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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太太忙讓正則他們将老爺攙起來,母子兩年未見了,且要好好打量兒子一番。

謝纾原先任劍南道刺史,後加節度使,屯駐時統管兵馬,出征時挂帥指揮。這幾年關外不大太平,吐蕃連番擾攘,兩年前迎擊了攻占石堡城的吐蕃精銳後,一直在積石山一帶修築防禦工事。武将在外風餐露宿,自然沒有在家作養來得滋潤,老太太心裏有些傷感,悵然說:“你也老了,縱是軍務再忙,也要仔細保養才好。”

謝纾親手攙了老太太往廳堂走,一面笑道:“關外滿世界風沙,我一日要巡視五六次,前腳邁出營帳,後腳兜鍪裏就灌滿了沙子。不是不想保養,是外頭處境艱苦,顧不上那些。”

老太太颔首,無可奈何道:“祖上幾輩子都是武将,你父親那時候在幽州倒還使得,偏你封在了劍南道。原說爺們兒家精忠報國,不在乎多吃些苦,如今看來旁的沒什麽,就是老得快些。”說罷審視他鬓邊,啧啧道,“竟都生了白發了。”

“可見老太太往年沒正眼瞧兒子。”謝纾玩笑着說,“兒子出關前就生了白發,母親今兒才知道?”

老爺話裏帶着一點惆悵,全是得不到關愛的兒子,在老母親跟前撒嬌的口氣。大家見氣氛輕松,便都應景地笑起來。

老一輩的親近完了,便是夫妻團聚的時候,扈夫人帶着兩位姨娘給謝纾行禮,說:“老爺這兩年在外辛苦了。”

但凡大家子,場面上從來只有正室夫人,沒有妾室。謝纾望着扈夫人,含笑道:“夫人代南琴孝敬母親,教導兒女,說辛苦的該是南琴才對。”眼裏當然只有扈夫人,餘下的兩位姨娘,連一道視線都未分得。

姨娘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照樣淌眼抹淚,哭得辛酸而激蕩。又因兩房的兒女婚事都有了着落,老爺跟前好交代,自覺腰杆子也比以往更硬了些。

接下來輪到兒輩了,正則帶領弟妹們上來行禮,謝纾和子女間相處得無甚隔閡,兒女也願意和他親近,七嘴八舌叫着父親,長揖的、道萬福的,好一家子父慈子孝的景象。

清圓依舊站在最邊上,論資排輩她數最末,也最不起眼。老太太向老爺告知正鈞和清和的婚事,字裏行間不無欣慰地說:“都是劉知州的夫人保的大媒,三哥兒說了轉運使家的五姑娘,大姐兒配了開國伯家的長子。都是頂好的親事,列祖列宗保佑,子孫輩個個有了造化,将來我下去,也好向你父親交代了。”說罷,恍如突然想起來似的,擡手招清圓過去,往老爺座前推了推道,“這是我信上同你說的四丫頭,早前陰差陽錯的,孩子在外流落到今兒。以前的事就不去說他了,往後一家子齊全,好生過日子吧。”

說來真是奇怪,嫡親的父女相見,竟然還需要引薦。這不是清圓頭回看見這位節度使,謝纾卻是頭回見她。大約清圓長得很像她母親吧,謝纾愣了一回神,眼裏似有哀傷的情緒。當年靳姨娘進門那會兒,清清白白的可人兒,占據了他全部的視線。後來又有人來,他的精力便被分走了些,不知怎麽,鬧成了後來這樣。

但孩子究竟是他的骨肉,謝纾看一眼清圓,沉沉嘆了口氣,沉默良久方問:“回來後可還過得慣?”

清圓道是,“家裏人都很照顧我,沒有什麽不慣的。”

她一向是這個脾氣,心裏有天大的怨恨,面上絕看不出分毫來。老太太曾和身邊月鑒說過,這丫頭沉得住氣,要是三五年後沒什麽變化,将來說不定能有一番成就。

謝纾一向不問內宅事,其實別說她一口一個好,就是訴苦說不好,他聽過也就作罷,不會再有下文了。清圓不給他添麻煩,他落得心安,點了點頭道:“外頭長到這麽大,回來怕是有很多規矩要學,多向你姐姐們請教,修身養性要緊。”

清圓應了個是,複退回來,父女間的首次談話就結束了。

時候不早了,老爺長途跋涉辛苦,還是該早些休息。後來各自都散了,謝纾送老太太回荟芳園,後随扈夫人去了她的院子。夫妻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要說,扈夫人為他更衣,一壁輕聲道:“老爺這趟回來,是奉朝廷恩旨,還是……”

謝纾到這時候,臉上才浮現出愁色來,踅身在桌旁坐下,攏着拳道:“先頭母親跟前我不敢多說什麽,怕惹她老人家擔憂。這次回鄉,明着說是省親,實則是停職查辦。”

扈夫人吃了一驚,惶然道:“怎麽要查辦?老爺兢兢業業報效朝廷,早前老太爺過世報請解官,朝廷也不曾答應。這才過了兩年,軍功就不在了,究竟哪裏出了岔子,上頭要查辦你?”

謝纾一味嘆息,“我與聖人政見不合。”

扈夫人差點驚脫下巴,“你與聖人……政見不合?”這是哪兒跟哪兒,一個臣子能與皇帝政見不合,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謝纾素來性子執拗,官場上混跡了那麽多年,并未學會圓融,只要他認為有道理的事,便據理力争到底。扈夫人和他做了多年夫妻,知道他公事上一向有原則,但當真和皇帝争執起來,卻不是什麽好事。

只是不能再火上澆油,她緩和了語調說:“老爺別急,你同我說說,到底是什麽緣故,我也好給你參詳參詳。”

謝纾長嘆一聲,捶着桌面道:“前幾年一戰,本是為奪取石堡城,我軍重創吐蕃人後,将他們控制在積石山,修築了大小五十餘處天塹,将西北防禦連成一線,但石堡城始終未能收複。如今的局勢是,西北防線已然形成,石堡城早就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且此處盤踞着外邦大軍,再打不過是一場送死的仗罷了。可惜我的谏言并未被皇上采納,我不打石堡城,接下來只怕聖人要打我。”

扈夫人一時愣住了,在一旁坐定後回了半天神才道:“老爺眼裏,那些兵卒是同生共死的袍澤弟兄,朝廷眼裏,他們的性命和投擲出去的石塊有什麽不同?到底世上人命有貴賤之分,要保住家業興隆,老爺還需退讓幾分為好。”

謝纾沉默下來,其實也有些懊悔,半晌道:“我的奏疏到不了禦前,這會子急也無用。所幸上頭還未解我的職,否則老太太跟前不好交代,還要拖累兒女們的婚事。”

夫婦兩個全沒了久別重逢的歡喜,各自憂心忡忡,撐着腦袋苦悶。

“老爺在朝中,可有交情過硬的同僚?”扈夫人說,“或者想想法子,請人疏通疏通。久不在職上,一眨眼便生變故,未雨綢缪才是上策啊。”

這就愈發讓謝纾頭疼了,“如今不像從前,懿王之亂後,聖人重新扶植了親信,把個京城澆築得鐵桶一般。那些人和升州的達官貴人們不同,個個手裏握着實權,要同他們講情面,哪裏是件容易的事!”

扈夫人忖了忖,提出個萬年不出錯的好法子,“空口同人套交情是斷斷不行的,還得使些銀子錢。橫豎走這一遭兒了,越性找天子近臣,能當面同聖人說着話的。”

謝纾開始逐一篩選,“要說新貴裏頭最拔尖的,無非是殿前司的人。殿前司掌皇城警備,禁中一應事物都由他們安排處置……沈潤!”他低低叫了聲,手指在桌面篤篤叩擊着,“他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在京中風頭正健。只是咱們外放的官員,和京官本就搭不上邊,再說沈潤聲名狼藉,和他攀交情……”頓下來搖了搖頭,笑道,“只怕是送上門喂了老虎,事沒辦成,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扈夫人原本也是武将人家出身,骨子裏很有下得狠心的精神。在她看來要麽不活動,要活動就該打在七寸上,新任的殿前司指揮使她隐約聽說過,“他父親可是攪進立儲風波,被棄市斬首的參知政事沈知白?”

謝纾點了點頭,“沈知白罪及滿門,沈潤兄弟很吃了些苦。越是這樣的人,起複後越心狠手辣,唯恐不好相與。”

“錢也使不上勁麽?他重振門庭總要花費,世上哪裏有嫌錢多的人。”

謝纾一笑,到底女人的見識還是短了,“錢權二字向來相伴而生,他當上指揮使的那日起,就有使不完的金山銀山,咱們能有多少銀子,去填那個窟窿?”

所以商量來商量去,還是一籌莫展。扈夫人盤算家裏有多少家底,謝纾把京裏的權貴從頭到尾又梳理了一遍,夫婦兩個夜裏都沒睡好,一頭躺着,喁喁細語到天明。

次日宴請親朋好友,東西兩府的人也都來了,扈夫人眼下青影要撲厚厚的粉才能遮住,引得蔣氏一頓揶揄:“大嫂子今兒的妝倒精致,想是大老爺回來了,大嫂子愈發辛苦。”

蔣氏的出身在妯娌裏頭不算高,常愛說些俗爛的笑話,自以為風趣。扈夫人多少有些瞧不上她,半真半假道:“孫女都有的人了,好歹仔細些,別叫小輩們聽了笑話。我瞧你卻不大施脂粉,敢情二老爺常不着家,你氣色倒好得很。”

二老爺可說是上梁不正的典範,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日日在堂子裏泡着,蔣氏哪裏管得住他!

扈夫人平時不和她計較,一旦回敬起來,也有一句鑿個烏青塊的手段。蔣氏一時讪讪的,推說扇子落下了,要回去取,帶着丫頭出了園子。走在夾道裏狠狠啐了一口大罵,“這□□材兒,和我端起架子來,大老爺做什麽這會子回來,打量誰不知道呢!咱們二房是姨娘養的,原就沒臉,分家的時候打發花子似的趕了出去,因老太太做主,咱們不好計較罷了,她竟得了勢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他們大房風光了這些年,如今該着走背運了。往後抄家、發配,男的做奴女的做娼,且有時候呢,不信只管瞧着吧!”

蔣氏是那種恨起來全不計後果,祖宗十八代都咒一遍的人,罵得痛快了,哪管其他。本以為夾道裏空空,只有她們主仆,誰知隔牆有耳,角門上走出兩個人來,是清圓帶着她的貼身丫鬟。

“二嬸子怎麽了?誰惹二嬸子生氣了麽?”她笑着問,一張團團的臉上,滿是天真和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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