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林匪石不敢再想了,他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危險,各種意義上的。
假如江裴遺對此完全不知情,那麽是誰在暗地裏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他?而江裴遺的表現絲毫不像是知道什麽內情的樣子,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否則這個人的心機就太可怕了。
林匪石希望是自己想錯了。
他輕輕舒出一口氣,起身走向辦公室。
江裴遺是另類的不喜形于色的人,因為他一般只有“滾別煩我”一種情緒,日常面無表情,基本上沒有心情愉悅的時候,林匪石就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什麽情緒波動──除了剛才。
現在這個人又變成那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無框眼鏡,玻璃鏡片反着冷冷的寒光,一身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
林匪石“咳”了一聲,故意彰顯了一下存在感,然後湊到江裴遺的面前,賊頭鬼腦地問:“江副隊,你剛才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江裴遺看也沒看他,兀自沉默了許久,久到林匪石以為他不會搭理自己了,才聽他低聲道:“沒有。”
他閉了一下眼睛,啞聲道:“我不想說。”
──這真是典型的江裴遺的風格,一個解釋都沒有,一句“我不想說”堵死了林匪石所有的後話。
林匪石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直截了當地拒絕過,眼巴巴地望了他一會兒,才又小聲說:“我已經跟緝毒支隊那邊的同事說過了,讓他們埋伏的線人最近多注意毒販子的動靜,如果有可疑消息的話,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的。”
江裴遺短暫地“嗯”了一聲。
林匪石直覺江裴遺現在的心情不太好,應該比較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于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出門了。
江裴遺一直沒有睜開眼睛,視網膜內一片暗無天日的黑暗,像一汪倒着夜色的沉寂海水。
他在心裏格外平靜想:由邊樹全引發的這起案子,以塔步村的全軍覆沒告終,應該是沒有辦法再繼續調查下去了。
邊樹全死在苗成仁的毒藥之下,而撞死苗成仁的那輛車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道去向何方,就算他們警察挖地三尺也找不出其他線索,似乎真的只能到此為止了。
“箭毒木”又能夠證明什麽?
什麽都不是。
忽然,江裴遺手裏的玻璃杯子“嘩啦”一聲碎響,滾燙的熱水從他的指縫間滲了出來,滴滴答答地灑了滿桌。
江裴遺在辦公室坐了一上午,正準備出去吃午飯的時候,看到微信收到了來自“純情男大學生”的消息:
“糖醋鯉魚!”
【金光閃閃的照片】
“馬上到市局!
江裴遺:“……”
這個林匪石要是改行當廚師,估計能揚名立萬──另外,有時候這位林支隊給人的感覺跟刑警真的一點都不搭邊,可愛的很。
林匪石中午一般不會特意做飯,如果市局當天的午飯不錯,他就在市局吃,要是飯菜不合大少爺的胃口,他就溜達去後街的餐館。
但是鑒于今天早上江副支隊不知道抽了什麽風,忽然就不高興了,估計中午也不會好好吃飯,林匪石下班之後就跑回家做了一道糖醋魚排,裝在保溫桶裏帶回了市局。
林匪石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他站到江裴遺身後:“你嘗嘗味道怎麽樣?”
──林匪石這個缺德玩意兒,大冷天的不穿秋褲,非要騷包地穿九分褲,活該凍的手腳冰涼,然後把冰塊似的手背伸進江裴遺熱乎乎的後脖頸裏,沒一會兒把他的後頸也凍涼了。
江裴遺感受到貼在他皮膚上冰涼的手指,身體僵硬了片刻,忍了忍,就由他去了。
糖醋魚排的表皮炸的酸甜爽口,咬一口就能看到白花花的魚肉,味道腥甜鮮美,還沒有一根魚刺。
江裴遺用手指抹了一下嘴唇,問:“你吃了嗎?”
林匪石很不正經地說:“還沒,就帶了一雙筷子,不然你喂我一口?”
林匪石就是随口調戲他一下,沒想到江裴遺居然真的用筷子夾起一根魚條,擡手送到他的嘴邊。
林匪石震驚了半秒鐘,然後想起了江副隊是個有點眼瞎的鋼鐵直男,估計根本不會想那麽多,于是大大方方地用牙齒叼着那根魚條,“咯吱”一聲咬在嘴裏。
江裴遺不知道林匪石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大概是因為郭廳囑咐過或者其他什麽原因,所以格外地照顧他,但是那種關心并不是假的,讓人不忍心辜負。
兩個人用一雙筷子吃完了一頓午飯,林匪石把保溫桶扔在一邊,拎着塑料袋走向垃圾桶,然後在垃圾桶裏面看到了幾塊玻璃碎片,臉色不由輕輕一變,轉頭看了江裴遺一眼。
江裴遺平靜地跟他對視。
林匪石走到他身邊,握起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仔細端詳着,江裴遺用力往外抽了一下,沒抽出來。
玻璃碎片的邊緣在他手心割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破皮但是沒怎麽流血的程度,只有一開始往外滲了一點血絲。
江裴遺以為他要挨訓,下一秒就聽到林匪石自言自語般嘟囔了一句:“下次把辦公室的杯子都換成鐵的。”
江裴遺:“……”
“──小江隊,我一直覺得,人生頂到頭,不過就是生死而已,”林匪石靠在桌沿上,垂眼注視着他說:“我們這一行,生離死別都是家常便飯,有什麽想不開的,生氣傷身體,我就從來不生氣。”
江裴遺靜了許久,突然開口道:“我有一個同事。”
林匪石被他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一句話弄懵了,輕輕“啊”了一聲。
江裴遺低聲說:“他以前被箭毒木弄瞎了眼睛。”再沒有幾天就過年了,市局裏有些刑警是外地人,明顯歸心似箭,人在重光心在漂洋,工作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
不過最近局裏沒有什麽新案子──因為最近重光市的風聲一直很緊,江裴遺冷面閻王的名聲鎮住了一幹分區領導,各個地區都盯的很嚴,尤其年關這個時候,誰也不想管轄區出事捅了市局的眼珠子。
“我覺得,如果老虎要動的話,很有可能是在年後,那時候毒販子手裏的庫存應該都賣的差不多了,毒品價格炒的最離譜的那一天,估計就是老虎收網的時候了。”林匪石閑散地坐在沙發上,沒穿鞋,雙腿抱在胸前,咬着酸奶的吸管說:“最近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有大動作──你過年準備回老家,還是在重光?”
江裴遺:“重光。”
“我也不打算回去,一來一回太麻煩了。”林匪石黑寶石似的眼珠裏含着笑,帶着一點鼻音說:“那我們兩個孤家寡人可以一起跨年了。”
江裴遺不以為意淡淡地說:“年有什麽好過的,不過普普通通的24小時,跟其他的日子沒有什麽不一樣。”
林匪石眨了眨眼:“我以前自己買不起衣服的時候,特別喜歡過年穿着新衣服招搖過市,感覺孔雀開屏都沒我好看。後來可以自己買衣服了,感覺确實沒有什麽意思了,唾手可得的東西總是顯得比較廉價──不過中國人嘛,儀式感是要有的,不然生活的樂趣從哪兒來呢。”
“你今年的過年衣服買了嗎?”江裴遺突然問。
林匪石鼓了一下右腮,嘆氣道:“沒有,這邊工資好低,有錢都去買吃的了,還要給我父母留一些。”
江裴遺想了想,說:“後天吧。”
林匪石:“……什麽?”
“周末帶你去買衣服,”江裴遺看他一眼,兩條長眉斜斜一挑:“要不要?”
自從江裴遺回了市局,林匪石幾乎每天晚上都在他家吃飯,帶過來的都是昂貴精致的魚肉,那些食物恐怕就花了不少錢,江裴遺一直沒還過他什麽,過年送給他一套新衣服好了。
林匪石先是一怔,然後從眼角眉梢都綻出溫柔的笑意來,夜空似的眼底流動着星雲:“好啊。”
“砰砰砰!”
重光市公安局局長何風道:“進來。”
局長辦公室的房門被顫顫巍巍地打開,進來的是一個瘦了吧唧的小警察,他吭哧吭哧地說:“局、局長,我有情況跟您彙報。”
何風沖他揮了一下手,那是一個趕人的手勢:“有事先跟你們隊長彙報去。”
小警帽兒吞了口唾沫,臉色蒼白地小聲說:“何局,這件事我沒法跟他們說……”
何風終于擡起頭,不耐煩地問:“到底怎麽了?”
“……昨天淩晨,省廳網偵科成功破解了暗網的第一道密鑰:‘沙洲’正式在重光市登陸了。”
──“沙洲”。
這是一個讓元淩省境內無數卓越的刑警、緝毒警、緝私警、司法警都倍感頭疼的大型犯罪組織。
這個組織成立于二十多年前,本來只是一個以走私起家的犯罪小團夥,不成什麽氣候,但是自從十二年前換了一個“當家人”之後,該組織的勢力就如同野火燎原般瘋長,以快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刺破地域交界的土壤,毒素般迅速蔓延到元淩省的各大領域。
等到他們在地下韬光養晦數載,犯罪的魔爪再次出現在警方的視野當中時,就變得相當難以對付了,一直是元淩省公安廳最主要的殲滅目标。
往前數十多年,有無數前輩的鮮血屍骨攔路,但都沒能阻止沙洲對外擴張的趨勢。
因為重光市在元淩省的最西南角,再加上本地交通封閉、經濟發展落後,所以前幾年能夠幸免于難,沒想到……
重光市本來就雞犬不寧的,雞飛狗跳就夠熱鬧了,沙洲怎麽也要過來摻和一腳?
何風瞬間頭都大了,粗聲粗氣道:“行了,我知道了。”
小警帽簡直不敢看局長的臉色,頭越來越低、腰越來越彎,聲音開始戰術縮小:“還有……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們還發現……沙洲在重光市登陸的日期,就是我們兩個支隊長到達重光的那天。”
何風先是沒反應過來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緊接着臉色就刷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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