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受傷

◎只知結果,卻不知他可有流血◎

咚!

是心髒鈍錘般砸上了胸腔。

賀思今實實在在地被噎住了。

片刻,她伸手一指那盆蘭草:“吝公子稱呼它小東西?”

“嗤——”面前的公子似是聽了個笑話,“不然呢?難道是叫你不成?”

“呼!”賀思今拍拍心口,“吓死了,我還以為這院子裏還有其他的玩意兒呢!”

一面說着,她一面退了幾步周了一圈院子。

吝惟饒有興致地看她驚魂未定的模樣。

小丫頭好像才八歲吧,說小不小,比他那還動不動就要抱的五歲小表妹要大高許多。

說大,也不大。

比記憶裏總也面無表情地站在宴朝身邊的樣子稚嫩許多。

分明是不同的,起碼,宴朝身邊的那個姑娘,不會這般驚慌失措地鬼機靈。

可每每遇見,又覺似曾相識。

賀思今不知道吝惟在想什麽,只覺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莫名的叫人心慌。

“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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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姐,你為什麽要來書院?”

“什麽?”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應該在宴朝的府裏,而不該是在自家的書院。

她出現在自己面前,太早了。

吝惟如是想。

如果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只能歸結為歪打正着。

可巧合這種事情,有時總叫人不得相信。

“賀小姐怎麽嗓子剛好,耳朵又不靈了?”

賀思今這才發現他是真的在好奇這個問題。

不過,來書院這件事情,問過她的倒也不差他一個,父親、母親、訾顏,甚至連阿錦都問過。

“我只是以為,吝公子的身份,應該不會對這些小事感興趣的。”她停了停,反問道,“那吝公子為什麽讀書啊?”

“我?”吝惟倒是個和善人,也不覺逾矩,當真還想了想,“應該是為了打發時間?”

賀思今瞪眼看他,而後,又覺這話打他嘴裏說出來,也合理。

“哎,你個小丫頭,怎麽還回嘴?不是爺問的你?!”

“我覺得……吝公子說得對!”

想起她第一日入學的時候答的題,吝惟沒忍住,點着她複又笑開:“你還真是……哎,你別跟着訾顏那丫頭了,跟着爺更好。”

話音未落,面前的小丫頭臉就刷得白了。

驚恐得眼神更是四下亂飄,似是害怕被誰聽去了似的。

“想什麽呢!”吝惟伸手彈她腦瓜子,“叫你以後好好跟爺學,認真讀書,別跟訾顏那皮猴子一般,曉得沒?”

“曉得了!”賀思今捂着額點頭。

小丫頭眼睛都紅了,不似作假。

吝惟收手,罷了,就是個小丫頭。

“小姐!”阿錦探着頭小聲喚終于進門坐下的人。

吝惟是執了馬鞭出的院子,想來應是先去習武場那邊跑馬回來,路過書堂瞧見她才進的院子。

賀思今這些日子也不是光練了字。

多少找回了一點做賀家大小姐的勁兒。

可以昂首挺胸,天真的話也可以想來便說。

自在的,嬌嗔的,童稚的,哪怕是傻兮兮的。

都可以是八歲的她。

因為,八歲的賀思今,有爹娘護着。

她也樂于做回這一個純然的賀思今。

可即便如此,仍是不一樣的吧。

她托腮瞧向檐下的那株蘭草。

風霜過境,她是她,又不是她了。

這一日過得渾渾噩噩,課上說了什麽她也沒怎麽聽進去。

好在是沒被周先生抽背到。

訾顏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她這個人,什麽心思都寫在了臉上,裝都裝不出來的。

一整個白日都在坐立不安,起來背書的時候更是要命。

她怕是連讀都沒讀熟,自然是背不出來的。

得了罰抄三十遍的懲罰,賀思今放課的時候特意去瞧她,竟也沒見她着急。

以往被罰,她都是急得直蹦。

“訾姐姐怎麽了?”賀思今與她一并出院子,問道,“先生的罰抄,可要我分擔一下?”

“你?算了吧。”訾顏終于有了反應,卻笑得勉強,“嗐……你不懂,我就是擔心。”

“擔心什麽?”

“西戎跟咱們大寧正式開戰了,你可曉得?”

“嗯,曉得,早間後來的公子們就在讨論,”賀思今安慰道,“訾将軍是常勝将軍,定不會出錯的。”

“哎呀,這次不一樣的,這次咱們是為了和親啊!和親能帶多少人?這兵力懸殊,哪裏能比得上早就不懷好意的西戎??”

比得上的,賀思今心道,卻也不好直接告知,只能車轱辘地勸:“不會的,有訾将軍在一定不會有事。”

接着,她想起來:“哦對了,這次還有七殿下在,定是個大勝仗!”

“哎呀!你個傻子哎!就是因為還有七殿下啊!”訾顏一跺腳,停下了,“七殿下與我,雖是打小一并在軍營裏長大,可他……可他……可戰場上刀劍不長眼啊!就是爹爹,也不一定能有萬全的保證能護住誰。”

賀思今這才聽懂了一些話音:“訾姐姐是擔心七殿下?”

“爹爹我也擔心。”

賀思今便不作聲了。

“哎,你怎麽不繼續寬慰我了?”

賀思今為難:“我會的已經說了,現下還沒想好詞。”

訾顏被這個人嗆住,張了張嘴才哼了一聲:“笨死了你。”

賀思今老實受了罵,而後才道:“但是,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凱旋。”

“真的?”

“嗯!”

訾顏想自己大概是瘋了,不然怎麽會相信一個傻乎乎的妹妹。

她比自己還小,更沒進過軍營,能知道什麽。

可是,她現在太需要一個人給她一顆定心丸了。

病急亂投醫吧,她這一時突然覺得,賀思今面上的表情篤定得叫她不得不相信。

西戎的戰報日日往京中送,書堂裏亦是議論紛紛。

自打恒王破北狄,後者稱臣,大寧已經安穩了好些時候。

尤其對于十幾歲的少年郎們來說,國之戰争總是話題。

周先生這幾日,也是開始與大家說起策論十篇裏的止戰之術。

第十日,捷報入京。

最興奮的就是訾顏了,拽着賀思今跳:“知道嘛!是朝哥哥單騎入敵營,生擒的西戎将領!生擒啊!!!單騎啊!!!!”

賀思今這幾日耳朵快要磨出繭子了,只覺朝哥哥這三個字都魔性了般。

此番她跟着笑,心想着,西戎主将被俘,西戎王便就投降,不久後,宴朝他們就能班師回京了。

到時候,訾顏不得更開心得繞着京城跑。

幾日之後的清晨,賀思今照例去得早。

天氣越來越冷了,太陽也是躲懶得很,起得越來越晚。

天色微暗,書院門口的燈籠還未熄滅,賀思今跳下車,理了理裙裾。

不遠處早點攤子開始上蒸籠,推着板車的攤販行色匆匆。

這個時辰,城門未開,生意人總是最趕早的。

書院的小厮特意加了燈盞擺在書堂裏。

賀思今鋪開紙,簪花小楷已經臨摹了一大半。

卻不知為何,總不順手。

就很奇怪,宴朝那般棱角分明的蒼勁字體她都能學來,卻是寫不好這分明端正的簪花小楷。

阿錦去關了窗戶:“小姐,明日起就是援衣假了,一月之期也是到了,周先生當真會給你字帖麽?”

賀思今不确定。

今日她要在先生面前默一遍《大學》,字跡要工整。

應該是——可以的吧?

可怎麽說呢,萬事總怕個萬一。

這不,直到上了課,卻是來了翟先生。

翟先生道是周先生要趕回南邊徐州吊唁親友,一刻不得耽擱。

于是假前的最後一日,賀思今到底沒拿着大寧第一大家的字帖。

“小姐,莫要難過了,想想後頭一月的假期呢!”阿錦這陣子天天跟着賀思今早起,她是家生子,賀府又慣來的上下和氣,所以這段日子對她來說實在煎熬。

賀思今是奴業司訓練出來的,早起什麽的,本就不算難。

這會兒瞥見阿錦的小臉,終是感嘆:“罷了,好事多磨。”

青雀抿了唇笑:“小姐進學後,越發長大了,倒是阿錦,還似個不懂事的。”

“青雀姐姐!”阿錦揚了調子。

“怎麽了,你看看你哪裏有做丫鬟的樣子。”

“那是小姐疼我!”

“知道是小姐疼你還不好好的,難不成往後還要小姐事事提點你不成?”

…………

馬車一路載着銀鈴笑聲,日子倒是美麗起來。

沒了第二日早起的事兒,晚間就拉得長了些。

賀思今兀自又練了一會字,仍是糟心,幹脆就丢在一邊扭身去書架上打算揀本書來瞧。

翻來翻去,又瞧見那本文選。

那天打如墨軒出來,她手裏還攥着書。

不知道娘付賬沒。

哦,不對,那天後來好像是宴朝說他來賠錢來着。

心思一轉,便就有些亂。

許是訾顏之前在耳邊聒噪太多。

所以哪怕是知曉他這次必定凱旋立功,也依舊有些擔心。

前世只知結果英勇,卻是不曉,十三歲的少年郎進了那生殺場中,可有流血。

青雀進來催了幾次,熄了燈鋪了床退下。

月色尚好,卻是睡不着了。

夜深,幹躺了許久的賀思今終于還是重新穿好了衣裳起來。

庭中亮得很。

出了院子往廊上去,府中靜寂,只有一彎冷月挂在天際。

竟似往昔。

她站了一會,忽而聽得外間聲響。

有人匆匆行過,往西廂房去。

血腥味!

“小心,莫要碰到。”爹爹壓低的聲音。

“賀神醫,此行……”有些熟悉的聲音。

“我知曉,這邊。”

腳步聲,似是背了人。

聲音漸漸遠去。

什麽人會半夜被送進賀府就醫?

不待細想,已經瞧見西廂房那邊亮起的燈盞。

不多時,爹爹打裏頭走了出來。

而那正與爹爹說話的人,竟是往日宴朝身邊跟着的暗衛!

賀思今猛地盯住緊閉的房門。

那裏頭受傷的那位……

“噌!”

寒光一閃,身後有疾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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