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藍色雨霧（二）

她渾身發冷、臉色煞白，整個人都在抖，腦子亂成一鍋粥。過了不知道多久，隐約傳來姐姐叫她吃飯的呼喚聲。藍雨分不清是夢裏還是夢外，她躲在一個櫃子裏，抱着膝蓋眼神放空。那封信就在膝上，信在她眼前越來越模糊，“啪”有東西打在了紙面上。

天色漸暗，她的腳麻的快沒有知覺她才動了動。姐姐再次回到房裏找她，很快又出去，隐約傳來爺爺奶奶、伯父伯母和姐姐、堂弟焦急的聲音。

藍雨坐在去龍源縣的車上，恍恍惚惚。她拿着那封信，用信內的600元坐車去首府再轉車去龍源縣。下午約莫兩三點她到了，走出車站，站在路邊，熱浪滾滾，讓她有了點清醒，心裏有一點期待也有一絲恐懼。心裏五味雜陳，如果媽媽一直關心她，那麽陪伴她成長的那些人又是誰呢？

她低頭看着那些佰元大鈔，突然感到可笑之極，100元可以買什麽呢？在小鎮，1毛錢可以買得一大把青菜，2-3毛一碗肉粉，豬肉1元1斤，伯父的工資也不過二百元左右，100元足夠全家一個月吃用。

龍源縣中學的門衛不放她進去，讓她在門口等。過了一會兒，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朝她走來，藍雨出乎意料的平靜。那女人稍稍疑惑地看向她漸漸眼眶就濕了。你是怎麽認出來的呀，媽......

藍雨的眼淚奪眶而出，母女倆十五年後相見，母親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孩子。

藍雨的母親嚴潞是個美貌又有才幹的女人，嫁給程廣聖後努力學習技能加上丈夫的幫助進了學校後勤處工作。一個有秘密女兒的母親總是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擁有足夠的財力。

嚴潞很精明地提出在校園內開個小賣部，初中部、高中部的學生加起來有兩千多人。不起眼的小賣部很快年進過萬，嚴潞和自己的弟弟一家合作，分他們兩成利，他們負責照看店面以及進貨，嚴潞自己管理財務。就靠這個小賣部嚴潞在縣城買了塊地建了棟六層的樓房，一樓出租給人做商鋪、其餘出租給人居住。他們一家三口住在丈夫的教師宿舍生活便利，如今的嚴潞算是富裕，如果沒有過去的秘密以及見不得光的女兒，她的生活幾近完美。

婆家在縣城龍水橋邊上有一棟樓房，嚴潞今年剛在婆家樓下開了家雜貨批發店，一時資金有些短，所以寄給女兒的錢遲了2個月。沒想到這場遲到揭開了一個謊言的幕布。

藍雨做夢也想不到，伯父與父親藍天瑞的死有關。在□□期間，阿爸和伯父，因舉報一個名叫厲冰沁的杭州女知青照看不力致使小生産隊的其中一頭耕牛暴雨天發狂傷人致死有功而有機會到首府進修。

在當時一頭牛屬于集體重大財産，耕牛被擊斃又死了人，這在當時是很嚴重的事。兩年後兄弟倆被分配回小鎮鄉政府工作，阿爸為人機敏圓滑更受器重。

小鎮書記要選秘書，所有人心照不宣，阿爸已被內定。可最後卻落選了，伯父舉報阿爸受賄，阿爸一直聲稱自己是被冤枉的。證據确鑿，阿爸很有可能被開除，晚上郁悶借酒澆愁意外失足落水身亡。鎮上人們議論紛紛，都說阿爸是遭了報應。

女知青失蹤半年後，重回人們視線時已有些神志不清，很快被遣返家鄉杭州。當年兩男兩女一起放牛，當時就有人認為其實是藍氏兄弟的過失，為逃脫責任兩人聯手指正女知青替他們頂罪。這些年她居然一直認賊作父！

阿媽改嫁以後年年給伯父寄來她的生活費，到上學時又加了學費。藍雨算是早讀書，6歲就和8歲的姐姐藍楓一起報讀小學。阿媽給的錢足夠藍雨的生活費以及她和姐姐兩個人的學費了，伯父卻一直動不動就說養她、供她讀書多麽不容易。

阿媽拿出伯父這些年的來信，其它倒沒什麽，唯獨騙阿媽說供她讀高中，阿媽就一直給她寄高中學費。長大一點阿媽就時不時給藍雨寫信，可藍雨從來沒有收到母親的任何一封信。伯父常在她面前說她阿媽狠心，親生的女兒居然不聞不問。

騙子，大騙子，全是騙子。姐，你知道這些事嗎？姐，你不知道的，對不對？

藍雨懇求母親留她在身邊，她被安排在學校小賣部，吃住也在裏面，對外說是請來幫忙的小工。沒幾天大伯就通過學校的電話找到了阿媽，言辭緊張詢問她的下落，像足了一個女兒失蹤的父親。藍雨不做任何回應，只剩怨毒。阿媽最後還是把她在這的消息遞了回去。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藍雨瘦了一圈。紙包不住火，繼父還是知道了她的存在，阿媽對她太過關心，引起了繼父的懷疑。夫妻十幾年他深知嚴潞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雖然說不上傲慢，但也絕不是個熱心人。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姑娘如此照顧，太過異常。

繼父經過深思表示諒解她的過去，也可以照顧藍雨，但他沒辦法接受和她前夫的女兒生活在一起。他願意拿出縣裏的一套房子給藍雨居住，逢年過節可以一起過。但對外只能說是親戚，他不想成為別人的笑柄。

夫妻十幾年向來恩愛有加，如今卻幾番争吵。繼父給出了最後的通牒，如果不同意就離婚。對于藍雨來說，她太過孤獨冰冷，自幼缺乏溫暖，她渴望愛，，被遺棄的滋味太過痛苦，光有錢卻沒有家人，無法讓她快樂。阿媽最終選擇妥協，而藍雨選擇回到洛香鎮生活，起碼熟悉。

一路上藍雨傷心欲絕、失魂落魄，回到洛香鎮下着磅礴大雨，猶如她的心情。在雨中她終于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大笑，形似癫狂，跑着跑着就扭傷了腳，幹脆趴在地上哭。有個人把她扶了起來，把她抱走送到衛生院。南國的11月晝暖夜涼，當晚就發了高燒，那個人一直陪着她。

每次在我最狼狽痛苦的時候，你都在，白清。

家裏人很快趕來，伯母難得沒有罵人，悉心照顧她。姐姐一臉焦急，她以為她一直思念生母忍不住去找她，看來她并不知道那些事。

再醒來，只有奶奶陪着她。她雖然恐懼但仍想知道答案：“奶奶，你知道我爸是伯伯害死的嗎？”

奶奶久久沒有回話，良久才道：“最傷心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偏偏兩個兒子都貪功戀勢，親兄弟你争我奪，反目成仇的沒少聽過，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幸免。”說完嘆了口氣，蒼涼無奈。

“那你為什麽原諒伯伯，阿爸都被他害死了。您怎麽就能順下這口氣？”藍雨喉頭哽咽，說話顫着音。

“那是意外。我們老倆口就剩你伯伯一個兒子了，只能指望他養老送終了。”

“奶奶，難道一口氣就不如一口飯嗎？”

“傻孩子，你還太小，不知道世事的艱辛無奈。聽奶奶的，一口氣吐出來就沒了，一口飯卻能讓你活下去。不然你跟着我和爺爺，能像個小姐一樣體面活着嗎？吐出這口氣，原諒你伯伯，把你養大從沒讓你吃苦，這些年他也不容易。”

藍雨心如死灰。

家裏人來來去去，藍雨面無表情，不哼不唧。直到她提出單獨見白清。這一次說起自己的心事，藍雨沒有一滴眼淚，最後只平靜地問他，是否可以帶她走。當然只是帶她走，她不敢妄想，只是想離開。

白清答應了，讓藍雨住在他隔壁，但這一次藍雨自己付錢，阿媽給了她一張存折，數目不小。

姐姐總來陪她，也曾提出搬來陪她，藍雨只想一個人靜靜，姐姐雖然擔憂但也沒敢堅持。12月就開始有北風刮來，晴天倒也不冷，一下起雨來就濕冷得厲害。

鎮上出了人命，有個在旅社工作的姑娘被殺，白清被列入嫌疑人，兇器是白清的鋼筆。幾番調查，當晚叫死者外出的梁國華被列入頭號嫌疑，當夜政府大院的門衛看見他半夜才回來，衣服背後沾了點血。幾番審訊他承認自己是真兇，白清擺脫了嫌疑，藍雨懸着的心放下了。

某天白清穿着一件藍色的毛衣，刺得她眼疼。她親眼看見姐姐織的。為什麽？

還有幾天就要離開了，生她養她的家鄉，她還會回來嗎？準備入睡，姐姐來找她，一臉不善。

“小雨我們出去談談。”她有些怒氣沖沖，藍雨不明所以。

“藍雨，從小到大我有什麽你就有什麽，是不是太慣着你了，現在長大了你連我喜歡的人也想要。”

“姐......”

“我們家對你恩重如山，你是怎麽對我的。別再勾引白清，省得他為難，當面拒絕你，大家都難堪。要不是他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他才懶得搭理你。沒想到你蹬鼻子上臉，居然想搶我的男人。藍雨，你對得起我嗎？”

“姐......”眼眶裏的淚終于滑過臉頰，最後滴入塵土。

“我今天是來告訴你，白清要帶我去上海了。是因為我，他才答應帶上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

時間靜止......

“不用了，你走吧。”

她游游蕩蕩、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父親出事的水塘。今晚月色很好，月光照在水面上，冒出絲絲白汽，仿佛是一池溫水，阿爸阿媽正哄娃娃洗白白。阿爸的臉恍然間出現在水面上對她笑，她忍不住身子倒向水面，似乎阿爸正準備擁抱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