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放棄努力的六十二天:

在戚老爺子與戚一斐說開的同時, 蘇老爺子也在帶着兩個兒子,搭乘裝滿金銀和舶來品以及珍惜動物的大船, 走運河,過三峽,快速的駛往了雍畿。

徽王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這個消息, 他就是幕後黑手,沒有錯。

一夜間驟然蒼老,渾身散發着腐朽氣息的徽王,坐着白色蠟燭所渲染的燈光下,看着紙上所寫的蘇老爺子一家動身的消息, 露出了詭異又滿意的笑容。趕緊來吧, 一切總算可以有個大結局了。

徽王對一直服侍在他身邊的大師, 用沙啞的聲音道:“改變一開始的計劃, 等你得以接近聞罪後, 讓他下令殺了所有人,然後再自殺。”

大師內心的驚駭,在面容上也不自覺的表露了出來,并且越來越害怕,從略微晃動的瞳孔,到顫抖的身體, 以及上下牙齒就像是穿着單衣被扔到了冰天雪地裏那樣不斷的碰撞着, 甚至已經到了過于誇張,像是在演戲的狀态:“您, 您……

大師想問的是,您這到底是要幹什麽啊?說好的不是單純的謀反,怎麽現在朝着大屠殺的變态狂奔而去了?

徽王嗤笑。

計劃多變,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他一開始還只是想報複天和帝,而不是謀反呢。最後還不是一步步走路,在命運之海上随波逐流。

徽王和天和帝的恩怨起始,還要從林德亭之變講起。

在林德亭之變前,徽王和天和帝還是很和諧的在兄友弟恭,不是什麽塑料兄弟情。天和帝拿父皇遺腹子的徽王既當兄弟,又當兒子,視他是自己的責任;徽王也曾視天和帝如兄如父,孺慕異常。哪怕天和帝昏庸無能還迷信,一舉一動的行事準則,不信真理正義,也不看未來利益,只相信道士的一張嘴,但徽王還是覺得他哥很好,至少他對他好,對家人好。

這個“對家人好”的印象,就崩塌在林德亭之變之後。

外人知道的林德亭之變,是寒門對抗宗族,天和帝痛失大部分至親,氣到當場吐血。

但仔細想一下,寒門為什麽吃飽了撐得,要突然去對付皇親勳貴呢?不管他們能不能殺了這些人,只要他們不真的造反,最終的結果就只可能是他們輸。殺了天和帝的親戚,天和帝肯定不會放過他們;沒殺成,那這些特權階級自己,就不可能放過他們。

這是一場注定沒有未來的起義,哪怕是寒門遭遇了什麽痛徹心扉、被特權階級欺負到泥裏、不報複內心沒有辦法平靜的事情,他們也不可能如此大張旗鼓。

在天和帝時期,錦衣衛收集情報的能力就已經很厲害了,沒誰會那麽沖動與不過腦子。

或者這麽說,寒門起義的訴求,到底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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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徽王不死心的一步步追查上,真相這才一點點付出了水面。最初,讓他覺得不對勁兒的,是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只有一部分宗親遭遇到了這種事,而被天和帝所喜歡寵愛的宗親——好比那對聞名大啓的吉星龍鳳胎——沒一個出事,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在那一天僥幸躲過一劫。

這個僥幸已經僥的很是刻意。

随後就是徽王發現,錦衣衛其實是暗中對天和帝報告過寒門的異動的,但那些消息都被天和帝壓了下去,甚至有心消滅了大部分的證據。

最終,徽王發現了天和帝暗中對寒門的支持。

徽王終于拼湊出了整張地圖:

天和帝不知道怎麽腦抽了,堅信只有除掉宗室裏的大部分爛枝,才可以保證其他樹枝的養分,讓聞氏皇族的這棵大樹繼續茁壯成長。但就像是他想要弄死聞罪一樣,天和帝不好明面上手刃血親,就想到了利用寒門,為他出手。

當時正值宗室态度因為天和帝的縱容,而氣焰嚣張、與寒門官員矛盾越來越深的時候。

有無良宗室,處于政治目的,屈打成招,逼死了寒門當時一個十分有名的清流官員。這官員本是在地方做官,治地與家鄉的百姓都很愛戴他,素有清明。清流派為增加實力,就把這個官員想辦法掉入了京城。不成想,他還沒有來得及在全新的品級上施展才華,就被同父異母的弟弟構陷,進了大獄。

獲罪的理由是“杖母”。說白了就是“不孝”。據說他曾配合父親,假借蔔卦之名,用“要杖責”來吓唬過他的母親,希望她能收斂一些過于戾氣的性格。

清流官員的父母早已經去世,在世時也不曾舉報過他不孝。

如今把這種舊賬翻出來,其實就是為了搞死他。還找到了弟弟作證。其實當時還告了這個官員很多其他的,好比與妹妹、兒媳等通奸,是十分惡心侮辱人的誣告。官員的妹妹與兒媳打死不願意配合這種屈打成招,最終……就真的被打死了。

官員最後認了“杖母”,但始終無法認下通奸,在獄中很冤自殺以明志。

這樣毀人清白的行為,激起了寒門對宗室的仇恨,并且還有過往的很多沖突作為鋪墊,又受到了天和帝的鼓勵,他們就決定把這些有害于國家的蠹蟲徹底消滅。但什麽事都容易走向極端,好比本應該只是殺無良的宗室,最後卻把聞達父母那樣的老實人也牽扯了進來。

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可怕場面。

結果宗室一死,天和帝就瞬間翻臉不認賬了,又把鬧事的寒門都盡數處死,用以安慰宗室剩下的成員,也是為了滅口。

這場沖突沒有贏家,除了天和帝。

徽王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後,雙腿不穩,一下子就跌坐在了椅子上,然後,就那麽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沒有與人任何人說過一句話。他感覺到了天旋地轉,感覺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重到無法呼吸的窒息将他整個人埋葬。

到最後,徽王也怎麽都無法相信,他的兄長已經迷信到了這種程度。

或者說,在天和帝眼中,除了他所喜歡的人,其他人就都不是人,可以随意處置。最可怕的是,這種愛恨是可以随時轉化的,他今天愛你,明天就有可能會殺了你,然而你并沒有變,你始終是那個你,改變天和帝對你态度的,只可能是他覺得你不吉利了。

那是徽王第一次開始誕生謀反的想法,他的兄長就是個畸形成長的怪物,他根本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掌握生殺大權。

不過當時,徽王更多的還是想要報複,他想要換個皇帝,不一定要是自己,随便誰都比天和帝強。

再後來,事情就失态了,他想弄死他哥,和當年的寒門一樣,也會遭遇一個問題,如果他不是自己當皇帝,那麽随時這個弄死他哥的故事就會成為他的黑歷史,他随時有可能會被新地報複。跟着他出生入死造反的人,也不可能願意沒有回報的追随,他們也有可能會被報複。

徽王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上了不一樣的歷史岔路,就像是坐在一架已經失控的馬車上,明知前面是懸崖,也只能一路狂奔,無法停歇。

某日攬鏡自視,他驚愕的發現,他其實也變成了他兄長那般不擇手段的可怕模樣。

“所以,孤受到了老天的懲罰。”徽王微微低頭,始終無法從因自己的計劃,而害死了自己兒子的痛苦裏走出。

又可憐又可怕。

“是的。”大師站在徽王的身後,露出了半張被燒壞的臉。他的聲音很低,低到根本讓人聽不到他到底在說什麽,但他自己知道,“這就是你的報應。”

“他們也要受到報應!”徽王的情緒十分不穩,有可能前一刻還在低落,下一刻就會驟然高亢猙獰了起來,他已經不想當皇帝了,當了也沒什麽用,他已是時日無多,兒子又沒了,所以不如……“要死大家一起死!”

“是。”

“你去監督,一定要保證,他們可以生擒戚一斐的外祖!”這就是戳死戚老爺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徽王很早就掌握了戚老爺子身份的真相,因為戚老爺子在還叫嚴二狗時,為奴的藩王,就是徽王。只不過當時徽王還年幼,府裏的大事小情更多的還是由管家在料理。

“嚴二狗不過是我的一條狗,如今竟敢噬主,他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徽王一直孜孜不倦的針對戚一斐,最初只是想要報複戚老爺子而已,只不過後來他發現了很多的東西,“他們所有人,都要給我兒陪葬!”

***

最近幾日,随着不斷的上告,戚老爺子其實是罪臣之後嚴二狗的消息,已經在朝堂之上,流傳的十分寬廣了。

聞罪引而不發,因為他和徽王是一個回路,都在等着蘇海入京,來說清楚事情。

害怕戚一斐聽說後難受,聞罪特意帶着戚一斐去了一個地方。比起戚一斐辛辛苦苦和丁公公學騷話,聞罪要更加天然撩一點,大概是無師自通吧。

景将軍府外,不起眼的一輛青色馬車,悄然停在了青石街的拐角處,正好可以看到大門口。

戚一斐坐在車裏,看到了景将軍扶着還沒有特別顯懷的将軍夫人,正慢步從府中走出。隔壁的侯夫人,也讓奶娘抱着白白胖胖的女兒,在差不多的時間走了出來,今天陽光明媚,和煦溫暖,正是曬太陽的好時候。

兩位夫人,一位着湖藍,一位穿米黃,在丈夫的陪伴下,于門口偶遇。眼神微微一愣後,就不約而同相視笑了起來,并攀談寒暄了起來。

兩位夫人都是那種比較典型的古代女子,性格溫婉,說話和善,嫁人之前是大家閨秀,嫁人之後是一家主母。曾經唯一的煩惱是一個生不出來女兒,一個沒有孩子。在求神拜佛這麽多年後,她們也終于都得以補上了這個遺憾。

一個有了女兒,七個兒子競相寵愛;一個懷了身孕,整個人都在散發着母愛的光芒。

在黛瓦白牆下,就像是命中注定。

将軍夫人誇道:“你這女兒真是珠圓玉潤,白皙可愛,看着就是未來有福之人。”

侯夫人不掩對女兒的喜愛與驕傲,嘴上卻多少還會收斂自謙道:“她哪有什麽福分,就是傻東西,每天萬事不愁,只會瞎樂,可不是養的白白胖胖?将來等她曉事了,就讓她來和夫人道謝,您這一聲誇,夠她美半天的。”

“是我該謝謝你和她,若沒有你們,我也未必能都佛祖保佑。我有個不情之請……”

“您說。”

“不知我未來,可擁有你這樣的福氣?若我這一胎生個女兒,便讓她們義結金蘭,若是個兒子,你我兩家可否接個兒女親家,可好?”

那一刻,戚一斐就信了,将軍夫人肚子裏的,一定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是也得是!

最終,就像是一個圓滿的故事,張珍還是遇到了他的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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