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莞爾 ◇

◎給你的扳指,仍舊有效◎

人雖然是終于進了屋, 賀思今卻沒能松一口氣,畢竟,這一進來, 氣勢也就全完了。

宴朝就立在門前, 此時眼瞧着她進來, 不動聲色。

廿五手腳麻利地将門給怼上了,片刻沒多留。

賀思今眼觀鼻觀心往邊上挪了一步,宴朝的目光便就跟了一步。

“一時情急, 殿下勿怪。”她終是敗下陣。

“朝哥哥。”他念了一遍, 十足叫某人想找個洞鑽一鑽, 不過他就是念了一句便問道,“你想找我問昨日的事?”

開門見山極了,絲毫沒有打算與她周旋。

賀思今趕緊道:“聽說昨日是殿下提醒的表哥, 否則, 哪怕是思今游上了岸,也可能都是白費功夫。自然, 思今能獲救,也全部是因着有殿下在,昨日暈倒之前的話,思今沒有說完,今日來,便是當面要與殿下道一聲謝。”

說着,她便就跪了下去:“今生欠殿下良多,思今自知低微,但, 倘若殿下有用得上的地方, 思今定竭盡全力。”

而後, 便是伏地。

這,已是大禮。

說來好笑,便是前一刻,宴朝甚至還想起茶樓裏說書的唱詞,以為她會說出以身相許的話來。

只是,眼前的人總是不可與尋常女子一般,不然,也不會在昔日那般小小年紀的時候便來将與他交易,護賀家一門,更不會在昨日首先想的是自己先行潛水遁去。

再低頭,已然淡淡。

“賀思今,你很喜歡将自己做棋子麽?”他問。

??

賀思今直起身,雖還是跪在地上,卻還是問出聲來:“殿下何意?”

“幾年前你要我救賀家,幾年後,你要來謝我,”宴朝道,“用的,都是同一個法子。”

“……”

“但凡你帶一件禮物與我,也不會顯得現在的賀小姐,這般像個賒賬的小無賴。”宴朝說着已經走近了她,蹲下身去,“你說是不是?”

怎……怎麽還罵人?

他蹲着身子,她跪得端直,将好能平平直視。

“殿下說我是賒賬?”

“你母家行商,你當也知曉,何為銀貨兩訖。”宴朝聲音緩緩,“你要我救你,我救了。貨已經到位,銀子,卻尚未來。”

沒想到幾年不見,他竟然能将人說得啞口無言。

賀思今當下一愣,而後才試探着問:“殿下是要——銀子?”

問完,又覺得自己大約是跟賀思楷一樣傻氣了,遂只能閉口不答。

“起吧。”

又是片刻,宴朝先行起身,伸手與她。

賀思今卻是不敢受,自己撐了地面站好。

她還在思量他剛剛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謝才能叫人滿意,就已經聽到那人又道:“洪易安此人,你不能嫁。”

堂屋中,賀家二人并普家三口,面色皆是凝重。

“昨日游湖的人多,今兒的事情,今日岑州城裏已經傳遍了。雖說有賀家兄長相救,可抵不住那些嚼舌根的。”普夫人道,“我聽說昨夜洪公子還在府外等了許久。”

普铎也道:“如今城中人都說,洪易安乃是重情之人。”

“荒謬!”賀存高喝道,“莫說是今兒什麽事情都沒有,便就是有,他洪家小子說出那等話來,居心何在?!”

“身為今兒的舅舅舅母,我們也是生氣。只怪昨日我們未能早些準備,竟叫這小子先行說了話去。”普铎也拍了桌子,“我們倘若是知曉那姓洪的小子竟然是這般籌算之人,定不能叫今兒相看!”

“知人知面不知心。”普氏此時反倒是最冷靜的一個,她只問邊上的普鋆,“你當真查出來,那女子與洪易安相識?”

“八九不離十。”普鋆道,這也是今日他想要與那賀今朝商讨的,若不是他提醒,他也不會這般留心,只是這深入下去一查,才是驚心,“姑父姑母,此事願我,那洪易安原是與我相識,此前就曾想要贈送玉蓮給表妹。此番想來,如若是表妹一早就收了,還不知會如何。”

“什麽?”賀存高忽得起身,“細細說來!”

等到玉蓮的事情一搬上了臺面,堂屋裏皆是沉靜。

半晌,普铎伸手就要去扇普鋆,被普夫人一把攔下。

普氏亦是嘆了氣:“如此聽來,倒像是思而不得。可這手法,也是太拙劣了些,我們能查出來他搗的鬼,難道還能将女兒嫁給他?!”

“姑母有所不知,”普鋆思來想去,終于還是說出來,“說起來這洪易安是慈家的侄孫,實際上,關系也有點遠了。只是這幾年河運興起,洪家捐官棄商從政,又管轄的水運一事,慈家才多有往來。”

頓了頓,他才繼續:“慈家本就是知州,原是眼高于頂的,有沒有這一門親戚倒也沒什麽,可這兩年,洪易安常有來岑州小住,其中原因,還有一層,便是當今三殿下。”

賀存高蹙眉:“繼續。”

“恒王事變之後,朝中官員大洗,其後外祖趁機而入,今上便又啓用了已經到了潛昌封地的三皇子,也就是勤王殿下。”普鋆道,“勤王自幼習武,本就是沙場征戰的好手,如今已經離開封地,接任戍邊,所受恩賞不少,足見重用。這洪家,說是捐官,實乃是勤王一手提攜,不然,哪裏能以捐官之身,統管一帶水運?”

“若是全數如此,朝廷可不是亂了套,皆由商賈做主?”

他是行商之人,雖不入朝,可這個中關系,都是門清的。

便就是與人結交,也是帶了心思,哪裏是當真逮誰都當朋友。

捐官,說來是買官,實際上,是朝廷為了開鑿運河等籌款的方式罷了。

但是商人重利,不可治國,乃是為政者一直忌憚的,萬不會将實際的官職賣出。

京昌水運是連通南北的大運河,能做到管轄的位置,哪怕只是一段,沒有人提攜是難之又難的,更莫說是一介商賈出身的洪家。

普鋆聲音便就低了下去:“洪易安得勤王青眼,曾說過要替他做主婚事。”

賀存高捏拳,忽得就沖着自己的臉上一拳,吓得普氏趕緊抱住他胳膊:“你這是發的什麽瘋!”

“怪我,怪我自作主張。今兒的婚事,本不需得這般着急,她也不需得偏非要去相看,怪我!”

“行了!”普氏厲聲喝止,又看向普铎,“兄長,此番定是要幫幫今兒。如論如何,今兒不能嫁給這樣的人。今日他能惺惺作态,以今兒的名聲相逼協,那明日,他就能叫今兒受苦!”

此番,與衆口铄金也無不同。

賀存高被普氏壓制,聞言也是恨聲:“我信他洪小子是當真心悅今兒,可是這般人,不配娶我賀家女。夫人,我們帶今兒直接走便是。”

“去哪裏?”普铎問,“你們打算走?”

“原是打算回京的。”普氏說着卻是搖頭,“只是不想叫今兒再與我們一起留在京城,念着岑州自在,想給她尋一方庇護。現在看來,倒不如直接走了才是。可既然這勤王能答應替洪家做主婚事,便就是去了京中,也不知可能行得通。”

“這……”普夫人也很驚詫,“這何時決定的?我們竟是不知。”

普铎忽而想起來,“這麽說,你府上京中來的侄兒,是特意來請你們回去的?”

“是。”

“你們好不容易離開了京城,為何還要回去,是出了什麽事情?”晚輩們不清楚具體的,普铎卻是心中知曉,此番他心中一計較,略有些吃驚問,“你那侄兒……”

賀存高皺了眉點頭:“實不相瞞,他并非是我侄兒,只是身份尊貴,不便透露。這次他又是因我而來,是以才有了這一層身份。”

“難怪我見他身邊護衛都擋得死死的,原是如此。”普鋆恍然,又驀地瞪了眼,“那這麽說,救了表妹的……”

“閉嘴!”普夫人提聲。

卻是普铎反應過來:“這麽說的話,那位公子他可否與今兒……”

賀存高搖搖頭:“不得行的,而且,他于我們賀家本就有恩。這件事情,也是他出手相救,又怎能強加意志于他?而且,今兒的婚事,自該是你情我願,哪裏能由着一樣不成,就得再跳進另一樣裏頭?他既是作為堂兄救的今兒,那今兒,就是她堂兄救的!談婚論嫁,不比誰低一等!”

“姑父說得對!”普鋆應聲。

反是被他娘瞪了一眼,普夫人只對賀家二人道:“既然如此,你們打算何時出發?”

“原是要再耽擱些日子,現下,自是越快越好。”賀存高道,“總不能真的等着勤王替那家夥做主。”

東苑屋內,賀思今怔怔看着宴朝:“你是說,這件事情,全是他洪易安做的局?”

“大概推測罷了。”宴朝推了茶水與她,“那女子與他是舊識,同為潛昌人,樂籍。”

“什麽?”她困惑極了,“我不明白。”

“那我再說一點,此女與你神似。”

“……”

宴朝說到這裏,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頓住。

賀思今呆滞半晌,才終于開口:“也就是說,我與那女子,總歸有一個,是替代?”

“可以這麽理解。”宴朝答,“不過我想,你應該才是正主。洪易安喜歡你,這件事情,不是假的。”

“但卑劣,就是卑劣。”賀思今接道。

“……”

賀思今沒有動他親自斟的那杯茶,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一刻,終是擡起頭來:“謝過殿下相告。”

說完,她便起身欲行。

“你爹他們應該也知道了。”宴朝道,“不出意外的話,你們應該很快就要啓程回京。”

這句話本只是提醒,可以說完,他忽而又有些後悔。

他此番前來的目的便是請人歸京,如此一說,倒是有些急切,像是此間種種也有他一份推波助瀾似的。

頓時心底一亂,畢竟,她冤枉他,也不是一次兩次。

嘴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卻有些不知從哪裏開始。

賀思今看了一眼桌邊的人,莞爾:“好,我知道了。”

竟是如常。

宴朝對着那張笑顏怔住,而後,在那門打開的前一刻重又開口:“賀小姐,京城不比岑州,前時給你的扳指,仍舊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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