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二次相親晚會

一國之君頻繁出訪鄰國，這并非一件常事。而以“友好交流”名義來訪的亞瑟王一行，其真實目的很快就被貴族圈子傳了個遍：這是一趟求婚之旅。

在幾乎所有人看來，潘德拉貢的亞瑟，毫無疑問是陷入情網、不可自拔了。畢竟，格朗斯的利奧德四世口風很緊，并沒有直接表示出任何聯姻的意願。而格妮薇兒公主，亦對此事三緘其口。

不過，大家普遍認為，這将是一次“熱情友好”的過程。且看亞瑟王一行到來之後，格朗斯王宮的歡迎方式，就能窺見利奧德四世的真實心意。

白天，宮廷內的會見如以往一般低調；而夜間盛大的晚宴，則吸引了王都所有貴族的目光。二十二歲的王儲指揮一隊訓練有素的騎士，和亞瑟王的随行麾下進行了友好的切磋。甚至，最後王儲親自下場，和比自己小兩歲的潘德拉貢陛下比拼劍術和騎術。結果，亞瑟王“略勝一籌”，但王儲亨利也表現得“可圈可點”。

當然，更多人心裏明白，這是遠道而來的貴客給王儲留面子——亨利?格朗斯自二十一歲受封騎士之前，習性作風跟一般的纨绔子弟并無兩樣。

五十三歲的新國王利奧德四世則老辣一些。他只管端坐，親切和藹，就像真的在欣賞未來女婿一樣；不過身邊的大臣們言語要犀利得多，話裏話外種種考驗，恨不得把亞瑟剝個幹淨。

亞瑟盡可能得體的應對這些刁鑽的家夥，保持國君的風度。他心情還算不錯，因為他可以遙遙望見立在王宮廣場高處的心儀姑娘。雖然，張燈結彩的廣場中央目前主要是被一群男士占據着，但很快，燈火闌珊處候着的女眷們就要依次登場，參與這場歡迎宴的後半段——舞會。

由禮官引導，王儲帶路，按照流程，亞瑟終于可以近距離去接觸朝思暮想的求婚對象了。評估今天所受到的禮遇，忖度利奧德四世和王儲亨利的态度，他以為，自己應該頗有幾分把握，步伐便很有些躊躇滿志的味道。

但是不能急躁，格妮薇兒剛剛和王後走到利奧德四世身邊呢。他還得和亨利站在一起，多等一會兒。

說實話，他并不太喜歡這個“未來大舅子”；可是他決定忍耐，即使被反複問些他不想回答的私人問題：

“聽說您有兩個姐姐，長姐嫁到奧柯尼已經很多年了？”

“是的。”

亨利還在打聽：“次姐據說比您只大區區一歲，也早已經有了歸宿？啊，我聽聞她是個難得一見的美……”

亞瑟臉色微變。“摩根現在寡居，正在家族城堡待産。”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卻很大，亨利很有些震驚。看看亞瑟的糾結表情，他終于識相的選擇閉嘴。

“感情甚篤”的利奧德國王陛下和王後引領了開場舞。然後，亞瑟就期盼着格妮薇兒來“招待”自己了。不過，在那之前他還必須被王後先“招待”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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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朗斯王國的第一夫人保養得體，笑容生動，年近五旬依然身體柔軟、舞姿優雅，讓亞瑟禁不住臆想格妮薇兒年華老去的模樣，然後他覺得心頭甘甜依舊。好在王後的話并不多，免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他應答欠妥。

随後，亞瑟終于挽住格妮薇兒的手。他感到自己嘴角高高翹着，再也平不下來。格妮薇兒亦綻開笑容，凝望着他的雙眼，宛如星辰璀璨。

踮腳，回旋，滑步，每一個動作，都使他心跳陣陣加速。他想，原來，這就叫墜入愛河。

只是區區見了三次面而已，他承認，他已徹底沉淪。

沒見到她本人時，他還可以否認心情，寬慰自己說這有着政治目的。當格妮薇兒真的出現在他眼前，亞瑟就明白，他先前的自欺欺人是多麽愚蠢。

可惜，他一定是太過激動，竟然癡癡傻傻任由舞曲就此結束，而并未在悠揚的樂聲背景中和她好好交談。可惜，格妮薇兒也懷着幾分羞澀腼腆，除了主動和他打招呼外，并沒有多說一個詞。

好吧，亞瑟不會輕易懊惱。待會他一定逮着機會，和格妮薇兒并肩坐下來——必須挨得近一點。

曲罷，格妮薇兒休息去了。而花枝招展的貴婦們，則輪流在亞瑟面前晃過。出于禮節，他不得不應付了其中三個，然後直白的向王後表示，渴望同公主單獨聊聊。

“啊，那孩子不大喜歡跳舞，”王後煞有介事道，“我還希望，有誰能帶着她更活躍些呢。”

哦，實則他也不太擅長跳舞。亞瑟才不在乎未來的妻子比一般貴婦要安靜呢。

有了女主人首肯，他終于可以跑到唯一目标格妮薇兒那裏去了。雖然後面還跟着好幾個“尾巴”，好歹他還保有一定私人空間。

格妮薇兒就坐在燈火通明的廊柱旁，脖頸修長，如一只孤高典雅的白天鵝。見他步履匆匆而來，她含笑相望，仿佛是，一直期待他的到來。

符合禮儀的寒暄過後，他迫不及待把她全身上下贊美一遍。照理，他應當多轉幾個彎、從天氣不錯轉到舞會極好再到公主很美；可是亞瑟心情急切，只顧得上直奔主題。

好在她似乎接受度頗高，對于他的絮絮叨叨，并沒有體現任何不耐煩。

可面對格妮薇兒禮貌的回應，亞瑟卻感到陣陣心虛。偷偷回憶自己剛說的，那都是些什麽？沒完沒了、浮誇膚淺的表述，好像，聽起來，他就是個只看重外貌的家夥……

看來，自己是真的激動過頭了。

然而，格妮薇兒櫻唇輕啓：“陛下，謝謝您。”

“謝謝您送來的生日禮物，讓我受寵若驚。謝謝您在這個時候，來到格朗斯……”

聽着格妮薇兒模棱兩可的話語，亞瑟卻并不緊張。他能感受到，她眼神傳遞出來的訊息，并不是拒絕，而是鼓勵。

這令他自信倍增。

——是的，她不肯通過使者回應我，是因為，她想親口和我說“願意”。雖然在這樣的大庭廣衆，她未必肯直接表露心意。

亞瑟抑制擁抱她的沖動，鄭重其事的道：“不要再稱‘您’了，格妮薇兒。記得，叫我的名字，亞瑟。”

對于他的直呼其名，格妮薇兒眨巴眼睛。“可是，至少，要加個敬稱，亞瑟陛下？”

“像是在稱呼某個高高在上的騎士先生，我并不需要……”亞瑟婉轉反對道。“實際上我并不夠年齡，我是破格受封的。”

他按捺不住的強調：“其實我現在也還沒到二十一歲。”

腦子裏一片灼熱。他不完全在刻意标榜自己的年輕。可是，看着她這般鮮豔，他不由得産生一種“沒有活力就配不上她”的感覺。

而格妮薇兒不知是被他措辭的哪一部分逗樂，她的笑靥如春花絢爛。

“好的……”

在戶外，又是正規的宮廷晚宴，他們身邊各有陪同者，彼此座位亦存在着很禮貌的外交距離；然而，亞瑟和她的視線，毫不客氣的膠着在一起，難舍難分。

“真難想像，從我們初次見面到現在，不過半年多，我竟已經可以坐在和你如此相近的位置談話。”格妮薇兒柔聲感慨。“有如做夢一般。”

亞瑟很想哈哈大笑，好在他忍住了。“的确，猶如從天而降的王位，就像戲劇。不過，你若是聽過我的故事，就會相信，戲劇并不見得比現實誇張。”

格妮薇兒露出一絲驚訝，她身子略前傾，似乎是在對他說“願聞其詳”。

她眼睛裏的光彩，給予了亞瑟莫大的鼓勵。

“我的父親，潘德拉貢先王尤瑟，并不曾指定我繼承王位。”他爽快的說出來。“艾克特先生養育我長大，潘德拉貢的首席術士梅林暗中照顧我。起初，我的人生目标，不過是按部就班，習文習武，直到順利成長為合格騎士。”

“因為王位久懸，潘德拉貢那時很有些混亂。不得已，大貴族們在主教等人的勸說下，決定選出新王。作為命定之王的依據，則是許多年前，一把湖中仙女賜下的聖劍。”

“那時候，我跟着義兄凱驅馬前去王都游覽，甚至不知道有這樣重要的事情發生。凱在旅店呼呼大睡之時，我因為好奇，在熱鬧的王都潘呂斯四處閑逛，結果，就走到了莊嚴的中央廣場。”

不僅僅是格妮薇兒，連四周的侍從們也屏住呼吸。他們多少對亞瑟王即位的那段傳奇有所耳聞，但聽當事人親口描述，又像是另一種畫面。

亞瑟說得輕快無比。“我看着那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就不禁想要擠進去瞧個仔細。我那時個子尚未長開，很靈活的鑽進人縫，溜到最前排。我望着那些衣冠楚楚的騎士們對着石頭中一把寶劍垂頭喪氣，就覺得很好笑。”

“我并不曾細細觀察周圍的權貴和教士。事實上，我就像個鄉巴佬一樣，根本識不清那些服飾裝扮。我徑直走上前，随手握住劍柄，在他們呵斥我這個不速之客前，輕松将聖劍拔了出來。”

格妮薇兒發出一聲驚嘆，聲音很小，但是亞瑟能聽見。她嘴唇像塗了蜜一樣晶瑩潤澤，仿佛在引誘他去一親芳澤。他努力克制了下遐想，盡可能平靜的繼續敘述他的故事。

“我舉起聖劍，光芒四射，閃亮耀眼。周圍的人開始錯愕，驚喜，激動，懷疑，排斥，各種各樣的情緒浮現在他們臉上。我有些緊張，但漸漸從他們的話語中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之前約定，能拔出石中劍的騎士，就是命中注定的潘德拉貢國王。”

“我當時乃一介無名小卒，甚至沒有幾個貴族認識我。就在權臣們糾結為難之時，隐藏許久的梅林猶如天降，他當衆宣布了我的身世，指出，我有足夠的資格成為新一任君主。”

“我的養父艾克特随後也趕來了，還拉着我那懵懂無知的義兄凱。有了他們的支持和推動，反對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後來，比夢還要夢幻，我迅速被推舉坐上王座，潘德拉貢的王冠也安在了我頭上。整個過程，只花費了三天光景。”

“看，現實裏的一切，比戲劇還要超乎我們想像。”他不無戲谑的總結。

稍後，作為一段傳奇的憑證，他慢慢拾起了腰間佩劍，卻只向格妮薇兒展示那蒼勁古樸的劍柄和劍鞘。“這是騎士的榮耀，是王權的象征，是湖中仙女的信任和祝福。”

“這是你的驕傲。”她回應道。

盡管四周有許多關切的眼睛，盡管侍從們仿佛企盼着他拔劍一展風采，格妮薇兒卻沒有懇請他進一步顯露聖劍的全貌。

她好似是，一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

——王者之劍，并非表演的道具。

——我願以我的榮耀和驕傲起誓，我對你一片真心。

亞瑟直勾勾盯着格妮薇兒，熱情如潮水翻湧，恨不得将她整個吞沒。被她期待的目光洗禮，他腦中恍如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言語是直接還是含蓄，只想将所思所想一股腦抒發排揎。

他喃喃道：

“我們的世界不乏傳奇。天主的雙眼注視着一切，如璀璨的星空；事物的發展，無比玄妙，卻恰到好處；正如今晚，你我坐在一起，平等而和諧，昭示未來可能的每一天。”

緊接着，他不乏沖動的朝她伸出一只手去。

周遭一切好像都變得不存在，這裏仿佛只有他和她。

“格妮薇兒？”

你可願意？

某種細微的表情，如同漣漪，在她臉上緩緩擴散。以亞瑟所見，那時間，是多麽漫長。

格妮薇兒側着身子，指尖微顫，似乎随時将去捂住自己的嘴。可在他強烈的暗示下，她終究沒有退縮，仍堅持把手遞給了他。

“我……亞瑟！”

在她的驚呼中，他毫不客氣，垂首親吻了她的手背。眼見衆多“圍觀者”紛紛瞠目結舌，他卻依舊把嘴唇壓在那之上，雙眸并無退卻之意，反而愈發炯炯有神。短短三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久。

作者有話要說：亞瑟內心戲很多，這是個感情豐富的年輕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