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空谷幽蘭（一）

鄧幽蘭不是她的名字，準确地說她應該叫盧幽蘭，或者說在6歲以前她叫盧幽蘭。幽蘭5歲時生父得病去世，一年後媽媽帶着她和姐姐兩個拖油瓶嫁給了鎮上的小學教師鄧元開。

盧雪梅、盧幽蘭從此變成了鄧雪梅、鄧幽蘭，父親起的名字前冠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姓。父親祖上在解放前是小地主，他是讀過一點書的，他對阿媽解釋過她們的名字，姐姐如雪中紅梅一身傲骨，妹妹應似空谷幽蘭淡薄高雅。幽蘭很鐘愛父親給她們的名字。

繼父是個斯文和藹的人，可惜他有個對她和姐姐兇惡的兒子。媽媽在兩年後和繼父生下了她們的弟弟，大哥很疼愛弟弟，但不喜歡她們姐妹，特別是她。

因為她太小，幹不了多少活。用他的話說，她就是要白養活的拖油瓶。他年長她近10歲，媽媽嫁過來時，他已比他父親還要高大有力氣，他不太聽養父的話。因為恨他再娶，恨多了兩個拖油瓶。幽蘭經常被辱罵、毆打，全家人都拿他沒辦法。他很喜歡拿細細的竹條抽她，打起人來是尖銳的刺痛，火辣辣地疼。姐姐發現她被打，會撲在她的身上替她挨打。

全松鄉村的小孩都不和小幽蘭玩兒，有大人指着她教育孩子說她是雜種，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事實上她也沒空玩兒，白天要上學，中午放學回家要和姐姐洗全家人的衣服。晚上大她3歲的姐姐負責去挑水澆菜、喂雞喂鴨，而她要煮飯、洗菜，吃完晚飯她洗碗、燒洗澡水，姐姐把雞鴨趕回籠子。

有一次給大哥洗衣服沒洗幹淨，大哥随手拿塑料水管抽她。大哥的表弟表妹來家裏玩，幽蘭摔壞了一個碗，大哥一腳狠狠踹向她的肚子，幼小的她疼得在地上打滾。他的表弟表妹在一旁指着地上疼得輕呼的她哈哈大笑。

索性她也不是完全無助，因為有阿華哥。阿華哥大她4歲，他對她真好，常常偷偷帶好吃的給她。阿華哥第一次目睹她被虐待是她8歲的時候，在晚飯時間不知是什麽事大哥打了她後拎起她丢出門。幽蘭當時覺得很丢臉，大哥還在屋裏罵罵咧咧，她不想在阿華哥面前出醜，這極大地傷了她的自尊心。幽蘭躲在屋外的一個小角落裏卷縮起來埋頭哭。

阿華哥走過來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回了屋裏。多年以後幽蘭依然眷戀這個溫暖的懷抱，即使只是個小小少年的胸膛，那種溫暖和安全一直镌刻在幽蘭的記憶裏，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幽蘭就已經認定這個懷抱就是自己的歸宿。

阿華哥的父親是個能幹的人，他給家裏置辦了一臺電視機和一輛自行車，在村裏很是風光了一陣。

南方多雨，在夏天放學的時候經常遇到大雨甚至暴雨，家裏只有一把傘。姐姐上初中住校以後家裏就沒人給她送傘了。

阿媽幹了一天農活傍晚還要煮飯炒菜，挑水澆菜，喂雞喂鴨，忙得腳不沾地，走不開。

一天下午放學下着瓢潑大雨，孩子們一個一個被家長接走了。幽蘭剛想冒雨跑出去，就聽到阿華哥喊她。

他一手騎着自行車，一手撐着傘來到她身邊。他載她回家很有可能會遲到，鎮上的初中只允許家在附近的學生每天傍晚回家吃飯，吃晚飯後又要立即趕回學校上晚自習。他笑着說，沒事兒，你別給我撐了，把傘撐好，你可不要感冒呀。坐在後坐上的幽蘭看着他被漂雨打濕的衣服，眼睛發熱。

幽蘭上初中，國華已經畢業了。小鎮流行感冒感染了很多人群，初中學校幹脆不許學生回去吃晚飯了。被關了一個多月後，終于被放了出去，幽蘭早得了消息，第一個守在門口開門，開門時頭一個像子彈一樣射了出去。跑到半路，看見國華騎着自行車往她這邊來。她問他要去哪兒，他回說：“來接你呀”。

“你怎麽知道今天我們能出去？路上就我一個學生呢。”

“每天這個時候我都騎着自行車去學校門口看你啊。”

很多年以後另一個男人對幽蘭說了類似的一句話，“我每天這個時候都來湖邊等你啊”。只是當時幽蘭再沒有當年的那種悸動。

夏天暴雨過後，紅砂湖漲水，少年時阿華喜歡在這個時候帶她來劃船，在湖中央垂釣，回岸上烤魚。又是夏天，已沒有少年的陪伴，今後也不再有。她坐在岸邊出神，腳麻動了一下，腳一滑就整個人滑進湖中。剛淹到胸口就有個人把她拉回岸上。

“這麽美的湖若淹死個美麗的女孩，可不太美好”。

臨近傍晚，太陽快要落山，落日印得紅砂湖波光潋滟，那個男人背對着幽蘭，穿着幹淨的白襯衫，陽光折射刺人眼眸，幽蘭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的聲音像是上好的竹子制成的蕭奏出的鳴曲，十分悅耳。

“謝謝你救了我。”

“不必，你衣服濕透了。下了一天雨，天氣有點涼，快回去換衣服吧。如果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他們給了我一輛自行車。”

“那，麻煩你了。”如若平常幽蘭并不會麻煩他，然而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這個地方，有人說用自行車送她回去。未及思考，幽蘭就答應了。她的回答似乎令那個人挺愉快，她看見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但稍縱即逝，快到她以為自己眼花。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她不得不承認遠不是阿華哥能夠比拟的。他騎得不快，大概怕風吹她。

到家門口的時候，他自我介紹：“我叫白清，你呢？”

“幽蘭，空谷幽蘭的幽蘭。”

“你好，幽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