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宅子 ◇

◎不可能的吧?!◎

賀家歸京的事情傳得很快, 畢竟那賀家馬車剛進城便就先行去的宮門口接了旨出來的。

不日,京中但凡探個頭出來的,都曉得當年那位辭官南下的賀神醫已經重入司藥監, 繼任尚司大人, 正着手主持商讨疫病的事情。

雖然神醫辭官的原因百姓大多不曉, 但因着他們南下,人們還是自行猜了的,好比那賀夫人就是江南人, 想家了, 賀神醫又愛妻如命, 這有了小公子可不是得滿足夫人的心願。

“好像為了那勞什子的疫病回來的。”

“是呀是呀,這天不亮我一開鋪子就瞧見賀大人的馬車往宮裏去呢。”

“聽說賀家在挑宅子,這來得可是急, 醫者仁心哪……”

當年離開的時候沒想過回來, 是以先時的府邸如今已經換了主人。

雖然陶管家提前回來臨時租了一處院落,不過也只是暫時落腳, 既然是要久居,少不得需要重新看宅子。

賀思今這幾日便就跟着普氏瞧了好幾處,這房牙因是知曉他們是賀家,倒也殷勤,只是吹得天花亂墜的,每每去實地瞧了,都免不得失望。

先前的宅子雖然說不上多好,卻是住慣了的。

這會兒再去看其他,不免帶了點挑剔。

首先是房間安排, 賀思楷馬上就要正式念書了, 他的院子需得僻靜雅致些;爹爹的書房需得研究藥材, 還得連着小藥田;然後是地段,爹爹日日要上朝,總不能太偏;其後還有大小,畢竟賀家也是尚司大人的府邸,沒了之前的秘事牽扯,以後免不得要宴請結交同僚等等,小不得,卻也誇張不得……

雲雲總總算起來,要在這京城裏覓得一處合心意的好地方,還真的是難。

賀思今拿着筆一個個名字劃過去,與普氏道:“算來這房牙拿過來的十幾個都已經看過,還剩下兩個,今日瞧完若是還不行,我們就得舍棄些條件。”

普氏已經被搞得頭大,可這些日子女兒也沒閑着,甚至比她考慮還周全些,倒更像個當家的,此番不禁拍板:“這麽的,今日咱們就瞧這兩家,如若不行,就先等等。這找宅子,不能太着急,一着急了,免不得叫人拿價,我瞧這小院子也是能住。”

賀思今無奈笑起,普氏還是孩子氣了些,也罷,有父親寵着,做一輩子的孩子也沒什麽不可,不過,正事還是要做的。

“娘說的也對,等一等,或許能等上個更合适的,但是,”這轉折一出,普氏眉梢就是一蹦,賀思今清了清嗓子,“宅子便是買了,也不會直接就住的。京城裏寸土寸金,這房牙拿來的冊子上的,皆是空下些時日的,現下已經暮春,待我們修繕完,搬進去,總得幾個月。女兒想着,最好是能在阿楷生辰之前搬進去,總不好回京的第一個生辰,就在這旁人的宅子裏吧?”

聞言,普氏終于是重新端坐起來,将她手裏的冊子拿過。

“你講的我倒是還沒想過,确實如此,”她瞧了瞧未劃掉的兩個名字,“行了,莫耽擱了,這就去看看。先去弢園吧,說是還連帶着一個大院,還标注了價格,這價格倒是便宜。”

“就依娘。”

不想,這到了弢園,賀思今人都怔住了。

先時只是覺得同在一個街上,并未多想,此時一見,竟然當真就是吝家的舊宅。

難怪是帶了個大院,便就是以往的善學書院啊。

一時間,百感交集,腳步已然停滞。

房牙子仍是熱情:“夫人小姐進去瞧瞧?”

“這園子,我記得本來不叫弢園。”賀思今道。

“小姐知道?”房牙子有些意外,不過想起這是賀家的,心下明白過來,嘆了一聲笑道,“不瞞小姐,這确實原本是吝國公府,這個……這宅子原是封着的,後來朝廷修建運河,這麽大的宅子,空着可不是可惜了,便就賣給了一個商賈,改名成了弢園。不過那商賈卻是沒來住,轉手就交給我們幫忙租出去,應是在別處定下了,所以去歲幹脆就叫我們給賣了。”

賀思今仰頭瞧着那熟悉的門,陌生的牌匾,聽着卻未答話。

普氏觀她神色,便與房牙道:“這宅子定是好的,就是太大了。”

“夫人說得是啊,就是因為太大了,所以這一直也未曾賣出去。”

賀思今這才瞧了他一眼,還真是會爬杆子說話,這哪裏是太大了賣不出去,是買的人都忌憚那吝國公府的慘烈,嫌晦氣,不敢買吧。

古來商人重利,也最是信奉鬼怪神佛,不知怎麽買了這宅子,卻到底也沒敢住進去。可畢竟買都買了,想着趕緊轉手罷了。

普氏心知肚明,也沒再點,只問賀思今:“這宅子,還要看麽?”

“罷了。”

房牙子一聽,心下又涼,這已經是賀家瞧的第十六個宅子了,雖然帶來這弢園已經是做好了買賣難做的準備,可還是有些心焦:“夫人,小姐,如今京中的宅子屬實不多了。”

“不是還有一戶麽?你帶我們去看看吧。”賀思今也覺得不好意思,解釋寬慰道,“你莫怪,只因為我曾也在這兒讀過書,便就是買來了,也住不好,總覺物是人非,徒增蒼涼。”

“原是這般……”房牙子一拍手,“那行,那咱們去瞧瞧最後一個?”

“勞煩了。”

賀思今本來沒有抱什麽希望,可這一下車,便就眼前一亮。

宅子門前寬敞,居于卉平巷末段,不受市集喧鬧,卻又不至于門庭冷清,往裏去,宅子裏水榭回廊,布置得很是有致,連普氏都不禁感嘆:“沒想到在這京城中,竟然還有這般別致的院落。”

确實是驚喜,可既是驚喜,便就免不得叫人多想。

她轉而看向房牙,後者竟是第一次有些為難,只搓着手道:“二位可是看中了此處?”

“比之前的都好些。”賀思今沒将話說滿,只問,“這宅子,可是很貴?”

冊子上大多價格都是标注了的,也好叫人心裏有數,可這一處,什麽都沒寫,如果不是其中有隐情,便就是賣的人并不誠心。

果然,房牙子尴尬一笑:“貴倒是說不上,這京城的宅子,但凡是布置過的,都是那個行情。只是這宅子的主人也是剛剛把宅子挂過來不久,且特意叮囑過,得是他同意了,這宅子才能賣。”

“還有此事?”普氏道,“有意思了,這既然是賣宅子,銀貨兩訖就是,還得看眼緣不成?”

“算是。”房牙子道,“不是我不想先帶夫人小姐過來瞧,實在是之前談過好幾個,這主人都沒答應。”

說着,他忽得又保證道:“不過我想着,以賀神醫的名字,這主人定是不會拒絕,二位若是當真看中,我這就去知會一聲。”

怎麽說呢,聽着心裏有些堵,不過這宅子既然不是有過什麽故事,又這般合心意,放棄了還是可惜。

賀思今想了想,與普氏點了頭。

“行,那就勞煩你去與主人說一聲,我們等你消息。”

“好嘞!”

出得卉平巷,房牙子麻溜回去,賀思今打車裏揭了簾子瞧出去。

這主人家這般姿态,倒也确實有些底氣,畢竟,這兒基本上滿足了他們所有的要求,委實叫人動心。

普氏也是啧啧稱贊,忽而又嘆氣:“這若是沒能買成,心裏頭還覺得難受。”

“買賣麽,也是講究緣分的,娘還是寬心等着吧。”

只是,幸福來得有些突然,大約半個時辰不到,那房牙子就重新找上門了。

道是那主人答應了,明日就可以交付。

這倒是叫賀思今愣怔了,不禁問了一句:“沒說為什麽同意賣麽?”

“哎呀小姐,同意了自然就是同意了,這京城誰人不知賀神醫是為了那北地的疫病回來,此乃醫者仁心啊。這賀神醫為了救人回京,哪裏能叫神醫沒得住的道理?”

“……”

即便如此,賀思今還是留意了的。

普氏去簽地契的時候,她不好出面,只叮囑了定要瞧瞧那宅子的原主人是何人,若是不妥,便就罷了。

回來的時候,普氏還是笑着的,道是個儒雅的中年人,乃是藥商。還真的是被房牙子猜對了,他當真是因為賀家才賣的,也算是同行相惜。

如此,賀思今才放下心來。

其後兩月,賀思今與普氏一直操持着将宅子重新又收拾了,畢竟也是久未有人居住。房間布置,家具等要重新打理。

等到終于挂好了賀府牌匾的時候,已是盛夏。

賀思楷興奮得不行,他已經與爹娘一個院子擠了許久,自由的空氣屬實清新,哪裏管這烈日當空,愣是把新宅子前前後後跑了幾周才歇下。

“阿姐,這兒什麽都好,就是缺了個池塘。”他趴在賀思今的窗臺上道,“聽說原本咱們家裏是有荷塘的對吧?”

說起這個,賀思今也是無奈,她原是想做一方荷塘的,結果被普氏否了。

“我覺得你與水吧,有點犯沖,你看你都落三回水了,還是別整這些。”

思及此,她伸手彈了某人的腦瓜子:“你也不小了,再過一月就五歲整了,改日得叫爹爹給你好好找個先生,免得你皮得似猴子。”

“我哪裏有!我最近沉穩了許多!”賀思楷反駁,“再說了,便是岑州,跟我一般大的也還沒讀書呢,只有我!只有我日日練字!”

賀思今懶得聽他說,伸手要關窗戶。

“哎哎哎!阿姐你好沒意思,對啦!咱們這兒雖然沒有池塘,但是我剛剛發現了一個稀奇的!”他說着繞過窗子進了門,“走!阿姐我帶你去看看!”

“這麽熱,去哪裏?”

“哎呀,去了就知道啦!”

片刻,姐弟倆停在了院牆下。

“怎麽了?”賀思今喘氣,臉上都起了薄汗。

“阿姐你擡頭看!”

狐疑看上去,只見将将冒出院牆的一點枝葉,上邊星星點點着紅色的花,其間不乏一些已經謝了的小果子,只是這般仰着頭,瞧不真切。

早些時候布置宅子的時候,賀思今隐約瞧見過,應是什麽花樹,便沒在意。

“這怎麽了?”賀思今問。

“阿姐不認識麽?!這是石榴樹啊!”賀思楷道,“表兄帶我去瞧過石榴園,我不會認錯的!表兄還說過,石榴喜暖,在北邊可不好種,雖說京城也不算太北,可也是少見的啊!不稀奇麽!”

石榴樹?

賀思今詫異地重新去瞧,那樹不高,只是将将冒頭,所以瞧着也有些費勁。

“怎麽樣!我是剛剛爬梯子上瞧的!”賀思楷沾沾自喜道,“阿姐要不也站上去瞧瞧?”

賀思今原是要再看,聞言一頓,回頭問:“你爬梯子了?”

“……”

“不是叫你沒事別爬高上低的?!”

“我就是好奇麽……”

“好奇?世界上那麽多東西,你都好奇呗?那是人家的院子,你合适嗎?還有,你才幾歲?!這次是上梯子,下次要是人家花開在懸崖上呢?!”

賀思楷抓了頭,幹脆扭頭就跑:“我回去午睡了!好困啊!”

“你回來!”

可是兔崽子哪裏還有身影。

賀思今擰着眉甩了袖子,而後,複又擡起頭來。

梯子自然是不能爬的,但是石塊,倒是可以站上去瞧瞧。

她拎了裙裾,小心踏上,踮起腳。

這兒院牆很高,她原就知道隔壁應該是有人家的,卻也沒探究過會是哪家。

畢竟背向而居,等閑也不會遇上。

可是這一樹石榴,終究叫她震在當場。

賀思楷說得對,石榴樹在京城不多見。

可有一處,卻是确确實實種着的。

她還曾親手去摘過石榴。

不可能的吧?

這兒是卉平巷,卉平巷與他那宿水巷,是南轅北轍的。

南轅北轍——

她忽得瞧向那一樹的豔麗。

“殿下,”管家進門,“這幾日賀家搬進來了,咱們的大門與賀家正好對着兩個巷子,瞧不出來什麽。”

“嗯。”

“不過,”管家頓了頓,“今日賀家姐弟都爬了咱們的院牆。”

宴朝手裏的棋子落下,目光已經掃向管家。

老管家躬身:“沒看錯,确實爬了。小的是爬的梯子,大的大約爬的石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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