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菜火入魔

藍小白做晚飯可把小天樂壞了，這小天現在俨然是藍家二少爺，藍小白的弟弟，這老爺夫人的旁邊，就是他的位置。

自從藍小白将他撿回做了一碗面給他吃，後面他就再未吃過藍小白的菜，讓他好不傷心，幾度夢回，都想着那天的美味。

那一天……

一碗陽春面……

卻似陽春白雪一般純淨甘甜的味道……

那充滿彈性的面就如陽春白雪下少女吹彈即破的肌膚……

口水，在不知不覺中流出，老爺夫人看着小天那一臉神往的樣子，笑了起來，這确實是一個讨人喜的孩子，若是當年他還活着……兩人匆匆收起那久別的哀愁，繼續用那充滿愛意的視線包裹着這個藍小白撿回來的寶貝。

天色漸漸暗沉，黑色的幕布拉開夜的序章，零零散散的星星從東方爬起，趕赴這夜的舞臺。

遠處飄來陣陣香味，一串丫鬟緊緊跟在藍小白的身後。

那潇灑的身姿，那雌雄莫辨秀美的容貌，讓丫鬟們心神蕩漾。

藍小白站在明亮的餐廳圓桌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把藍老爺子給逗樂了：“喲！小白，你這是做什麽？”

藍小白負手而立：“今日藍兒特為爹爹、娘親獻上六道佳肴。”說着，一擺手，一個丫鬟将菜放在了圓桌的中心，卻是一條盤亘在湖上的真龍，由胡蘿蔔雕刻而成的龍頭，肉泥的龍身，用刻刀在肉泥上劃出龍鱗，香氣四溢，滿堂生輝。

小天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動筷了，只聽藍小白說道：“這第一道，叫做：假龍真鳳！”

藍憲秋和何映月相視了一眼，起筷嘗了嘗那龍肉，卻是雞肉，雞肉在菜中為鳳，兩位老人家心裏嘀咕起來，女兒是在提醒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

“第二道。”小丫鬟上了第二道菜，“鸾鳳合鳴。”

只見盤中是兩只火鳳交頸，甚是親密，藍憲秋不禁笑道：“小白，你這錯了吧，分明都是鳳，哪裏來的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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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藍小白挑了挑眉，故作吃驚道，“哎呀，孩兒疏忽了，竟将兩只鳳放在了一起，這不就像讓兩個女子成親一般荒唐？”

藍憲秋眉毛抖了抖，何映月掩面而笑，這丫頭果然鬼靈精。

小天哪知他們的深意，這邊看着佳肴已經口水一灘了，直想快點開場，然後大吃一頓，他才不管是鳳鳳，還是鸾鸾呢，好吃就行了。

藍小白這邊已經拿出第三道菜：“第三道：還女紅妝。第四道：巧姐退鳝。（這裏有一個典故，相傳某個村子一年鬧鳝災，一個名叫巧姐的女子用巧妙的方法消除了鳝災，此菜名便由此而來）第五道：鴛鴦戲水，第六道是湯：天倫之樂。”

上到這裏，藍憲秋和何映月也明白藍小白的意思了，她想退出禦膳房，還自己女紅妝，只有歸還她的真實身份，她才能嫁個好兒郎，從此全家盡享天倫。

“爹爹，娘親，怎樣？孩兒這菜做得如何？”

一滴汗，滑過藍憲秋和何映月的額頭，女兒這是想翻身啊。藍憲秋當即笑道：“好！好！做得好！果然色、香、味、意、形俱全，不愧是我藍家傳人！”

“是嗎！”藍小白笑了起來，那如同泉水一般的眸子閃耀着精光，藍憲秋當即明白自己上了女兒的當，她那句“做得怎樣？”就是為了騙自己說這幾個“好”字！也就是同意她恢複女兒身，退出禦膳房。

一絲夜風吹進了大廳，美食的香味誘惑着桌上的每一個人，但藍憲秋此刻卻沒了品嘗的心思，這還女紅妝可大可小，若處理不當，藍家欺君之罪無法避免。

何映月擔憂地看了一眼藍憲秋，當即提起了筷，笑了起來：“來來來，別讓菜涼了，你看，小天都餓壞了。”

“嗯！嗯！”小天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大大的清澈的眼睛裏是對食物的火熱欲望。

藍憲秋看着已經坐在身旁的藍小白，淡淡道：“只是火候未夠。”

“孩兒明白。”藍小白的臉上也帶起一絲愁容，“孩兒自會找到十全十美的配方。”

聽到這裏，藍憲秋也放下了心，自己的女兒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做事也很有分寸。

得到父親的同意，藍小白心中便有了底，擡眼看見月光灑滿庭院，當即提議将飯菜搬到院中，賞月品菜。

小天立刻開心地跳了起來，圓圓的臉上是品嘗佳肴的興奮笑容。一家

人看着他紅撲撲的臉蛋便笑了起來，藍小白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正如父親說的，時候未到，再加上這次的下毒，只怕此事不了，就難以脫身。

盡管未來如同這夜幕一般迷茫，但那輪皎潔的明月，卻是将光明帶給人間，藍小白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恢複身份，安安全全地離開禦膳房，離開皇宮。

不知不覺地藍小白走到了廚房門前，嵌紗的雕花門緊閉着，裏面一片黑暗。藍小白想起了兒時跟着父親學廚藝的時光，當時的自己不知怎麽了，如同着了魔一般愛上了廚房，愛上烹饪，沉靜在油鹽醬醋和煎炒烹炸中。

父親說色香味意形養對于一道成功的料理來說，缺一不可。

色，就是指食物的顏色是否能吸引人，要漂亮，這是品嘗者對食物的第一印象，就像挑選布料或者花瓶，人都是偏愛于漂亮的東西，菜肴也不例外，若是一盤黑乎乎的東西，那自然無法引起人的食欲。

香，自然就是食物的香味，香氣撲鼻，是對于食物的第二印象，而且能大大地調動人的食欲。

味，當然就是味道啦，最重要的就是适口，而且不同的地方菜系都有不同的口味，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藍小白記得自己在跟着父親去大江南北學廚的時候，發現當地的菜最好用當地的調料，否則在口感上，就會遜色許多。

形，其實形是慢慢從色中分離出來的，主要講究的是成菜的形狀以及裝飾，例如一盤普通的炒雞蛋，但是若是加上雕工精美的蘿蔔花，整盤菜就變得精致典雅，無形中，便讓普通的菜肴上升了一個層次。

意，這就是從色和形中升華出來的，也是龍朝人比較講究的，就像寫詩作畫要講究意境和氣氛一樣，食物也要體現出文化內涵來。

有的是菜肴本身就含有的，有的則是根據菜肴來聯想的，例如藍小白先前做的“五彩神州”用不普通的含義去解釋普通的菜肴。當然，其實在平日裏，許多菜都有着自己的來歷和故事，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蘊。

養，俗話說藥補不如食補，食能養人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六條“食訓”深深刻入藍小白的心底，成了她做菜的标準，她的身體裏有着烹饪的精靈，只要想到烹饪，就會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斷地湧起，遍布全身，各種食材會從她的眼前滑過，新的菜式即将形成。

白光乍現，她推開了廚房的門，匆匆點燃燈盞，拎起了挂在衣架上的圍裙，衣袂飛揚，白色的圍裙就已經穿在了她的身上。

大朵的香菇放入水中，猶如一頂頂黑色的鬥笠，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拿出菜刀，菜刀在藍小白的手中飛轉，如同一個轉輪，轉出道道閃亮的刀光。“砰”一聲，菜刀落在了砧板上，刀鋒嵌入砧板，刀身晃了晃，銀白的光掃過廚房的每一個角落。

拿出一塊洗淨的豬肉，三成油膘七成精，手指輕輕撥起刀把，刀身飛向了空中，藍小白揚手握住就開始切豬肉。

由慢到快，由切到剁，将一塊豬肉從大變小，再變成了沫，靜靜的廚房是她“噔噔噔噔”切沫的聲音。

星月交錯，廚房裏燭光搖曳，那敞開的大門帶出了一片黃色的暖光，聲聲蟲鳴在院中此起彼伏。

灑上調料，藍小白将調料與肉泥混合，加入豆腐，讓肉的味道裏帶出了黃豆的清香，又恰到好處地去掉了肉的騷味，不僅使肉餡變得滑膩和鮮香，又提升了肉餡的口感，可謂是肉與豆腐最美妙的結合。

撈出大朵的香菇，在菇面上畫上十字，菇面自然張開，露出淡淡的褐色，整個香菇就像是一朵盛開的黑色花朵，而當中的十字就是它的花心。

去蒂，将肉嵌入香菇的內側，上盤放入蒸架。

挑出上下粗細均勻的黃瓜，切取當中最佳的幾段，挖出一個小酒窩，嵌入肉泥，放上蒸架。

然後開始調制高湯。

藍家的高湯是取雞骨、肉骨和螺絲七天七夜熬制而成，這七天中要不斷加入作料調味，一日不嘗，則味就變，所以這高湯的熬制可馬虎不得。幾乎所有的大廚都有自己秘制的高湯。

最後的濃湯即使是在夏天，也是凝固如膏不會化開，然後切成四四方方三錢重的小塊，保存在陰涼的地窖。

在許多菜肴中放上這麽一小塊，菜肴都會鮮美無比。尤其是在做面點時，若是在小籠包中塞入半塊高湯塊，那蒸熟後的小籠包放入嘴中，就會鮮湯四溢，讓你回味不絕。

漸漸的，香味飄出了廚房，藍小白看着邊上的蒸鍋，那騰騰的熱氣從蒸籠的空隙中冒出，帶出了香菇的濃香和豆腐的清香，再加上肉的鮮香，三香合一，美妙無比。

起蓋，上盤。

先将蒸熟的黃瓜放在描花的盤中，再将香菇面朝上放在黃瓜上，淋上粘稠的高湯，立刻，白色的霧氣在盤中缭繞，黑色的花朵與綠色的花莖在霧氣中變得朦胧。

閉目間，如同置身于仙氣缭繞的湖中，舉步間，白色的仙氣就會蕩開一層層的波紋，身邊是綠色的高聳入雲的花莖，一朵又一朵傘形的巨型的花朵盛開在那花莖之上，遮蓋住頭頂的那片藍天碧雲。

微風輕輕撫過，帶出了清新的香味，那香味進入鼻息化做了鮮美無比的美食，讓空空的腹中變得充實而飽滿。

“好香啊。”門外走入了何映月，她雙掌輕拍來到藍小白的身邊，“看看我的寶貝女兒又發明了什麽新的菜式。”

“仙雨林。”

“好名字，讓我嘗嘗。”何映月摘走了一朵黑色的花朵，将香菇放入唇中輕輕一咬，香菇和肉的美味立刻侵染了她的口腔，這是香菇、豆腐和肉三者的完美結合，這是菌類、植物和動物的完美統一，仿佛大千世界都在嘴中，和諧了……

“嗯——好極了！”

何映月又想摘取第二朵，筷子卻被藍小白手中的筷子夾住，藍小白狡猾地笑道：“想吃第二個就要答應女兒的要求。”

“別嘛，藍兒乖！”何映月居然向女兒撒起了嬌，但藍小白可不吃這一套，也只有老爹才會徹底臣服于母親的撒嬌中。

何映月見撒嬌不成，手腕一轉，筷子便從藍小白的筷下溜出，左手朝盤子飛速而去。

“啪！”藍小白擋住了何映月的手，一道寒光劃過何映月的眼底，她的筷子再次落下，當即，藍小白的筷子便擋在了她的目标之上，一下子，兩人的手就在這盤“仙雨林”上交錯相纏。

藍小白對着何映月得意一笑，何映月立刻挑起了眉，冷冷道：“你也不想想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瞬即，何映月腰肢一轉，帶起藍小白的手提升至頭頂，藍小白順着何映月腰部的轉動也轉了起來，兩人的手依然沒有松開，這一轉倒是轉出了竈臺，遠離了那盤“仙雨林”。

唰一下，何映月筷子一轉就打向藍小白的虎口，藍小白立刻松手扣向何映月獲得解放的手臂，何映月轉身反手打向藍小白的肩膀，藍小白彎腰閃過便雙拳直擊何映月的腰間。

只見廚房裏人影交錯，燭光搖曳，廚房內白色的牆上映出了兩個時而分開、而糾纏的身影，寂靜的空氣裏，是兩人袍袖揮舞的輕輕的“撲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