在深深的恐懼着,弱小的魔族只能藏在家裏, 或者不斷的逃離,不然只有被撕碎的份。

當沈小燈來到城中,白天所見的那座書院正燃燒着熊熊大火。

書院中,個頭大的魔族們正舉着火把,圍追堵截一個長尾熊族的小女孩,原因無他,白天上課的時候,就她一個回答了白猿院長的問題,他們是魔族迫于駱修瑾的命令才裝裝樣子,她卻真的聽了進去,是絕對的異類!

為首的六黑魔蠶跑過院長緊閉的房門,來到後院中,腦袋左右搖擺了一圈,說道:“快出來!今晚上只挑斷你的腿,再敢躲的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而一輛裝着木材的板車後,熊族小女孩捂住嘴巴,害怕的瑟瑟發抖。

她不明白,在她本該學習捕食和殘忍的年紀,父親為了讨好駱大人把她送進了書院,在她滿懷期待,接觸了光明之後,黑暗卻徹底來臨。

她不想成為埋在書院森林裏的屍體,變成魔花們的肥料。

她該怎麽辦……還長着熊耳朵的小魔族雙眼流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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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抓到了!”

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長尾,她一驚,下意識的反抗。

但是對方直接拎着她的尾巴把她扯了出來,好痛,小女孩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淚水,她已經徹底暴露了,那些魔族有的拿着武器,有的伸出利爪,都不懷好意的圍着她。

小女孩癱坐在地上,驚恐的不斷向後退去。

看到這一幕,駱修瑾站在沈小燈身後,臉色奇差,城裏的發生的一切都真實的展現在他面前,他做的一切不過是虛僞的假象,到了夜晚,這把魔性的匕首就會把一切假象撕開,露出邪惡和肮髒。

他妄圖用這種方法對抗本性,不過是癡心妄想。

那些魔族離她越來越近,小女孩雙手抱在胸前,緊緊閉上眼睛。

她在向不知到的遠方祈求,誰能來救救她啊。

“哈哈哈哈你們快看,她居然把眼睛都閉上了!”舉着火把的六黑魔蠶大笑,“你們有誰在捕殺的時候是閉上眼睛的嗎?”

他奚落的說道:“我知道,是凡人界那些廢物祈求神仙下凡救苦救難的動作呢。”

手中的火把燎掉女孩的頭發,“可是這是魔域啊哪裏有神仙菩薩……”

六黑魔蠶看見女孩睜開了雙眼,越睜越大,他本以為是她怕了,但是四周突然安靜下來,而眼前這頭熊族卻不像是驚恐的神情。

而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喜悅?

六黑魔蠶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離開地面,而且越升越高,他驚叫出聲,急忙轉頭看去,才發現是駱修瑾大人和一個女修站在後院裏。

他們散發從未見過的強大氣息。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扔了出去,其他助纣為虐的魔族都屏息噤聲。

沈小燈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直直的盯着她的熊族女孩,正拔腿欲走時,小女孩忽然一個熊撲,抱住了她的小腿。

火光與夜光交織,整個魔域都陷入了哀嚎,唯獨她,她穿着一襲黑衣,火光映襯着她的臉龐,散發出一層暈黃的光芒,眉眼裏沒有魔域常見的**,只是淡淡的看過來,卻叫人瞬間折服。

小女孩被燒的雜亂的頭發披散在腦後,一雙圓圓的眼睛卻晶亮無比。

她仰着臉,聲音又驚又喜,“您聽到了嗎?”

沈小燈問道:“什麽?”

小女孩,“您一定是聽到了,我剛才在求神來救救我,就是書中所教導的,只要我成為您的信徒,跪在地上,誠心祈求,神仙就會下凡來救我了。”

她的臉上充滿了仰慕,“是真的!”

小女孩那麽全心全意的相信着,用崇拜敬愛的眼神望着她,連熊耳朵都精神的豎立起來。

沈小燈不禁微微一愣,沒有馬上反駁她。

她怎麽可能是什麽仙或神,這只是凡人間為了擺脫苦難才求神拜佛自我安慰的方式罷了。

胸口魔氣翻湧的駱修瑾也呆愣住。

這是他完全沒想到的另一個發展方向。

在魔域,是沒有神這個概念的,因為他們永遠不會飛升,更不會向仙界之人祈求。

“神啊,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抱着她腿的熊族小女孩大膽的期翼着。

四周安靜下來,駱修瑾不由自主的放緩呼吸,偏頭緊張的看向沈小燈,他想知道她會怎麽回答。

有一種玄妙的氣息在所有人身上回蕩,不敢逃走的魔族立在原地,本能的覺得會有什麽不一樣的事情發生,就連吱呀兇狠的大火都變成了溫柔的火風,悄無聲息的掠過房屋的上空,沒有打擾。

玉魄寒髓蹲坐在沈小燈的肩頭,也學着其他人看向沈小燈。

沈小燈清眉微挑,語氣平穩道:“不會。”

待小女孩的熊耳朵垂下去的時候,她手掌一揚,柔和的風将這個小魔族托了起來。

即使站起來也只是剛到她大腿的位置,沈小燈頓了下來,視線與小女孩平視,她瞳仁裏露出微光,平靜的告訴她,“就算我是神,也是魔神。”

“魔神也是會殺人的,也不會永遠只保護一個人,可是魔神會看到魔域發生的一切,會看到你做的惡,會看到你行的善,會一直注視着所有人。”

她說的認真,一點都不像胡謅的,聽的人比她更認真。

那小女孩眼睛越來越亮,“所以說,魔神大人一定看到了他們欺負我,神都知道的!”

之前跟着六黑魔蠶作亂的衆魔族此時都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之中有一雙眼睛在注視着他們,對他們每一件事都心知肚明。

就算是他們父母都不知道的事,魔神肯定都會知道,無處可躲!瞬間,他們全都害怕起來,紛紛跪在了地上。

也學着小女孩那樣閉着眼睛,雙手合十的念道:“我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魔神原諒。”

從今天起,魔神會變成他們心中的戒尺。

當他們覺得痛苦的時候,會祈求神的憐憫;當他們死亡時,魔神會來帶走他們;當他們被魔性控制作惡時,會害怕神的懲戒。

低階魔族貧瘠又單薄的靈魂,終于有一處可以皈依。

不知道是不是小魔丹和魔域罕見的無辜者,讓她改變了一點對魔族的看法,竟然願意親手編織了一個美好的謊言哄騙這個小魔族。

不過也不算是件壞事。

她看了眼天色,已經快要到黎明了,是時候走了。

或許是看出她的意圖,小女孩拉住她的手,踮起腳尖,悄悄問道:“那您是魔神嗎?我會保密,不會告訴他們的。”

沈小燈眨眨眼,“你要是相信我是,那麽我就是。”

一個笑容逐漸在小女孩臉上綻放。

兩人離開書院,沈小燈站在山巅,收回視線,對駱修瑾說道:“感謝近日來你的照顧,不過我該回去了,看來魔域東面也不适合我。”

駱修瑾眼神複雜,他本該不甘甚至惱羞成怒,但是他都沒有,內心亂極了。

“你要回幽冥宮?你主動背叛了他,殷慈可能不會歡迎你。”

沈小燈說道:“不,我會在魔域到處看看。”

“那麽,一路小心。”

“你也是。”

兩人都暫且放下真正的想法,各自朝着相反的地方走去。

沈小燈果然沒有回殷慈的南面地區,駱修瑾看了一眼沈小燈的背影,這才真正放心離去。

他也沒有回洱無宮,而是原路返回來到了書院。

天已經亮了,魔域東境各城又恢複了平靜,他們餍足的回到自己的地盤,等待夜晚的來臨等待着新一輪的狂歡。

駱修瑾一揮衣袖,掩飾周身魔氣和身形,踏了進去,他找到了昨天晚上那幾個小魔族,悄無聲息的跟在身後,默默觀察,他在賭。

有紫赤蠍族還有毒水蛛族,他們都住離城市不遠的近郊。

其中一個頭頂長着三個水泡膜的蛛族回到了所居的洞府,裏面陰暗潮濕,很适合毒水蛛生存,他昨天一夜回歸,但熱衷繁殖、族胞無數的洞府裏,就連他父母都沒發現他的任何異常。

一頭栽倒在床上,這只毒水蛛閉上眼睛,但是根本睡不着,腦子裏不斷盤旋着昨晚的畫面。

這對他來說太新奇,他爬了起來,跑到蜘蛛網下,仰頭問道:“爹娘,我們府裏有凡人間的書嗎?我想看看。”

話音一落,他就被一腳踢倒在地,蜘蛛網上傳來冷冷的聲音,“好好修煉才是正事。”

底下,比他年長一歲的兄弟譏諷的笑道:“弟弟真好笑,我們府裏哪裏來的凡人間的書,只有凡人間的肉,弟弟或許是餓了。”

他父母說道:“那就出去捕食。”

他有些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屋裏,沒過多久,隔壁洞府的魔族同伴呼喚他出來,說是有好玩的事情。

等他出去後才發現,好玩的事情就是他們抓到了一只還沒化形的小獸,看樣子是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卻意外的被他們攔截,他們想要扒了它的皮,搶走它的随身寶貝。

小獸已經被弄的奄奄一息了,見到血和它的慘狀,毒水蛛本能的興奮起來。

只是……他猶豫了,頭向四面八方轉去。

“你在看什麽呢?還玩不玩了?”

“我不玩了。”毒水蛛立馬的說到,又低聲道:“我、我在害怕魔神大人……”

幾個同伴都睜大了眼睛,異口同聲的問道:“什麽東西?!”

毒水蛛壓低音量,像是掌握了什麽秘密,把昨天夜裏的事都如盤托出。

其中一人不信,“你怎麽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呢!我們的種族已經在魔域延續了上千年,我爹娘從未告訴過還有魔神的存在。”

毒水蛛着急的說道:“不!是真的,你們當時不在所以沒有看見,那個人……反正我感覺到了。”

“嘁。”對方很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才不相信你,要是魔神真的存在,那,就讓這個東西好起來。”

他指了指地上的被弄的快死的小獸。

“是啊,魔神真的在的話快證明給我們看啊!”其他同伴都哈哈大笑,都覺得毒水蛛可能是被吓傻了才有什麽奇怪的癔症。

就在這時,地上的小獸忽然嗚咽一聲,從地上竄了起來!大家一驚,就看到小獸的爪子抓破了剛才帶頭嘲笑的人的臉,銜起寶貝飛快的逃進了叢林中。

毒水蛛呆了呆,大聲道:“看吧!魔神顯靈了!”

他連忙跪在地上,慌忙的雙手合十,閉眼念到他沒有背着魔神殘害他人希望魔神不要怪罪,其他見狀也吓得紛紛跪在地上,學着毒水蛛的動作口中念念有詞。

要是其他人晃眼一看到這種場景或許會以為遇到了一群傻子。

而站在樹後面的駱修瑾收勢,複雜的看向自己的手,他居然幫沈小燈加深了這個謊言,可是,他看了一眼突然變得無害的小魔族們,在魔域,說成神跡也不為過。

更加關鍵的是,這幾個小魔族們将把他們所相信的告訴別人,他們的子孫後代都會相信有魔神。

這是多麽可怕的力量。

沈小燈确實沒有回幽冥宮,等駱修瑾沒有監視她後,掉頭回到了洱無宮下面的城中。他一定沒想到,她哪裏都沒去,往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魔丹亮着暗光在前面帶路,沈小燈來到一條柳巷,最終停在一家典雅秀致的青樓前。

不知為何這家青樓,門可羅雀,一點生意也沒有。

廂房裏,殷慈像是感覺什麽,放下手中的酒杯,身邊打瞌睡的女子們皆一驚,齊刷刷的跪了下來,都連忙喊道饒命。

殷慈沒有說話,事實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動靜。

他無神的貓眼眨了眨。

有一根絲線攥着他的心髒,當他們距離拉遠,這種感覺就會變淡,變得隐隐約約,但,當沈小燈靠近後,他就會變得如月望一樣,所有注意力都被牽着這根線的人吸引。

坐在椅子上的殷慈看向門外。

他知道是沈小燈來接他了。

一個美麗又危險的女人走進了廂房,她肩膀上一左一右坐着兩個黑白色萌寵,她的視線從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滑過,衆人望着她的臉龐,一陣自行慚愧,想到一開始自己在殷慈面前獻媚的樣子,真是不自量力。

看到屋子裏明顯變暗的血跡,沈小燈是無語的。

“我們走吧,駱修瑾已經放松了警惕。”

“哦。”

殷慈一臉平靜的站了起來,跟在她身後。

走了一段路程後,沈小燈停下腳步,殷慈險些撞了上來。

沈小燈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的說道:“你氣息很亂……”

“啊,好的。”,殷慈停住呼吸,周身的精孔全開,依靠身體來吐納魔氣,這是殷慈在對戰時想要讓人死不瞑目時發明的方法,達到連自己怎麽死都不知道。只是太過于反人類,堅持不到太久精孔就會堵住流出血液。

“……”,這倒也不必。

一般的變态都是對別人變态,這位是對自己也非常變态。

沈小燈不想一個血人站在自己身邊,于是沒再說他什麽。

見對方不高興,殷慈重新換成正常的呼吸,只是特意放緩了許多,雙目垂下,望着沈小燈的手。

眼底異光一閃而過。

在洱無宮的背面,駱修瑾懷着複雜糾結的心情來到一片雪松林間。

高山氣冷,茂密的雪松林葉上壓着灰色積雪。

雪葉下方站着一個披着暗金色氅袍的男人,白色幼獸毛制成的絨領系在修長的脖頸兩側,露出一截慘白的皮膚,他面容清瘦,一雙瞳仁像是雪白的紙張燃燒後的灰燼,死氣沉沉,如垂垂暮霭,透着沉重的鉛灰色,男人半掩眸光,望着地上的雪和露出的青石。

他好像沒有察覺到背後走近了一個人。

駱修瑾走到離他還有兩丈的距離便停了下來,這個人不喜歡別人靠近他,駱修瑾也不想靠近,他有一股冰冷的氣息,令人絕望的冰冷。

想了想,駱修瑾開口說道:“她離開了洱無宮,可能計劃要延後了。”

男人薄唇微張,低沉的嗓音傳了出來,“無妨,只是我感覺到,你在猶豫。”

他确實猶豫,駱修瑾皺起眉頭,但是也沒告訴這個男人他心中真正所想。

像是感受到他的抗拒,男人說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合作了?”

駱修瑾一驚,矢口否認,“我沒有!”

“噓。”男人聲音未變,“為什麽會猶豫?只有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不是你告訴我,你想掠奪普通人的一切,無論是他們的愛、書籍、煙花、衣物、禮儀和你夢寐以求的人性……”

駱修瑾道:“可是,你只交給了我皮毛而已。”

男人勾起唇角。

駱修瑾道:“是我錯信了你的方法,被詛咒的魔族怎麽能擁有人性,這只會讓魔域陷入萬劫不複。”

對方悶笑出聲,松林葉上落下幾縷飛雪,他說道:“看來她教給你了很多東西,”他又笑了一聲,毫不在意駱修瑾的憤怒,語氣輕松道:“你以為你有選擇的權利嗎?”

從合作的最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選擇。

林間濤濤風聲,無數的雪花在天空飛舞,一道道灰色的氣體和黑色的氣體如波浪般震了出來。

駱修瑾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只不過沒想到他的實力如此之強,當魔域還沉溺在泥潭裏,凡人界、修真域界甚至是埋骨墳地已經出落了許多非凡之人。

他從高中墜落,砸入雪地裏,男人朝着他的胸口擊來一掌。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飛快的掠過他眼前,是一把劍。

一把帶着天地之間浩然正氣的仙劍,是純鈞!

駱修瑾愕然回頭,果然看到兩道黑影一前一後的飛奔而來,在前面的赫然在千裏之外的沈小燈。

純鈞巨劍鋒利的穿透灰色瘴氣,朝着男人的手掌刺來,眼看着就要穿破,卻奇異的停在了男人的手掌前,劍身嗡嗡的發出尖嘯争鳴,也沒有突破他的界限範圍。

沈小燈感覺到了純鈞的凝滞,終身一躍,朝那道人影沖了過去。

但是對方并未有跟她正面沖突的打算,身形一展,收勢跳到百米之外,當沈小燈握住純鈞的一瞬間,已經抓不到他的袍角,只剩下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灰色的眼睛,她頓住身體,宛如萬年寒冰的冷意從這雙眼睛直直的抵達神魂深處。

是朝玉京。

上一世對方輕易的殺死了他,随意的如殺死街邊蝼蟻,神魂俱滅啊,她永遠忘不了那時的絕望和痛苦。

這一世終于又見面了,朝玉京。

同樣接觸了沈小燈的眼神,朝玉京嘴角蕩開一個笑容,好強烈的恨意啊,真是令人期待。

修真域界再見。

眨眼間,朝玉京消失在魔域。

“你是要死了嗎?”

殷慈涼涼的聲音響起。

這語調驚醒了她,沈小燈深吸幾口氣,恢複冷靜,走回去查看駱修瑾傷勢,一看才發現他的傷很嚴重,就跟殷慈說的一樣,馬上就快要死了。

高階魔族是不會輕易死的,除非遇到整個域界中最強的朝玉京,那人本來就是滿級,殺死一個魔将也不足為奇。

“你要交待遺言了嗎?”

殷慈繼續涼涼的問道,一點也沒有兔死狐悲的傷感,只恨他死的不夠快。

駱修瑾看了眼殷慈,說道:“桑多死了,魔域只剩你了。”

這是第四個喜歡玩火的魔将,原本以為他還在寒蟬噤沒想到已經死了,殷慈垂眸,哦了一聲。

沈小燈對他說道:“你退後。”殷慈不情願的退後一步。

躺在地上的人嘴角溢出鮮血,深黑的眼眸看向沈小燈二人,忽然一笑,“你們從一開始就在做戲對嗎?”

“正如你一樣。”沈小燈幹脆的回答他,“你從一開始也是用欺騙的手段接近我。”

駱修瑾慘然一笑:“我還以為你真的為我動容了,才會離開殷慈來到洱無宮。”

沈小燈卻搖了搖頭,“你還是不夠了解人,你打造了雲澤仙府給我,卻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歡那個家,一刻也不想回去。”

這次駱修瑾還未有什麽反應,殷慈先瞪圓了眼睛,去了一趟洱無宮後他就命人将幽冥宮的一間房改造成了绮羅殿,還是趕工完成,他雙眼一眯,已經決定在沈小燈發現之前,先毀掉那個地方。

“原來是這樣啊……”駱修瑾吐出一口熱氣。

他的意識逐漸離開身體,又想到什麽輕聲道:“我跟他的交易是,我助他一臂之力覆滅三界,他讓魔域擁有沒有的東西,只是你出現後,內容有點變化,他讓我套出你能破解攝魂大陣的秘密。”

原來如此,所以在洱無宮,駱修瑾才會套話。

沈小燈眸光微閃,看來朝玉京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她了。

“但是關于你的事情我什麽都沒告訴他。”駱修瑾一笑。

在最開始,他确實別有用心,無論是朝玉京的要求還是他的本能,駱修瑾都想要掠奪,搶走她的所有視線搶走她的秘密搶走她的靈力,只要是他沒有的他都想擁有,如果擁有了就想要的更多。

只是……到頭來,反被她掠奪了。

她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她所做的一切都讓他思考了一遍又一遍,她只是坐在轎子裏撐着下巴,就足夠掠奪他的心,她甚至搶走了他的魔族子民,還有,他的命。

沈小燈叫他的名字,“駱修瑾……”

接到她東面的仙轎中,握着茶杯的沈小燈雙眼彌漫着茶的霧氣問他會不會忘記她的名字,還有她在魔族面前蹲了下來,給小女孩說話時的柔和語氣,還有她的那個魔丹咬了他一口。

一幕幕快速的在眼前浮現,猶如洪流飛快的消逝。

站立的兩人看到駱修瑾的黑眸逐漸失去色彩,人死後眼睛就會變得像死灰一般。

在意識的洪流中,駱修瑾回到了小時候,他的意識剛剛蘇醒,無意間走進了一個殘破的秘境,裏面,斷壁頹垣中,只剩下一副巨大的壁畫。

畫中是一個非常美的女人,她耀眼的像一團火焰,她的雙眼像是看到了自己,他撲了過來,好奇的問畫中的人,“你是誰呀?”

“我是魔神。”

“魔神是什麽?”

“當你擁有了人性,你就知道了。”

“人性又是什麽?”對于沒有的東西,他總是格外感興趣。

可是再也沒有一道聲音回答他,只剩下冰冷的壁畫,他看到了壁畫中的新魔族,圍坐一團,歡聲笑語,天空是湛藍色的,雪是白色的,太陽是金黃色。

後面的歲月實在太過于漫長,他逐漸忘了這件事,但是那幅畫面永遠的刻在了記憶中,他記不起原因動機,只是一味的想到,只要他有了人性,只要魔族被教化,她就會出現。

熊族小女孩的話回蕩在腦海中。

您一定是聽到了,我誠心的祈求您的降臨,看見我,保護我,規誡我。

那您是魔神嗎。

駱修瑾緩緩閉上眼睛,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你是魔神。

請讓我做你的第一個信徒。

殷慈看了眼地上的人,說道:“他死了。”

話音一落,一顆黑色如水晶的石頭從他的身體裏升了起來,落入了沈小燈的手中,這是駱修瑾的魔丹。

帶着炙熱的溫度,在第一次見面時,駱修瑾用別人的血和謊言當做禮物。

在最後一次見面時,駱修瑾奉上了他最珍貴的魔丹。

他的身體神魂如煙飛出雪松林間。

沈小燈握着魔丹擡眼看去,這縷輕煙穿過仙轎,掠過洱無宮,混入了天水河中,永遠的停留在那個燈火爛漫,美人眸光如畫的時間裏。

天水河非河,駱修瑾非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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