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自古直男愛素顏
宮中關雎閣
莊靜帝姬身旁的大宮女映月輕聲勸道:“帝姬若不想用飯,好歹也進些小粥,莫傷了脾胃。”
莊靜道:“本宮吃不下。”
映月還待再勸,外面卻傳沈貴妃到了,她連忙行禮,莊靜起身道:“母妃。”
沈貴妃揮手讓映月帶人下去,對莊靜道:“我兒何事如此憂心?”
莊靜氣道:“母妃為何不告訴兒臣兒臣的驸馬人選您原是中意鐘朔的。”她雖氣憤,可說出鐘朔名字時也因羞澀而紅了臉。
沈貴妃頓時有些不悅:“是哪個多嘴多舌的賤婢?這種話也敢學給帝姬聽?”
莊靜急道:“母後!不是兒臣的侍婢,是,是兒臣自己聽到的。那日母親在內室與雲瑤說話,兒臣在簾後聽了些。”
沈貴妃道:“不管是你自己聽去還是旁人說與你聽,你只需知道那鐘朔如今已是雍穆的驸馬,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以後若再有奴才給你嚼耳根,拖出去打殺了也就罷了!”
莊靜忙道:“母妃息怒,兒臣只是氣不忿,父皇疼寵雍穆,連婚事也找了那樣的人,可憐兒臣,叫她累得至今尚無着落。”鐘朔于霍城邊關大敗敵軍之事她已聽說,在他回朝之前她還滿心期待,覺得能嫁一個那樣英武的少年将軍,可一朝賜婚,人卻不是她,怎能不叫她恨?
雍穆平日搶她的寵愛也就罷了,如今連婚事也搶她的!
沈貴妃道:“我兒以為那雍穆嫁了個好人家麽?”
莊靜道:“不是如此嗎?”
沈貴妃撫了撫手指上精致的護甲,溫柔笑道:“鐘家沒落,那鐘朔戰場上險些丢了命才拼死掙了個四品的中郎将,縱然鐘北寧天縱之才,可你父皇打壓鐘家,必然容不下他,你不可嫁他,之前是母妃想岔了,所幸我兒未曾婚配,母妃以後定然為我兒尋一門頂好的婚事,之前的事便忘了罷。”
莊靜心中大駭,嗫嚅道:“是,兒臣知道了。”
照長華禮法,帝姬下嫁,皇帝賜帝姬府,新婚頭三日住在夫家,待三朝回門後再搬進帝姬府,且,住進帝姬府的只有帝姬一人,驸馬仍舊住在自家府邸,帝姬若想念驸馬可宣召驸馬觐見,驸馬不可私自前往帝姬府。
斜玉軒
蕭玖端坐在鐘朔卧房新換的千工拔步床床沿,床裏是紅棗花生等物,兩只龍鳳喜燭燃着,室內一時寂靜。
鐘朔立在門外,方才宴上衆人礙于他如今身份不敢灌他,奈何鐘朔自己酒量不濟,幾杯入口已有醉意,他喝了口門前侍婢奉上的醒酒茶醒了醒酒,伸手推門。
喜娘趕忙迎上來,引他繞過金線繡鳳的屏風,行至床前,面對蓋了蓋頭的蕭玖,又端了喜秤來請鐘朔挑蓋頭。
鐘朔挑了蓋頭,在喜娘“傾蓋如故,偕老白首”的唱和聲中對上蕭玖的目光,他今日描了明豔的妝容,薄唇微挑,鳳目映着燭火,中有灼灼光華。
鐘朔鬼使神差想起一年前初見他時,竟覺他不施粉黛的樣子比如今要更勝一籌。
喜娘見他愣了,笑着打趣道:“驸馬頭一回見帝姬,喜歡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蕭玖看着他笑了一聲,鐘朔也回神一笑,心道這可不是頭一回。
喜娘及時接過他手裏的蓋頭和喜秤,又說了些吉祥話,領了賞便退下了。
待房門關好,惜文用葫蘆狀的酒杯斟了兩杯酒用漆盤端着呈上,鐘朔在蕭玖身邊坐了,一人接過一只,交臂互挽,同飲合卺。
飲過合卺酒蕭玖便喚惜文梳洗,他與鐘朔說話時用的都是雌雄莫辯的聲音,剛剛喚惜文用的卻是低沉的男聲,鐘朔心下了然,想他之前應該是借助僞聲,如市井中的口技者一般。
蕭玖見他又在發呆,不由好笑道:“驸馬為何還不去沐浴更衣?可要為妻的伺候?”
鐘朔:“殿下說笑,臣不敢,臣這就去。”慌忙進了淨房。
蕭玖噗嗤一笑,仿佛自言自語道:“驸馬有趣的很。”
惜文默然為他梳頭。
鐘朔打理好出來時惜文已經退下,蕭玖盤腿坐在床上,他已散了頭發洗過了臉,如今再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的男子面容,眼角上挑,鼻梁高挺,頗有威嚴的樣子。
蕭玖見他出來,拍了拍身邊床鋪道:“驸馬上來說話!”
鐘朔踉跄了一下。
他拘謹地在自己床邊坐了,引來蕭玖的不滿,他蹙眉道:“驸馬為何不坐上來?難道驸馬不喜新婦麽?”
鐘朔只得上了床,學着蕭玖的樣子也盤腿坐了。
于是兩人對面而坐,竟真有些詭異的緊張感,世俗中,百姓們常把這種感覺叫做“洞房花燭”。
鐘朔覺得自己必得做些什麽打破當前局面,他道:“殿下……”,話說一半便被蕭玖打斷:“驸馬可有思念雍穆?”這樣含羞帶怯的疑問用男子低沉的嗓音問出,鐘朔竟有些難以面對那好看的面容。
但鐘小将軍他,到底是久經沙場,也算頗有城府,他意識到一味推拒是不對的,會使帝姬寒心,傷他二人夫妻情誼,他轉口道:“自是想念的,帝姬一言一行,朔不敢忘。”
果然,蕭玖開懷道:“勞驸馬惦念,雍穆,雍穆無以為報,唯有……”
“殿下!”
蕭玖:“?”
鐘朔鎮定道:“殿下所托之事,朔一月前已辦妥,殿下可要過目?
蕭玖遺憾嘆道:“罷了,你且呈上來罷!”
鐘朔忙不疊摸出鑰匙開了床頭暗格,将一月前拿到的錦盒遞給蕭玖,然後從枕下摸出了一個鳳凰紋的镯子,也一并給他。
蕭玖托着那錦盒看了看,又接過那镯子看了看,随後幹脆地打開盒子,并不避鐘朔。
先前鐘朔對這盒子裏的東西多有猜測,如今打眼一看,這竟是個空的!
那麽他為了掩飾這盒子買的那些字畫意義何在?!要知道墨瀚坊以風雅顯著,裏面的東西都不便宜,他只不過随意撿了幾樣便花了紋銀整四百兩,他一個四品的小官,每月俸祿也不過一百兩,即是說他汲汲營營四個月便買了那一堆破紙麽?不對,說起來他年前才升了四品,臘月至正月并無薪俸可領,滿打滿算只領了三月俸祿!
庫房裏放着皇家所給嫁妝,鐘家東拼西湊的聘禮和先皇後所有私房富可敵國財大氣粗的大長公主見鐘朔神色僵硬,主動關心道:“驸馬可是身體不适?”
鐘朔小心翼翼道:“殿下可知墨瀚坊所賣字畫是哪位大家手筆?價值幾何?”
蕭玖聽他提及墨瀚坊便來了興致,驕矜道:“哦,那坊中字畫皆出自我手,因我兩手可用,又慣用右手,便時常用左手作些字畫挂到坊中,我并非是大家,那些也無甚價值,圖個風雅罷了,你去時看了?覺得如何?”
鐘朔咬牙切齒道:“臣看到了,不愧是殿下,字如其人,清秀遒勁,臣一屆武夫都覺甚好。”
蕭玖很是受用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錯,如此,标那個價也很值當的。”
竟是他标的價!
鐘朔下意識看了看四周,因是新婚之夜,兵器等都收了起來,他慣用的劍并不在房中。
他花光所有家底又賠上四百兩紋銀娶來的嬌貴石頭也左右看看,笑道:“婚事雖倉促了些,可這卧房我甚是喜歡,鐘家有心了。”
鐘朔笑得凄涼:“殿下喜歡便好。”
蕭玖将那盒子舉到他眼前,将之前給他的信物镯子也放了進去,不大不小剛剛契合。
鐘朔道:“這錦盒可是原來放這镯子的?”
蕭玖道:“是,這兩樣東西你拿着,镯子可随身帶着,盒子放在這暗格裏即可。”
鐘朔也不問為何,二話不說就收了起來。
蕭玖看着他幹脆利落的動作,一放松仰躺在拔步大床上,斜眼看他道:“你可知,去年你差點死了?”
鐘朔道:“臣知道。”
蕭玖并不意外,又道:“還是姜淮一力保下你,那日我本要殺了你,是姜淮同我說你性情和穩,處事不亂,這件事情必然會爛在肚子裏頭,我并不信他,可他似乎與你私交甚好,他求了許久我才答應,但你應該也感受到有人一直跟着你,若你有任何不軌之舉,一定格殺勿論。“
“十一跟了你一年,你并無異狀,我才放了心。鐘朔,你聰慧得很,我所圖謀想必你也明白。”
他鄭重道:“我,還缺一個武将。”
鐘朔早就有所準備,當即下床單膝跪地行禮道:“願為殿下手中利刃!”
蕭玖翻身坐起來道:“善。”
二人從此便是真正的一條心了。
亥時末,鐘朔與蕭玖并肩躺在大紅的喜被裏,久久難以入眠,新婚之夜,龍鳳燭須得徹夜燃燒,紅色的床幔隐約透出燭火,将床裏隔出一方狹小的天地,兩人都是頭一回與他人同床共枕,皆有些不自在,鐘朔更甚。
半晌,他小聲喚道:“殿下?殿下可睡着了?”
蕭玖回道:“未曾,便是睡着了也叫你吵醒了。”
鐘朔放肆道:“殿下,朔有一事好奇。”
蕭玖眼也不睜道:“你想問我為何假扮帝姬?”
鐘朔稱是。
蕭玖翻身面對他道:“宮廷傾軋,我母後為保我性命,不得已而為之。”
鐘朔扭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貌追問道:“除了惜文,還有姜家知道此事對麽?”
蕭玖道:“對,在他們面前你可不必避諱,但要小心隔牆有耳。”
鐘朔乖巧道:“是,臣知道了。”
蕭玖似是有了些倦意,往上拉了拉被子道:“睡罷,明日還需早起。”
兩人同衾而眠,一夜倒也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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