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誰在搞事情

七月流火。

長華開國先祖定于每年七月邙山圍獵,是為選拔有用的武将,也為激勵年輕一輩的皇子向上。

奈何隆德帝子嗣凋零,只有一個三皇子蕭珙,每年圍獵會上看着臣子家子孫繁茂,心裏總是不舒服,是以沈貴妃有孕,今年的圍獵隆德帝高興極了,排面也辦得更大了些。

圍獵會上基本都是各家的公子少爺和軍中的一些有軍銜的士兵,為了争個露臉,給自己求個前程,好幾月前便開始訓練,如今心中也算都有些自信,且,自十五歲起年年在前三甲的鐘朔今年去做了禦前護軍,衆人對他空出的位子都十分觊觎,勢在必得。那一群年輕人,遠遠看去,一片勁裝,歡聲笑語。

邙山毗鄰京城,距長華皇陵極近,每任帝王登基都是在邙山山巅成禮,是以這座山于蕭氏皇族而言,意義非凡,圍獵會在此處舉辦,也頗有些神聖的意味。

獵場在山腳下,辰時一刻,群臣正式入場,坐畢,上歌舞,隆德帝舉酒說了一長串祝詞,又激勵了場下的将士,之後君臣共飲,圍獵便可開始。

圍獵規矩很簡單,分為兩日,第一日是正式打獵,即是看誰在規定的四個時辰內所得獵物最多,最多者為勝,前三甲有賞。

長華尚射藝,第二日便是射藝比試,仍是前三甲有賞。

娛上位者以謀前程,如此而已。

圍獵仿兩國交戰的規矩,戰鼓響過三輪後圍獵正式開始,三皇子蕭珙打馬下場,身後浩浩蕩蕩跟了一群人,他面容也算俊美,在京中也素有佳公子的美譽,鐘朔立在隆德帝身後遠遠看他,覺得比蕭玖還是差了許多。

以蕭珙為首,衆人陸續下場,姜淅與姜淮也在其中,只是這兩兄弟出自書香世家,皆不擅騎射之類,只是來為姜家湊個數。

隆德帝也開始與群臣飲酒閑話,聽着下方的傳報,讨論各家的公子或軍中的将士。自然,最多的還是誇贊蕭珙的,一時之間各種溢美之詞不絕于耳,隆德帝自然聽得紅光滿面。

蕭玖坐在隆德帝下首,身旁侍婢為他斟酒,他卻心不在焉地去偷眼看立如松柏的鐘小将軍,恰好鐘朔也轉頭看他,兩人對視,都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各自臉紅。

依歷年圍獵的規矩,是不許女子出席的,只是隆德帝下旨叫了已嫁為人婦的雍穆帝姬,其他大臣也不好說什麽,現下底下有眼尖的臣子看見他們的動作,便笑着朗聲道:“雍穆帝姬同驸馬感情甚篤,陛下挑的驸馬甚好,鐘大人可是有個好兒子啊!”

鐘寒江謙虛了幾句哪裏哪裏,身旁又有人附和道:“很是了,以往圍獵都是驸馬名列前茅,今次驸馬不下場,可便宜別家的小子了。”

隆德帝也笑着道:“自然,驸馬是甚得朕心的。”

蕭玖假裝矜持用自己手裏的團扇遮住臉,鐘朔垂首行禮道:“陛下謬贊。”

席間溜須拍馬,不知不覺時間過半,衆人聽着臺下的通報,漸漸開始攀比誰家的兒子更好些。

聽下面的通報,蕭珙成績不佳,僅排在中上位置,隆德帝面色不善,衆臣察言觀色,讨論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忽然,

“報——”來報信之人穿一身绛色勁裝,乃是隆德帝親衛才能穿的顏色,隆德帝皺眉道:“說。”

那親衛道:“陛下,場中有刺客!方才在三皇子圍獵中受傷昏迷!”

鐘朔與蕭玖快速對視一眼。

隆德帝慌了一下,接着穩了穩心神,“快!鐘朔帶人前去救援!傳太醫候着!快!”

他語氣十分着急,聽着似乎此事并不在他的預料中。

鐘朔未及多想,迅速下臺調了大部分護衛來保護臺上的隆德帝和一衆根本不能打的文臣,又深深看了一眼蕭玖,便轉身帶着小部分人沖進樹林。

鐘寒江等武将也反應過來,上前将隆德帝以及蕭玖保護起來。

蕭玖眸中情緒複雜,他靠到隆德帝身邊,一邊意識到,有人按捺不住,提前借這個機會動手了。

是沈貴妃。

想殺蕭珙又這麽急切的,只有她。

蠢貨。

鐘朔本是禦前護衛,只是隆德帝一時心急,竟胡亂點了他,所幸他提前與前鋒中的将領熟悉過布防,不然此時沖進樹林,一定兇多吉少。

與前鋒營的将領會和後,他縱馬跟着隆德帝的親衛,一邊跑一邊解了自己的護腕,露出臨走前蕭玖給他扣上的袖箭,他心想,這次可真用得着了。

很快行至一處峽谷,蕭珙與其侍從便被困在此處,打馬近了就聽得打鬥之聲陣陣,中間還夾雜着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姜淮!

他快馬沖上前,就見姜淮拿着把刀正在苦苦支撐,見他過來連忙喊他救命,很沒有姜家公子的體面。

十幾個黑衣蒙面的刺客動作迅速,手起刀落,蕭珙的侍衛所剩無幾,鐘朔隔着好幾人,按下袖箭,精準射殺了姜淮旁邊的刺客,然翻身下馬加入纏鬥,姜淮松了口氣,迅速摸到他身旁求庇護。

鐘朔一劍挑開沖自己喉間砍來的刀,問姜淮:“姜大哥呢?”

“兄長早與我分開去了另一邊,現下應當安全,我已遣人去尋他了。”姜淮左躲右閃地回複他。

知道姜淅沒失蹤就好,鐘朔放了些心。

他們人多,很快便将那些刺客擒住,有幾個見勢不好迅速自刎而亡,鐘朔卸了剩下幾個人的下巴,然後一一捆了帶出山谷。

剛出了樹林還未走幾步便又有人來通報說陛下遇刺,雍穆帝姬為陛下擋了一刀!

鐘朔腦中“轟”的一聲,血色從臉上褪的幹幹淨淨,不管不顧就要往觀獵臺那邊沖。

姜淮也吓得不輕,但還算有些理智,及時攔住了他,讓他帶着原來的人回觀獵臺,剩下的留了幾個與他一同押送刺客,反正已經到了樹林外,沒有危險。

鐘朔謝過姜淮,帶了一部分人沖回觀獵臺,三兩步上去,就見那個高挑的身影正在中氣十足地指揮現場,“将那賊子捆了!押回大理寺待審!”“張太醫速為陛下診治。”“衆卿站好,不要慌亂!陛下無事!”

鐘朔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慢慢走到他身旁,蕭玖将他一牽,側身把自己被鬥篷遮蓋的身體給他看,一道刀痕将原先華貴精美的布料劃得破破爛爛,隐約露出裏面的軟鱗甲。讓鐘朔看過後,蕭玖将鬥篷攏好,低聲道:“莫擔心,我未曾受傷,待回去與你細說。”,鐘朔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那邊一衆大臣老實站着,不時觀望被層層圍住的皇帝,小聲地私語。隆德帝傷到了腰上,正躺在座椅處,嘶嘶吸氣,武将護衛在他周圍,随行太醫在為他包紮傷口。

所幸并無大礙,只是劃破皮肉,并未傷及髒腑。

隆德帝負傷,此次圍獵就這麽泡了湯,還牽出了許多問題。

鐘朔讓人去接應了姜淮與姜淅,順帶将蕭玖抓住的刺客一同送往大理寺待審,自己又組了隊伍巡山搜尋是否漏網之魚,蕭玖則派人發信號喚回還在山中的各家公子,清點好人數,再安排各家上馬車回府,井然有序,很快就處理完。

大将軍沈昱則護送隆德帝回皇宮,這場圍獵,沈昱除了喝酒唯一做的事就是在隆德帝身邊站了站以示保護,引起了諸多大臣不滿。

他這是在撇清自己。

蕭玖坐在回去的車駕中勾唇一笑,将自己手中的紙條泡在喝了一半的茶水中,轉頭囑咐惜文:“外面熱,待會兒去給驸馬送盞涼茶。”

惜文垂首:“是,殿下。”

行刺這事兒自然歸到了鐘朔身上,皇駕回宮,隆德帝在殿中接受太醫進一步診治,蕭玖帶着鐘朔跪在殿外請罪。

隆德帝受傷不重,意識一直清醒,包紮好了傷口便見了殿外的鐘朔與蕭玖。

殿內,蕭玖恭恭敬敬行了大禮,道:“此次驸馬辦事不力,陛下龍體有損,雍穆攜驸馬請罪,望陛下重罰。”鐘朔在他身後低着頭:“望陛下降罪!”

隆德帝倚着大迎枕,喝盡了藥,道:“驸馬鐘朔,護駕不力,使朕命懸一線,然雍穆帝姬護駕有功,賞良田千頃,黃金萬兩,與雍穆随意婚配劉三小姐一罪并罰谪守臨邺五年,十月啓程,可有異議?”

“臣無異議,謝陛下恩。”鐘朔謝恩。

隆德帝又道:“雍穆這回立了功,朕的私庫,你且随意挑揀幾樣罷。”

蕭玖垂眸,“雍穆不敢。”

隆德帝眯起眼睛看了跪着的蕭玖一眼,諷刺道:“你也就此時與你母後有些相似。”

蕭玖回:“母後仙逝多年,難為父皇還記着她。”

隆德帝不欲多言,揮揮手讓人把他們送了出去。

鐘寒江早回了鐘府,正與餘氏在大堂內等他們。

餘氏哭哭啼啼,鐘寒江不住安慰她,外面傳驸馬與帝姬回來了,餘氏就迅速起身,上前拉住剛走到門口的蕭玖,泣道:“帝姬如何了?你們父親離得遠些,未曾看見全貌,只知你為陛下擋了一刀,可傷着哪了?都是那小孽障沒有護好你。”

小孽障鐘朔默默找了個位置坐下。

蕭玖已在宮裏換了衣裳,此時看起來并沒有什麽不妥,他拿了帕子給餘氏拭拭眼淚,安慰順便給鐘朔描補道:“母親不必擔心,今日出門前驸馬讓我穿了軟鱗甲,擋的那一刀恰好便砍在甲胄上了,全給擋了,一點兒沒傷着,還得多謝驸馬。”

餘氏這才放了心,拉着蕭玖坐了,又輕聲問道:“那都是他應該做的,吓着了不曾?我聽着都覺得吓人,你這樣柔弱,受了驚吓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叫大夫給你開一些寧神鎮靜的湯藥?”

鐘朔給自己倒了杯壓驚茶。

蕭玖道:“母親,我真的無事,驸馬也無事,都很平安,湯藥就不必喝了。”

餘氏才道:“好,都依你,你們沒事我就放心了,快些去休息,今日忙碌了,你安排那些也勞神了。”

鐘寒江也道:“你母親說的是,先去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從頭到尾沒有獲得關注的鐘朔帶着鐘氏夫婦的寶貝兒媳行禮退下。

他們走後,餘氏嘆道:“不愧是帝姬,這樣的氣度,這樣的鎮定,楚楚确然應該好好學學,有個帝姬嫂嫂也該學出點樣子來,免得以後讓人家诟病。”

鐘寒江心虛道:“是,有帝姬看着,楚楚長成大家閨秀是最好不過的。”

“正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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