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發現(周日)

“文通!”季懷直一出殿門,便遠遠地看見又想要避開他的楊文通,連忙揚聲喊了一句。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着楊文通越走越快了。

“楊!文!通!”

這連名帶姓的一句之後,楊文通總算站住了,不過也沒有過來的意思,甚至都未回頭,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季懷直見他這番做派,差點憋不住笑出來。

——這種“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的幼稚手段,他以為楊文通過了十歲就不再用了呢?

不過,季懷直到底還是松了口氣:站住了就好,不然以楊文通那躲得堪比兔子的速度,他可是追不上。

楊文通遠遠地就聽到,身後一個不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他不用轉頭就知道來者是誰,因而越發緊張地繃緊了身體,然後右肩微重,透過厚重的铠甲,隐隐地似乎還有熱度傳來——是季懷直的手掌。

拍肩這個動作,平時做來沒有什麽,他們倆人畢竟關系親密,勾肩搭背的都是常态。不過此時,楊文通滿腦子都是劉二和蘭君親熱的場面,是以,季懷直的手掌剛一搭上,楊文通一個哆嗦,反射性的就要把它給捋下來。

可他的指尖剛一觸到季懷直溫熱的手背,便被燙到似的彈起,轉身後退的動作一氣呵成,好不容易和季懷直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搭在他肩上的手掌自然早就滑落下去。

季懷直見兩人之間近九尺的距離,默然無語了好半晌,才開口道:“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沒有!”楊文通半點停頓也無,否定得斬釘截鐵、義正言辭。

可季懷直太了解他了,且不論這幾日他奇奇怪怪的舉動,單看他此刻一臉“正氣”,就知道這人沒說實話。

不過這也無所謂,季懷直笑了笑,順着他的話道:“那便好,我有事問你,跟我過來。”

不去!

楊文通又連退數步,退了以後,似乎也是覺出自己這反應有些過度,當即幹笑補救道:“什麽事?在這兒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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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懷直皺了皺眉,又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話。楊文通見他這表情,便知道他應當是有正事要說,在原地糾結了半晌之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應了聲,一步一蹭地跟在了季懷直的身後進了承明殿。

随着殿門“吱呀”一聲合上,楊文通心下一跳,默念數遍“談正事”“談正事”,這才繃住了臉上表情、沒讓自己露出什麽心虛的神色來。

殿內的人早就被季懷直打發出去了,季懷直進來以後,就徑直走到書桌那邊,拿了桌上一本單放出來的奏折,轉頭看時,楊文通已經自顧找了個座位坐了。

——雖說不至于退到殿門口,但距離他還是有相當一段距離。

季懷直挑了挑眉,對他這作為不予置評,揚了揚手中的奏折,道了一句“接着”,然後也不待楊文通答話,就擡手扔了過去。

彼時,楊文通正心不在焉的催眠自己“談正事”,看到有東西飛來,下意識的擡手去接,撈了個正着。

季懷直暗道一聲“可惜”,竟然沒砸着。略帶遺憾地收了手,在楊文通看過來之前就收了滿面遺憾之色,肅然道:“你看看罷。”

楊文通正愁着沒東西轉移注意力呢,也顧不得抱怨不想看文書了,忙不疊地展開了奏折,逐字看了過去。

開始時還抱着幾分轉移注意力的心思,可是待到看清裏頭的內容後,他臉色倏地難看起來,來來回回又看了數遍,眉間褶皺愈深。

“不可能!”楊文通盯着奏折看了許久,也顧不得先前那點別扭的心思,擡頭直直地看向季懷直堅定道。

——薊州知州上表奏報,安王私調兵力,無故陳兵朔都,似有反心。

楊文通在安王麾下也效力過一段時日,頗受安王的照顧,對安王的為人也是有幾分了解的——絕對是忠心耿耿。楊文通覺得要不是皇位上坐的是季懷直,他都遠做不到安王這種地步。

況且朔都那個破地方,易攻難守,還荒得一批,傻了才去那邊造反!

他皺眉看着季懷直,補充道:“我雖不知這折子上的消息到底是如何得的,但……我敢作保,安王絕沒有反心。這個薊州知州……”

他本想說“這個薊州知州純粹是胡說八道”,但不期然想起季懷直曾經和他說起過,對此人的信任等語。

略頓了頓,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換了個委婉些的說法,“……這裏頭一定有什麽誤會在。”

“我知道。”季懷直點了點頭,倒不是十分着急,有忠誠值在那擺着呢,不管是安王還是薊州知州徐寧成,那都是忠誠度上了九十的大忠臣,他可謂是相當放心,“……不然叫你過來幹嘛?”

楊文通聽他這般口氣,這才心下微松。先不論個人交情,就單看薊州形式,他就不贊同對安王如何。

赤狄這些年來雖是安分了起來,但他可不像朝中那些人一般,真的以為赤狄是因為數次大敗,不敢來犯——不過是學乖了,知道等機會罷了。

要是薊州局勢一生變動,楊文通敢用他的腦袋打保票,那幫孫子絕對會趁機過來撈一票大的。

季懷直見他神情松了下來,也就繼續開口道:“我記得你同皇叔他關系不錯,你平日在京同他還有聯系沒有?”

楊文通愣了愣,但還是如實答了一句,“……沒。”

季懷直瞥了他一眼,扔了“要你何用”的眼神。

楊文通本就精神高度緊張,對上這眼神瞬間就炸了,“季懷直!你特麽給我想清楚,我可是是禁軍統領!你以為你這個宮城靠誰守着!我要是和一個守邊将領,還是身為皇室宗親、手裏有兵的守邊将領,藕斷絲連……呸……糾纏不清,你一個皇帝能睡踏實嗎?!”

對楊文通這反應,季懷直早有預料,是以淡定地點了點頭,回道:“……挺踏實的。”

楊文通:“……”

楊文通被季懷直這句話一堵,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幾次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憋出來,臉色漲得通紅。

季懷直見他這模樣,倒是憋不住先笑了,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這不是信你麽。”

這句話過耳,楊文通滿腔怒氣霎時一消,但方才湧到臉上的血液卻遲遲未能褪下,明明都是頭腦充血,可卻與先前的感覺大不相同。

季懷直見他神色已經緩和下來,便知道他多半已經消氣,又笑了笑,繼續道:“好了,不開玩笑了,說正事。”

開·玩·笑。

楊文通抓住這三個字,方才充血的大腦終于冷靜下來,臉色霎時一冷。

季懷直納悶道:怎麽又不高興了?

不過,他估計就算是自己開口問,也就會得個“沒有不高興”的回答,索性也不去讨那個沒趣,徑直道:“你找個信得過的人,去給皇叔送封信去,問問他是怎麽回事。也代我問一下皇叔近況……”

季懷直想了想,又補充道,“難得去一回,順道送點東西也行……這個你就看着辦吧,倒是不必太正式了。”

楊文通雖是想硬氣地回一句“自己送!”,但要是真是季懷直自己遣人去問話,估計得讓別人腦補出一百八十個含義來——到時候就是不懷疑,也變成懷疑了。

他憋着一口氣,不甘不願地點頭應聲。

……

“行了。正事說完了,咱倆也說點私事吧。”就在楊文通以為今日的事,就這麽結束了時候,季懷直突然又開口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拉個凳子坐了下來,擺出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說罷,你最近為什麽躲着我?”

楊文通剛想否認,季懷直就擡手止他,“你騙人那點伎倆,我從小看到大。熟得都不能再熟……你确定不說真話?”

楊文通張了一半的嘴,倏地閉上,眼神在大殿裏頭四處亂瞟,就是不往季懷直身上落。

季懷直倒是耐心,就那麽看着他,顯然是一定要他說出個一二來才罷休。

這麽盯久了,季懷直倒是發現了點不同——

“你臉紅個什麽勁?”問了這一句後,又随口調侃道,“怎麽、又想着哪家姑娘了不成?”

楊文通想被踩到尾巴一樣,立刻死命搖頭,堅決否認道:“沒有!”

這反應……

“還真有?!哪家的?”季懷直驚訝了一句之後,又忍不住笑道,“這可真是巧得很。你要是動作快些,說不定我還能先喝着你的喜酒呢。”

孰料這話落後,楊文通卻倏地沉默了下來,既沒有繼續否認、也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又避開了季懷直的眼神,一言不發。

這反應實在是大大出乎季懷直的預料,他心下一跳,也顧不得追問楊文通為何躲着自己的事了,而是搜腸刮肚地想着該怎麽安慰人。

可起碼要把事情問清楚,才能知道怎麽安慰、怎麽解決啊。一晌的寂靜之後,季懷直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是人家姑娘……不願意麽?”

聞言,楊文通微微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在否認哪一句話,随即便低低道了句,“我去寫信給安王。”說罷,轉身就走。

季懷直本意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楊文通躲他的緣由,可未曾想,陰錯陽差,竟是發現了這樁故事。

他擡頭看着楊文通漸遠的背影,眼中也染上了些許憂慮:他可要想開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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