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個人在做重要決定之前,大多數會找別人商量。

也許會找朋友,也許會找親人,更多的是找親密無間的戀人。

短短的幾秒間,潭風生的腦子裏晃過了許多的畫面,随即就是一面空白。

“哎,怎麽還直眼了?”劉遣的手在潭風生眼前晃了晃。

潭風生用力眨了幾下眼,臉上一片茫然,嘴唇小幅度地掀動道:“他要去留學?”

劉遣看了看他:“你不知道啊?我尋思你跟黃哥天天一起玩,他早告訴你了。”

潭風生無聲地張張嘴:“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劉遣眼睛向上翻,想了想道:“三天前吧?我去籃球館,剛好碰到他和他同學,他們說留學的事,我就順嘴問了一句。”

當時黃麟的表情明顯僵硬,只不過劉遣心思太粗,壓根沒察覺到,一個勁兒地恭喜他來着。

三天前?

別說是三天前,就是昨天,他還和黃麟一起吃了晚飯。只要黃麟想說,有得是機會跟他說。

“幫我請下假。”潭風生拿起書包,就要往外跑。感覺手腕被拉住,他轉過頭,趙淳喻注視着他,說道:“我陪你去。”

潭風生手臂一甩,扔了一句:“你別跟過來,這是我和他的事。”

劉遣一頭霧水地啃着包子,對趙淳喻道:“這是怎麽了?不就沒告訴他,至于生氣?”

趙淳喻收回手臂,待潭風生跑出食堂,他才坐了下來,順着話頭問道:“你知道黃麟去哪兒留學嗎?去幾年?”

劉遣:“就咱們學校那個二加二,最少去兩年吧,好像是去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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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食堂,潭風生一邊跑一邊給黃麟打電話,很快,黃麟就接起了電話。

“風生,什麽事?”

聽聲音像是剛醒,潭風生喉頭一滾,說道:“你要去留學?”

黃麟那頭頓時沒了聲響,耳畔回蕩的只有潭風生自己急促且迫切的呼吸聲。

過了幾秒,黃麟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黃麟沒開口之前,潭風生還對這事抱有一絲幻想。劉遣那麽不靠譜的性子,說不定是他聽錯了,不是黃麟,而是黃麟的朋友?

奔跑的步伐逐漸放緩,周圍的學生三三兩兩,向着教學樓和食堂走去,只有潭風生一人,逆着人流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去哪兒談?”

黃麟:“大學城的聖天網吧,有雙人包間,隔音好。”

挂了電話,潭風生呼出口氣,他轉頭看向周圍,近處有樹,遠處有樓,能聽見教學樓的鈴聲,還能聽見樹上的鳥鳴。

普通又安靜。

潭風生按了按胸口,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也不想去想,一動腦子,鼻腔就忍不住泛酸,清了清嗓子,潭風生紅着眼眶向前走。

快到網吧,潭風生收到了黃麟的短信,他已經到了。

站在包間門口,潭風生幾次擡起手,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去開門。恰好這時,門從裏面被拉開了,黃麟吓了一跳:“我還想去看看,你怎麽還沒來。”

黃麟拉開門,讓潭風生進來。

相對比潭風生激動的情緒,黃麟看起來游刃有餘,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翻領襯衫,白色休閑褲,金絲框眼鏡後,是一雙溫潤的笑眼。

從那雙眼睛裏,潭風生看不到不舍,也看不到難過。

潭風生靠着牆,望着他道:“為什麽不跟我說?”

黃麟拉開單人沙發,示意潭風生坐下,見潭風生執意要站着,黃麟便坐了下來,笑着道:“就算我不說,你不也知道了嗎?”

潭風生高聲道:“可我不想從別人嘴裏知道!”

黃麟雙手五指交叉,放在翹起的二郎腿上,點頭道:“是,我說的有點晚了。”

鼻頭的酸意上湧,潭風生眼睛向上看,不想哭出來丢人。

“你要去多久,什麽時候走。”

黃麟慢慢地道:“下周的飛機,保守估計兩年,但應該會讀研,就得再加幾年。”

潭風生從兜裏掏出煙,點上一根,輕輕一口,卻咳得停不下來。

黃麟遞給他一瓶可樂,潭風生擺擺手,紅着雙眼問道:“那我怎麽辦?”

可不是一天兩天,是三年五年。

再堅固的感情,也經不起幾年的空白。

黃麟把可樂放回桌子上,冰鎮的可樂瓶上是細密的水珠,黃麟甩了甩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潭叔知道了我們的事,我爸還能不能保住飯碗?”

潭風生猛抽了兩口煙,白煙滾滾,模糊了他的面容。

呼出一口氣,潭風生放下自尊心,讨好似地道:“我保證不讓我爸發現,只要你不想說,我就一直瞞着,你……就不能不去?”

黃麟從沙發上站起,走到潭風生的身前,潭風生比他高一些,他便擡起頭。

看到潭風生難受的樣子,他也有些動容,但同時,還有一種隐蔽的快意。

潭家再有錢怎麽樣?潭父再有能耐又如何?他們的寶貝兒子,在他面前能卑微成這個模樣。

就像他爸,看到潭父從來都是笑臉相迎,卑躬屈膝。

所以黃麟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要靠自己改變,他也想做潭家那樣的有錢人。

黃麟摸了摸他的側臉,笑道:“風生,你還是小。”

天真,把所有的事都想得異常簡單,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

潭風生不懂:“什麽意思?”

黃麟慢悠悠地道:“你要是願意,可以在國內等我,但畢竟太久,我不會約束你不找,等我回來,你要是覺得可以,就算你結婚了也沒事,我們還可以在一起。”

潭風生眉頭皺起:“結婚?”

想起之前兩人的對話,潭風生不敢置信地道:“你的意思說,我們以後都各自結婚?”

黃麟不否認,用勸誘的口吻說道:“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偏要一條道走到黑,你肯定會後悔。結婚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你爸媽開心,身邊人也不會說閑言碎語,最重要的,我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猜疑。”

潭風生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他喜歡了三年的男人,一股子書卷氣,謙和風趣,一如兩人初見。

如黃麟所說,結婚是最好的障眼法。

人生總在做選擇,在容易與艱難中選擇。

結婚很容易,找個差不多的女孩子,演出一段相識相知,結了婚,只要瞞得好,會是最完美的屏障。

但是這道題,潭風生覺得自己會選擇艱難。

他的人格,不允許他為了自己的私欲,便去毀了別人的一生,這和殺人有什麽區別?

更別提要和另一個女人分享黃麟,他光是想象,就覺得無比惡心。

“風生,你聽我一句勸,你的性格太硬,剛過硬易折,人過硬易傷,情啊愛啊,不要太執着,都放松一點,給彼此露出适當的空間。”

別求什麽一心一意,天長地久,那些都是向往,因為做不到,才會被讴歌。

潭風生咬緊後槽牙,瞪着他怒道:“你放屁!”

黃麟後退兩步,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潭風生:“你把我當什麽了?”

眼前的黃麟看起來雲淡風輕,完全沒有與戀人分別的痛苦,相反,他好像一直都沒有認同過潭風生的想法。

潭風生不禁懷疑,黃麟真的喜歡過他嗎?

從初三那年,到今天,潭風生自認,除了父母,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就是黃麟。

他可以因為黃麟的一個短信在床上打滾,可以因為他的一個電話大半夜跑去宿舍外面等……

潭風生将煙頭扔掉踩滅,攏了兩把頭發,話在嘴裏轉了幾圈,還是問了出來:“你……喜歡過我嗎?”

黃麟大方地點頭:“當然,我喜歡你。”

但也就如此了。

沒有刻骨銘心,沒有深入骨髓,也沒有非你不可。

輕飄飄的六個字,比風重不了多少。

一股涼意從脊背向上延伸,讓潭風生整個人都忍不住打哆嗦。

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第一次接吻、牽手、相交……原本以為這個人要與自己走很久很久,甚至将黃麟放在了他人生中的一部分。

如果黃麟只是留學,他還可以理解,大不了他晚兩年跟着去。

反正他一路追到了高中,追到了大學,也不差這最後的幾千裏。

可當黃麟說出“結婚”兩字,潭風生便認識到,他們真的結束了。

黃麟知道潭風生很犟,但沒想到這麽犟。他走上前,想抱一抱他:“風生,你看,這段日子我們多開心,最後這一周,我們還能留下許多……”

潭風生伸出右臂,阻斷了黃麟的前行。

他擡起頭,咬着牙齒道:“別過來,我不想打你。”

潭風生的雙眼蓄滿了淚水,神情認真,似乎黃麟再走近一步,他就會一拳招呼上去。

“怪不得,怪不得你從我高考完,就總約我出去……原來是這麽回事。”

眼淚順着臉龐滑下,潭風生擦了擦臉,深深地呼出一大口氣,帶着哭音道:“我們……就這麽結束吧,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祝你一路順風。”

拉開門,潭風生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曾以為他和黃麟的關系不一樣,男同也可以有青梅竹馬,有從一而終。結果到頭來,都是他自己一頭熱罷了。

這一刻,黃麟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被紮了一下,他脫口而出道:“風生,等等!”

可潭風生沒有回頭,他右手抹着臉上的淚水,大跨步離開了網吧,消失在了入口處。

有人向包間裏望,好奇發生了什麽,黃麟臉上的笑臉落下,他面無表情地關上門。

“這麽做是對的。”他自言自語道。

黃麟在沙發坐下,抓過滿是水漬的可樂,擰開瓶蓋,仰脖喝了幾口。

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對一個男人來說,戀愛腦就完了。

黃麟頭向後仰,和風生之間的事解決了,也不用擔心兩人會曝光了,風生追得他太緊,他總怕潭父會看出什麽來。每次在潭家過夜,他都會把用過的套|子帶走,扔進小區垃圾桶。

包間裏太安靜,閉上眼睛,黃麟想起那年夏天,潭風生問他:你喜歡……女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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