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讨厭做選擇題,尤其是單項選擇。
毫無疑問,我是個心智早熟的孩子,尤其是十五歲發現自己對宴宗羨有非分之想後。
從那時候開始,直到第一次得到宴宗羨之前,我都忍受着五歲在宴宗明陽臺上經歷過的心路:總覺得當下的生活太痛苦,但它是假的,不是我的真實生活。真實世界中的我一定在昏迷中,只要我醒了,一切就會好起來。
我是什麽時候“醒來”的呢?
當然是得到宴宗羨,并發現生活中好的部分依舊如故的時候——夢寐以求的人也同樣渴望着我,只要想,我們就可以找機會糾纏在一起,并且其他人無從知曉,他們依舊愛我。
天知道……對不起,我又這麽感慨了,但這是我最由衷的一次感慨——天知道,我有多珍惜這樣的生活,多希望它永遠如此。為了它,我甚至試過放棄宴宗羨啊!
“它”,包括嚴肅但對孫輩慈祥的爺爺,包括視我如己出且真心希望我開心的姑姑姑嬸,包括永遠信任依賴我的小公主,包括我不好定義和描述的小叔叔,甚至也包括對我永遠冷漠的宴宗明。
當然,我也想知道關于自己的秘密。
這是人的天性,不是嗎?何況這秘密還關系到小叔叔能跟我維持多久不好定義和描述的關系。所以我不可避免地好奇過,想過探究。最終,答案也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攤在了我眼前。
所以,現在我面臨一道非常讨厭的選擇題:一個越來越搖搖欲墜瑕疵難掩的家,一個親生父親或者說一個徹底破而求立的機會,我要選哪一個?
如果拿這個問題去向宴宗羨求助,他一定會告訴我,去見,哪怕去認了葉訣,我在宴家的地位也不會變。
他還會安慰我,說既然大人們都知道我不是宴宗明的孩子,但這麽多年還真心疼愛我,說明沒有人在乎我身上那點基因,所以我也不用在乎。
可他總歸不是我,我們之間的區別,是天生擁有和後天被恩賞的區別。
“宴”,是他天生擁有的東西,他想甩都甩不掉。
可我呢,宴宗明已經說過了,我應該姓葉,“宴”字只是我命運的僥幸。而僥幸是邪門歪道,是不可能理直氣壯的,如果有一天被收回也理所當然。
尤其是“背叛的證據”幾個字從宴宗明嘴裏說出來,我立刻變成一個寄人籬下二十二年的野種。
他一定恨死我了,恨得正義凜然,但凡眼神友好一點看我都是憐憫。要不是宴宗羨當初抱着我不撒手,我的歸屬應該是某家福利院,現在過着一無所知也一無所有的生活。
我……算了,不能再想下去,否則我就要把自己逼入全然自棄的角落了。
我收起個人終端,盯着天花板疲憊地吸了一大口氣。做作地想象自己是一條瀕死的魚。吸完那口氣之後,還張着嘴細細地感受氧氣拯救自己的幻覺。
最終,我沒有回複葉訣的信息,也沒有回複宴昱。只回了宴宗羨,告訴他我不去“旅游”了,因為我身體不舒服,也想在家關注着爺爺姑姑姑嬸的情況。
兩個都是他不能反駁的理由,但我放了鴿子他多少要鬧脾氣,所以不僅沒再回我,還一連幾天都不問候我,偶爾致電家庭系統,也不跟我說話。
我自己心裏煩着,他不理我,我也樂得清閑。
于是整個假期,除了下樓吃飯,我基本都在房間裏睡覺、看書,以及在網上刷宴昱的新聞。
如她所說,網上在事發第二天就風平浪靜了,顧俦平的公關确實得力。她本人對此根本不回應,她那些網絡社交賬號全都沒有感情地發布了團綜新預告。除此之外,不說一個多餘的字,看起來就像是經紀人或助理替她操作。
但我看得出文案是她自己寫的。那種,越生氣就越喜歡用表情和波浪號的習慣,我再熟悉不過。
所以在氣消之後,我主動給她發通話請求。
通話那邊,她一如既往忙碌,聲音輕快地跟我說她在幹嘛,當我問她是不是生氣的時候,她說:“當然生氣了,被人黑成這樣還不生氣,我還是正常人嗎?”
我情緒平複了很多,有心情跟她摳字眼了:“都只是黑?”
“對啊,捕風捉影黑!”她說。
“宴昱。”我叫了她的名字,讓她明白我現在是認真而講道理的哥哥,她不能糊弄,也不必害怕。
然後,我聽到她的态度一下變乖了:“嗯,哥哥你說。”
“你沒有被顧俦平标記,是嗎?”我不想用那個激進粉絲的問法去問,但我要求事實,所以我重複了那天晚上的話,“你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她沉默了。
可能過了十來秒鐘,我才聽到她的回答:“哥哥,我沒有被顧俦平标記,臨時标記也沒有,我們……做得很安全。”
“……嗯。”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麽話。
“哥哥,你記得我上次說過什麽嗎?”她輕輕嘆氣,傷感地說道,“我說過,他有一樣東西不會給我,就是這個。你明白嗎,顧俦平不會标記任何人,他永遠不會讓自己被AO天然吸引這種東西束縛。他什麽都可以給,就是不會把自己給別人......哥哥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我想不通。”
說到後面,她近乎喃喃自語。
我看不到她,但我聽得心驚肉跳。
“小魚兒?”我不由自主輕柔以待,就像怕驚吓她,“你愛上顧俦平了,是嗎?”
小公主不回答。
我好像還是驚吓到了她,因為她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很輕,不願意被我聽到。
好吧,我知道愛情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我現在再着急再想罵她,也是不可取的。我十七歲的時候一點都不比她強,甚至比她更糟糕。
可是,我該怎麽辦?我的小公主愛上一個可能只把她當做商品的商人,我卻對“救她”無能為力。在她最近這些難題面前,我成了最沒用的哥哥。
于是,沉默持續了好長時間。
就在我以為這場沉默要釀出曠日持久的架勢來的時候,她終于開口了,小心翼翼:“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責備我?”
天吶,我心都要碎了。
“嗯。”我近乎急切地說,“不會的,不會的。小魚兒,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我不會怪你,不會罵你,只要你不瞞着我,好不好?”
“你昨晚就罵我了。”
“是我的錯,我道歉。”
“那你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罵我。因為你罵我,我會害怕。哥哥你不知道,家裏所有人罵我我都不怕,就怕你罵我。我總是覺得,你要是罵我了就是不要我了。”
我羞愧了,因為想起那天晚上生硬地挂她通話,還把那當做是沒有殺傷力的發洩。可其實,她被傷到了。
于是我鄭重地承諾:“以後不會了,哥哥保證。”
“不行,你要表現出誠意!”她用那種女人向情人撒嬌的語氣說道,媚如絲。
“媚”這種東西,也許本人意識不到,但旁觀者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現在的嬌媚,和少女時的嬌俏大不一樣。可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孩兒,她都是我妹妹。我又怎麽拒絕得了妹妹對哥哥的信任。
我只能完全地縱容她:“你說,要怎麽表現?”
“和我交換一個你自己的秘密,得是真正的秘密,不許敷衍我。”
我聽了差點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疑心她知道什麽。我的秘密……我能有什麽秘密?無非是有個不敢拿到臺面上的情人,再有個不敢去面對的親爹。她抓得真準。
“好吧。”我吸了口氣,告訴她,“其實,我在談戀愛。”
“和誰?!”她震驚不已,問完停頓不到一秒,緊接着追究下去,“是不是你公司的?你是不是在新公司裏認識了什麽人?男的女的?beta還是omega?”
“為什麽不能是alpha?”我反問。
“啊……”她猝然收聲,片刻之後,便像是理解了似的,安慰地說,“哥哥,原來你是同性戀啊。那,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她誤會了,以為這就是我秘密的地方。也好。我順着她的話接下去:“男的,我是純同。”
“那你們……困難很大啊,我最近看新聞,感覺《婚姻法》修改已經板上釘釘了,還聽說民政局已經停止為雙A雙O注冊結婚了,連以前結婚的,婚姻權益保護都會削弱。”
“嗯,是啊。”
“哥哥,那你不怕嗎?”
“不怕。”我頓了頓,“他不怕,我就不怕。”
“啊……”她發出一聲感慨,“有點不像你呢!”
“哪裏不像?”
“你這個人,好像做什麽都很守規矩,什麽都要平衡,會努力讓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條。我一直覺得啊,你對不守規矩四個字的所有包容都花在我身上了。一次是我不念書,出來做練習生。一次就是現在,你站在我這邊。”
我沒有站在你這邊……但你說是就是吧。
我道:“所以,你要對哥哥坦誠。”
“知道啦!”她開始撒嬌了。
這就是好了。
我松了口氣,又寒暄幾句便準備挂通話,她忽然又黏黏糊糊地喊我“哥哥”,我問幹嘛,她用那種特別甜美肉麻的聲調說:“加油哦!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你,我也支持哥哥你!”
我愣了一下,心裏很沖動,忍不住問她:“不管對方是誰嗎?”
她認真地說:“嗯!不管對方是誰,因為我相信哥哥你的眼光。你喜歡的人,一定也是特別好的人!”
我心裏五味雜陳,不知其味地輕輕回道:“謝謝。”
這通通話令我感到踏實,溫暖。
盡管宴昱的事情我什麽忙也幫不上,可也算有了個底,不那麽瞎擔心了。我甚至覺得,只要我再強大一點,她也清醒一點,我就又可以在她的配合下,做一個幫得了她脫離麻煩的好哥哥。
而且,她盲目的支持真的有鼓舞到我。
即便到時候可能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但只要她現在說了這句“支持哥哥”,我就領受這一刻的好意。
所以說,這個家就算不屬于我,也總是源源不斷給我安全和力量,我怎麽舍得破壞一點點呢?
之前所有沉悶、憤怒、不安,乃至對宴宗羨撒氣,都是因為懼怕它被損毀啊!它是我唯一的地球,然而宇宙中劃過任何一塊小隕石,都可能撞毀它。
我不允許的,絕不允許。
所以,我盡量不要做那樣一顆小隕石。
作者有話說:
本周更新get。下周國慶假期我會很忙,不一定能寫文,所以可能緣更。祝大家假期愉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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