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家的故事

這就是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和這個地方發生的一些事情。

我家沒有出過名人，或者有錢人。上溯到三代和三代以上，我家也一直沒有出過什麽當官的人或者有錢的人。如果一定要說什麽特殊，那就是在文革時間，我家卻被化為富農，我爺爺被人拉去批鬥，我不知道我爺爺是怎麽被化為富農的，僅僅就是因為我奶奶當年靠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咬着牙買了兩畝薄田的緣故吧，這個被人莫名其妙加上的“階級”給我爺爺帶來了後半生莫須有的悲哀，年幼的父親也收到很多影響，在很多方面也收到影響，小時候的家被人莫名的劃走，家裏唯一值錢的兩個檀木小箱也被當做階級敵人的資産而充公又或者是銷毀吧，可在那個年代，誰知道呢？

父親對于這段記憶是非常糟糕的，按照現在的話來說，每次父親喝酒時，便會拿起這段日子跟我們說，父親心疼他的父母親。我們住的村子，是我爺爺奶奶從另一個地方遷過來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爺爺和奶奶決定遷回我奶奶的娘家，也許是因為奶奶的娘家比較富裕吧，奶奶姓吳，在當時奶奶娘家吳姓可是一個大姓。

可在當時，——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這是收不回來的。奶奶他們沒有想得太通透吧，又或許曾姥姥她們是善意并且心疼自己的女兒，讓他們搬回娘家來，從新置業生活。可遷回的這個娘家村裏居住，不知道是曾姥姥他們已經去世了呢還是沒有大多的話語權，我爺爺奶奶過的并不輕松，否則我奶奶也不會需要一年四季沒有吃過什麽葷菜（在我家鄉，葷菜是指魚肉這些，雞蛋蝦米就是小葷，而青菜這些就是素菜了）就這麽青菜稀粥的省吃儉用的留下兩個錢，去購置了一兩畝薄田來維持生計。

我爺爺奶奶那代人沒有感受到什麽親情與溫情，随着歲月流逝了，這份血脈親情到了我這代的時候就越發沖洗得淡泊了，大家平常相處雖然說不上是極差，可也沒有親人血脈間那股自然而生的親近之情。爺爺奶奶省吃儉用的留下兩個錢，剛購置了一兩畝薄田就恰好遇到了文革的開始，在那個人性喪失，黑白不分的年代，我奶奶被她兄弟（也就是我舅爺）上報這個事情，因為這兩畝剛置辦的産業就劃了一個地主階級，而且連家裏的幾個紅木箱子都被舅爺爺搬回自己家裏了，這就是我奶奶自己沒有想過的親情吧。如果知道，我想我爺爺是一定不會同意和我奶奶搬回娘家的。

對于我這個舅爺爺我還是有點模糊印象，在我幾歲時，他還活着，不過他總是一年四季坐在一個木制的圓形有高靠背的烤火桶內，冬天的時候下面可以放一個火盆，以防寒冷。夏天的時候，可以就下面的火盆取出來，就是一個圓形座椅的功能，這個座椅有後背可以支撐身體。對于他，我就一直保存着這個印象，他好像從沒有離開過這個桶似的。就這樣坐在裏面等待生命的流逝，他也很少言語，就算他說過什麽，對于當時年幼的我，也不會記得。因為我一直都覺得他是一位令人害怕的老人，他經常咳嗽，而且越發咳得厲害，據說後面都咳出血來了。後來，沒有過多久，我舅爺爺就去世了，他比奶奶他們先過世。

從此之後，我爺爺奶奶在那個黑白颠倒的歲月中，就沒有白白辜負這個“名稱”，每每都被提出去批鬥，而我父親也後期也因為這個原因，沒少吃苦。在周圍都是我父親舅舅表兄等親人的環境裏，我父親并沒有得到什麽關照，反而在這個事情裏，我父親看了人性的更多面，但我父親好像也沒有将這些事情看成什麽一樣，照樣的生活着，對于人性殘缺的上一輩人，父親有着他自己的理解，并且與他的姑舅表兄弟們正常生活着，維持着應該有禮節與關系。

我小時候的記憶雖然模糊，可還是存在一些的，到了我這一代，從我奶奶輩算起，應該是第四代人了，在我奶奶還在世的時間裏，我也沒有見過他們與我家有過什麽親密的接觸，不知道是出于對于自己前期做的某些事有些愧疚呢，還是內心本就如此自私。 不過，我還是感謝我的父親，他雖然痛恨以前的那段歲月的人和事，但他還是善良的告訴我們，一代人與一代人是一樣的，當時的環境逼得人心變壞，看不清黑白，就不要談及人倫親情了。父親上學也受到限制，因為屬于當時的黑五類，這類人的子女是沒有資格上學的，得去看批鬥或者接受批鬥。但父親自己還是學了很多，他比他的表兄弟們似得更多字，也了解更多他們未曾明白的事理。

在我們年幼的時候，父親總是說。“希望我們能長大後，能孝順爺爺奶奶，因為他們太不容易了，一生都是艱辛而又沒有溫情的活着，一輩子都沒有享過福，年輕時因階級成分一直都被那個年代摧殘，年老的時候還需要帶你們四個小孩。”我們是有四個兄弟姐妹。我當時不懂艱辛也不懂溫情，慢慢長大，才明白艱辛與溫情的含義。這些，也許都是因為那場歷史浩劫造成的吧，對于當時的我們，雖然一臉迷茫，但也點着頭答應。

父親是爺爺奶奶唯一的一個兒子，他沒有別的親兄弟姐妹。當我懂事的時候，看到別人家總有叔叔伯伯或者姑姑時，總覺得奇怪，為什麽別人家都有那麽多親戚，逢年過節的時候都很熱鬧，而我們家就只有我們幾個。父親他對爺爺奶奶是很孝順的，從來不跟他們去頂嘴或者去指責，當年邁的爺爺奶奶有什麽不舒服的時候，他總是守着旁邊，他是明白他父母的不容易的并且深深的愛着他們，只是他們那輩人都不會像我們今天會将感情直接表達出來，父親一直都是默默的孝敬着爺爺奶奶，父親很講究禮節，我們小時候吃飯的時候，一定是爺爺奶奶先動筷子，我們才可以動筷子，放學回來，必須要跟先爺爺奶奶打過招呼，才可以做作業或者其他的事。這種尊愛老人、長幼有序是父親從小就教育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