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放棄努力的二十二天:

當天夜裏,戚一斐就主動去書房,和他阿爺開誠布公的談了一次。

爺倆談了什麽,當晚就被送到了重華殿攝政王的案頭。

丁公公先前,雖有幫着攝政王賣慘的嫌疑,但他也沒對戚一斐說錯,聞罪是真的忙。為了騰出每天陪戚一斐的時間,聞罪幾乎每晚都要超負荷工作,更要命的是,今日白天安排好的行程,因為突發了張珍的意外,而被徹底打亂,他今天大概真要熬個通宵了。

為保證身體不出問題,聞罪連許久不曾再喝的中藥與參湯,也重新備上了。

可還是忙,忙到連喝口藥,都是抽空喝的。滿嘴的苦澀之味,只有看着戚一斐的畫像,才能稍稍緩解。

但仍覺得不夠。

丁公公很會拍龍屁,急中生智,獻上一寶。

——面糖。

糖包在油紙裏,紙面上印着一個“斐”字,很顯然這玩意出自戚府。

戚一斐作為天和帝心中的吉星,待遇自是沒話說,從小到大,從裏到外,一應吃穿用度,都是專人專供,哪怕是尋常的一張油紙、宣紙,都會在不起眼的地方,印上“斐”和“依”的字樣。

“這是郡王爺今天賞給奴婢的。”丁公公小心翼翼的捧着油紙包,近到禦前。

戚一斐作為一個不那麽聽話的學生,上課的壞習慣必然是一樣也不少的,好比,慣愛偷吃幾口藏在夾袖裏的小零食。

哪怕先生是聞罪也攔不住,戚一斐只會拉着先生一起吃。

今日戚一斐的奶公給他準備的就是面糖,裹了厚厚的一層芝麻白糖,酥而不碎,又特意做的極小,一口一個,香濃開胃。

但戚一斐早上已經有了聞罪送的狀元糖,喜新厭舊的小孩毛病,讓他随手就把面糖送給了丁公公。

“奴婢哪有那個造化吃郡王爺的東西。”丁公公這話絕對發自真心,畢竟戚一斐有吉星之名,不敢說在全國都管用,但至少在深受天和帝影響的皇城內外,是十分有效的。哪怕是反對迷信的攝政王上了臺,也不影響大家私下裏繼續這麽想,“奴婢本打算回去供起來的,如今借花獻佛,還望爺爺能口比蜜甜。”

爺爺,是宮裏太監背着皇帝時,對天子的敬稱。

雖說是背着,但全天下都知道爺爺特指的是誰,皇帝自己也知道。丁公公在私下裏這麽稱呼攝政王,到底什麽意思,大家也都懂。

“孤哪裏能奪人所好?”聞罪嘴上這麽說着,卻已經停了筆。

聞罪剛剛喝那麽苦的藥的時候,都沒影響他不動聲色的批改奏折,如今卻反而擱下了朱筆,可以說很口是心非了。

“爺爺開心,奴婢也能少些提心吊膽,少……挨板子。”丁公公還适時的剖析了一些內心“真話”,苦哈哈擺了個笑臉。很能給主子坡下。

“那就用三次板子,換你這個糖吧。”

“謝爺爺開恩,謝爺爺開恩。”丁公公忙不疊的跪下謝恩,喜不自勝。他心想着,這郡王爺怕真是個吉星啊,他這才接觸多久?就換來了天大的恩典。回去就去郡王爺給供起來!

但沒等聞罪真的吃糖,戚一斐與他阿爺的對話,就被寫成蠅頭小楷,一字不落的送了上來。

送信的是暗衛,今天下去才被派到郡王府,主要目的是為了保護戚一斐,不發生張珍那樣的慘遇。其次,才是關心一下戚一斐的心理健康,戚一斐始終沒哭,反倒是快要成為聞罪心頭的擔子了。

戚一斐和他阿爺談的,不外乎就是張珍那點事。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戚一斐很愛腦補,若有一日他們家也遇到張家之事,他不希望他阿爺因為他,而被人威脅。

戚望京戚老爺子,卻展露出了和他在朝堂之上和稀泥的樣子,完全不同的一面,霸氣的可以。被鹦鹉學舌的暗衛,活靈活現的表演到了攝政王眼前。

“嗤,張吉那老小子無能,我卻不同!”沒有人,可以用他家人的安全,威脅他!

“若不是威脅,而是選擇了直接害死我,然後挑起阿爺與攝政王之間的矛盾呢?”戚一斐顯然也深想了許多,并沒有他往日裏表現出來的那麽無憂無慮。他若真是個傻的,以他吉星的身份,絕無可能安生活到現在。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戚一斐都屬于心裏門清,嘴上不說的類型。

這可以理解為心思深沉,也可以……

來彙報的暗衛,暗中觀察着攝政王的表情,生怕攝政王覺得心目中的白月光崩塌,以為自己被騙了什麽的。他們雖才被分配到戚一斐身邊,但從此以後,已是榮辱與共,辦砸了差事,就得重頭再來。

攝政王卻笑了,擡手彈了一下寫有情報的白紙,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戚一斐嘛。

——擁有一種并不具備侵略性的、只是更能自保的狡黠。

每個人的性格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裏外之分,只不過戚一斐更能根據外界情況的不同,來調整自己的保護色。如今的戚一斐,就看上去比天和帝時期更能裝傻了,這自然是因為戚一斐覺得,他只有這樣才不會太打攝政王的眼。

畢竟,誰會和一個傻子計較呢?

當然,如果可以,戚一斐也是真不想摻和這些事。戚一斐沒有野心,這點聞罪是信的,但該知道的,戚一斐也一樣沒有落下。

暗衛還是不放心,下了一劑狠藥,他得根據攝政王的底線,來調整對戚一斐的态度。

“殿下就不擔心……”

……戚一斐是不是在假裝不知道聞罪的身份?

因為怎麽看,戚一斐都沒道理,還沒有反應過來,七皇子就是攝政王。

“他是真不知道。”聞罪搖搖頭,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只不過,戚一斐是在感受到了身邊人,有意無意的阻礙他知道這件事,明白了也許他不知道,才會對他更有利,這才聽之任之了起來。

因為不管現在知不知道,反正過了中秋宴,就肯定會真相大白。

聞罪也沒想着要瞞,只是想享受一段時間,只當七皇子便能與戚一斐平輩相交的幻想罷了。

丁公公忙不疊的給暗衛打手勢,人家倆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夫夫之間的小情趣,你從中裹什麽亂呢?這裏面你配有姓名嗎?瞧這沒眼力見兒的!

暗衛徹底放心了,不再縮手縮腳,奮力表演了起來。

戚一斐和祖父所說的設想,自然不是無的放矢,但也不是他真有多聰明。而是結合了張珍的遭遇,聯想到了之前生死簿反常的數據,最終才推理得出的。

幕後之人苦心籌謀多年,威脅人只是最低級的手段,得不到真心,也沒辦法保證順利。他必然還有其他什麽後招。

于是,戚一斐便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他也入局,那人會怎麽對他?他是肯定不會像張珍一樣自殺的,但說不定會有人讓他變成“自殺”。事實上,也許張珍不自殺,他也會死。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動手,那邊就發現張珍是個狼人(比狠人還多一點),就順手推舟成全了他。

而做這一切的目的,便是為了把這些搖擺不定的老狐貍,徹底的逼到攝政王的對立面。

畢竟,這一套做下來,很容易給人一種,若沒有攝政王下場抓人,自家孩子/孫子就不會死的感覺。

“唉,張吉還沒你看的明白。”戚老爺子長嘆一口氣,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和這麽一個拎不清的人,鬥了這麽些年的。

“張大人怎麽了?”戚一斐不喜歡張吉,張吉也不喜歡他,但他們有一個共同喜歡的人——張珍。

“你離開诏獄沒多久,攝政王就去看張吉了,你猜他是怎麽和攝政王說的?”戚老爺子在聽到消息後,都快給張吉跪下了。

痛失愛子的消息,被蹲在大獄裏的張吉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的夫人當場暈了過去,而他更是豁出去了,對着攝政王破口大罵。覺得這一切都是攝政王的錯。要是沒有攝政王苦苦相逼,張珍就不會死,攝政王不愧是災星,根本不會有人喜歡他。

“……諸如此類的話吧。”一言以蔽之,怎麽作死,怎麽來。

“他怕不是個傻的!”戚一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雖然這麽說自己好友的爹,有點不尊重長輩,但這種糊塗長輩,戚一斐是真不想尊重,“阿寶都為了他死了,為的是什麽?不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嗎?他這樣扣帽子給攝政王,是恨不能更快的和阿寶團圓嗎?!”

戚一斐不在乎張吉的死活,但如果張吉白白糟蹋了張珍給他争取到的機會,那戚一斐就不可能不在乎了。

戚一斐很生氣,氣到想原地爆炸。

他來回在阿爺的書房踱步,展現出了他絕不會在外面展現出來的暴躁一面。

“這裏面有攝政王什麽事?張吉要造反,攝政王提前知道了,抓他審問,這沒有問題吧?”明知道有人要搞死自己,還不抓,那攝政王就是個聖父!

“拿阿寶的命威脅張吉的,是不知名的幕後兇手,不是攝政王,這也沒有問題吧?”一開始那幕後之人埋伏筆,殺死張珍未婚妻的時候,要對付的可不是攝政王,而是所有潛在競争對手,只是如今攝政王贏了,幕後之人才調準了矛頭。

“阿寶為父自殺,攝政王和錦衣衛想不到,也沒辦法預防,這更沒有問題吧?”哪怕是戚一斐,要不是知道張珍抑郁了,他也絕不會想到張珍會自殺。

“所以,這裏面有攝政王什麽事?遷怒也請按照基本法好吧!”

聞罪看彙報看到這裏,甚至都能在腦海裏,描繪出戚一斐被氣的張牙舞爪的樣子。雖戚一斐生氣的大部分原因是張吉的糊塗,為張珍的犧牲不值,但他也可以假裝戚一斐主要是在為他打抱不平,畢竟攝政王這三個字的出場也挺多的。

不管,他是主角!

聞罪突然,他根本不需要吃什麽面糖,因為戚一斐比糖甜。溫暖的感覺,流便了四肢百骸,他低笑出聲,自己這回可真是……撿到寶了。

***

“下次,沒有什麽大事,就不要和我彙報了。”重新埋頭在無盡的奏折裏之前,聞罪這樣對暗衛吩咐,“好好保護他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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