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放棄努力的六十四天:

最終, 蘇海父子三人,還是在當天稍晚的時候, 入了雍畿。哪怕當時城門已經關上了,蘇老爺子仍神奇的進來了。

輕車簡行,低調拐入了大功坊,還特意選擇了駕輕就熟的後門, 仿佛不太想讓人看到他們在這個時候來了。與蘇老爺子當年嫁女時高調的風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除了嫁女那一次,蘇老爺子每回入京都很低調,哪怕是唯一的親生兒子死, 他也是盡可能沒有讓人注意到他和他的養子們也來了。

別人無法理解蘇老爺子當時的苦, 因為從表面上看, 他是失去了女兒和女婿。但只有少數人知道, 他失去的最孝順的養女, 以及始終未曾相認的血脈之子。

戚老爺子總是會寫很多兒子與孫子孫女的日常,給蘇老爺子,把那種溫馨的場景描繪的活靈活現,哪怕蘇老爺子不在場,也能身臨其境,仿佛從未離開。哪怕兒子到死, 也不知道自己的泰山才是自己的親爹。

對于這點, 戚老爺子曾無數次和蘇老爺子說過,孩子大了, 是應該告訴他的。

但蘇老爺子卻不想說,理由還特別刁鑽。

“你覺得,是有個當海盜的爹,還是有個當首輔的爹,更能讓孩子安心?每時每日,我都在刀尖舔血。與其讓他提心吊膽、随時傷心,不如讓他以為我只是他的泰山。”

與孩子會不會認他這個爹無關,他相信好友教出來的孩的品行,他只是不想他在對他投入那麽多後,他卻早早死了。

結果……

天妒英才,誰也沒有想到,早死的戚一斐的阿爹,反倒是兩個老爺子一直活到了現在。

戚老爺子接到門人的通報時,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随便批了一件單衣,就起身下床去接自己的老友。手上的拐杖,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了猶如戰士出征樣的鼓點。

“你怎麽這個時候進城了?是遇到什麽事情了?”戚老爺子沒和蘇老爺子客氣,開門見山就是詢問。

蘇老爺子精神矍铄,走路帶風,大馬金刀的坐下後,還不着急:“你至少先讓我喝口熱茶吧?”

戚老爺子和蘇老爺子之間,雖然戚老爺子才是那個腦子,但反倒是蘇老爺子的性格更慢一些,和他的二養子似的,爺倆做什麽,都得先愉悅了自己再說。

戚老爺子也拿他沒轍,只能先讓人上了熱茶,又上了些湯湯水水、晚上吃了也好消化的夜宵。

等蘇老爺子吃飽喝足,擦幹淨嘴角,重新洗幹淨了雙手,這才不緊不慢的把發生在城門外的事情,與戚老爺子複述了一遍:“嗤,也不看看老子這些年在海上,都是怎麽風裏雨裏闖過來的?竟然想在城門外伏擊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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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航行漫長,每一趟都會有水手發瘋,或者見財起意,蘇老爺子除了臉上的那一道疤,是當年的“紀念”,其他都是他海運的功勳章。

大公子比蘇老爺子還要瘋,二公子倒是很會躲,總能在保證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的情況下,從容不迫的進行鎮壓。

在确認過蘇老爺子仨人都并沒有受到傷害後,戚老爺子又道:“那些人呢?”

“被處理掉了。”蘇老爺子又喝了一大口茶,“你的小日子過的可是越來越好了,看不出來啊,戚首輔,這種貢茶你都能喝上。”

說完,不等戚老爺子回答,蘇老爺子自己先明白過來,這貢茶哪裏來的了,只可能是戚一斐找的那個皇帝給的呀。

“孩子……”蘇老爺子開了個頭。

戚老爺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誤會了,還是故意回避,回答道:“寧寧和依依都睡下了,我就沒讓人去叫她們娘倆,不過,你明天早上就能看到啦。還有,誰處理的?怎麽處理的?發現是誰做的了嗎?”

最後一句,戚老爺子本沒有報什麽希望的。只是随口一問。

結果……

蘇老爺子還真的知道。

“徽王。”

“???”戚老爺子整個人都是懵逼的,徽王?為什麽是徽王?這個故事裏有徽王什麽事?

嗯,他至今還不知道徽王就是幕後真兇。戚一斐不想阿爺想起曾經在徽王府為奴的日子,就沒有對戚老爺子提。

蘇老爺子從下人手上接過旱煙,燒了起來,深吸一口,讓夠勁兒的煙味回蕩在自己的五髒六腑。仿佛只有這樣,他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的侍衛留在了城外,守着金銀,明天早上開城門後進來,我們着急來,是因為……”

徽王的手段,自然不可能是只有一幫子人,随随便便的來綁架,徽王也了解過蘇老爺子的一些事例,都不需要再怎麽費神猜測,就知道這回是個狠角色。他準備了後手,也就是那個可以催眠的大師。

大師一身灰袍,帶着兜帽,在人都死後,才獨自走了上來。一看就邪門的很。

蘇老爺子已準備好了與對方必有一番死戰,卻……

在對方摘下兜帽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好久不見,大海。”那聲音就好似砂紙一般,刺耳又難聽,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他的嗓子早就在大火裏被毀了,比燒傷的半張臉還要吓人。發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自動帶着顫音與恐怖效果。

他确實來自地獄,為整個左戚村。

戚老爺子拿在手上的茶杯,直接就掉在了地上:“你村裏還有人活着?!”

蘇老爺子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他不只是村裏的人,他還是我的堂兄。”

“!!!”戚老爺子整個人都要不好了。蘇老爺子的堂兄,戚溪,他也曾有所耳聞,那真的是個很邪門的少年,他的母親來自苗疆,會蠱毒的那種深山苗人。他自己更是,從年幼開始,就跟随母親帶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學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蘇海的描述裏,村裏的孩子就沒有不怕戚溪的,但當時蘇海以為戚溪也死在了那場大火裏,回憶起對方也盡可能是好的方面,好比戚溪雖然又兇又極端,卻從沒有真的傷害過村裏的孩子。雖然經常吓唬人,但也會在他們被別村的人欺負時,幫他們報複回去。

“你們村子的死,與徽王有關?”

好像也确實只能與徽王有關。整個江左一帶,最富饒的魚米之鄉都徽王的封地。戚老爺子在徽王府上為奴,左戚村出了那麽大的事,自然也只可能是徽王點頭,才可以被壓下去。

或者說,正是因為礙于徽王的面子,天和帝這個當哥哥的,才沒有再去追究左戚村的大火。

“至少,戚溪哥是這麽認為的。”蘇老爺子一直覺得,老虎寨就是終點,但很顯然戚溪并不這麽覺得,“他告訴我,徽王想拿阿斐對付陛下,他也是在徽王身邊做事長了,才接觸到了核心秘密,也才知道了,我就是戚海。”

早兩年的時候,戚溪還只是徽王妃身邊一個為她兒子“治病”的大師,後來通過徽王妃,這才接觸到了徽王,但也并沒有在一開始就取得信任。

最近,徽王需要戚溪去攔下蘇老爺子,這才讓戚溪找到了渠道,拼湊出了蘇老爺子當年的真相。

戚溪不只想讓徽王死,他是要他家破人亡、遺臭萬年,他要徽王親眼看着自己中年喪子,老年喪妻,在馬上就要成功時功敗垂成,把惡心惡臭的野心暴露在外,被全天下唾棄。

戚溪已經瘋了,根本不在乎他這個計劃裏,有多少人是無辜的,他只想看着徽王痛苦。

為此,戚溪可以忍耐這麽多年,在徽王生下第一個兒子後,想辦法利用他當時能夠接觸到的毒藥,利用身體傳播對徽王下蠱,讓徽王再沒有辦法擁有其他孩子。更是充滿了耐心,一直等待了那孩子長大,才開始自己的計劃。

本就足夠冷的冬天,在蘇老爺子講述戚溪的計劃中,變得更冷了。

“告訴阿斐,不要出宮,最近一段時間,都老老實實的待着,哪裏也不許去!”雖然說,戚溪的報複目标只是徽王,但保不準他會為了他的報複做些什麽,“我會盡可能和戚溪哥溝通。”

目前來說,戚溪對蘇老爺子的态度還是很好的,他很欣賞蘇老爺子當年孤注一擲的報複方式。頂多是覺得蘇老爺子是個莽夫,沒什麽腦子,連真正的仇人都沒有找到。

于是,本來還準備回來看外祖的戚一斐,就這樣再一次被困在了皇宮裏。

聞罪對他發誓,會盡快處理好事情,召他的外祖入宮,來讓他們祖孫相見:“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哪怕需要我跳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聞罪只是想開個玩笑。

但戚一斐卻敏感的把過往的故事,進一步聯系在了一起:“你當年被騙入陷阱,是因為你要撿我那個十八子是嗎?”

否則以聞罪的聰明,他又怎麽會差點死在那種困野獸的陷阱裏。

聞罪抿了抿唇,這種事,他其實是不想戚一斐知道的,因為那顯得他太弱了,沒有辦法去保護好屬于戚一斐的東西,差點就讓他們的相認變得更加艱難。

“你超棒的好嗎?”一點都不弱,戚一斐雙手掰正了聞罪的臉,四目相對,他不許聞罪這麽說自己,“而且,我最後找到了你呀。”

“是啊。”聞罪趁勢吻了上去,緊緊的摟住了戚一斐的腰,“你總會找到我,不叫我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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