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尋找幫助的女王

從卡米洛特到格魯特, 若是騎最好的馬，大約只需一天一夜。但是當女王坐上馬車，帶着盡可能低調的護衛隊出行時，同樣的路程至少要花掉三倍時間。格妮薇兒比較心急，忍不住多番催促，讓隊伍快馬加鞭，速速趕路。

多虧道路都修得相當平整，否則這樣飛馳，大約女王陛下很快就會在車上吐出來了。

當然, 格妮薇兒還有個隐秘的、匆匆趕路的理由——她并不想和蘭斯洛有太多單獨相處。

畢竟，身為她的護衛隊長，蘭斯洛有太多機會獨自接近她。

保持距離, 本就是格妮薇兒長久以來的一廂情願；而面對此行路途上種種安排，她又不能一直吝于言辭、拒絕與蘭斯洛各種商議。

是夜, 女王的隊伍駐紮在一片空曠的原野。厚實的帳篷和熊熊的篝火把寒涼擋在女王的居所之外。享受着蘭斯洛無微不至的照顧，看着他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 格妮薇兒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絲淡淡的愧疚。

但默默計算了下距離格魯特城郊還有多少路程，格妮薇兒又習慣性的陷入了焦慮。

這些年，她并沒有太多機會離開卡米洛特——即便是有，身邊也往往有亞瑟的陪伴。

想到她要獨自去見梅林，去詢問那渺茫而沉重的問題……格妮薇兒深深的感到, 越接近，就越莫名的緊張。

這時候，蘭斯洛又走了進來, 靠近坐在靠椅上發愁的女王；幾乎是趁她不注意，在她并攏的膝蓋上方加了條毯子。

被他貼心卻略顯突兀的動作驚到，格妮薇兒不無詫異的望向他。她紅唇輕啓，然而，并未順利吐出拒絕或責怪的言辭。

“陛下，”對着沉默的女王，蘭斯洛的聲音裏不乏擔憂，“聽侍女們說，您不肯裹得更嚴實些。”

格妮薇兒這會兒終于回過神來。“哦，這種季節……已經炎熱起來，沒必要太過小心。”

蘭斯洛卻是低垂着頭，猶豫着道：

“親王殿下囑咐過我，務必、一定、要特別關注您的身體。”

說着，在格妮薇兒迷惑的目光中，他探究的視線将她渾身上下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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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妮薇兒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蘭斯洛的樣子有點不尋常，亞瑟是否和他說了什麽？

還沒等她發出疑問，蘭斯洛就搶先詢道：

“陛下，您是在為孩子而苦惱？”

在燭光照耀下，他清澈的藍眼睛裏仿佛有什麽在湧動。霎時格妮薇兒只覺得喉頭哽咽，無法順暢的發出聲音。

亞瑟……究竟和他說過什麽？

但現在不是她追究的時候。蘭斯洛的語氣不像是逼問、更像是篤定。

“關于一定需要梅林占蔔的事情，而陛下……您并非有孕在身的模樣。”

其實，要蘭斯洛這般直白的和女王談論這類問題，頗有些艱難。

在愛護女性的騎士準則裏，尊重她們的隐私，乃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

更何況，交淺言深，本是人際交往的大忌。

盡管有些遺憾，但蘭斯洛自忖，格妮薇兒對他的信任和親近，還遠遠不到能接受與他談論這種話題的程度。

然而，湖中騎士對于所效忠的、獨一無二的女王的憂慮，顯然不能視若無睹。

尤其是，連親王都認為這些已經嚴重困擾着女王的情況下。

畢竟，女王陛下擁有繼承人，對于王國、對于圓桌騎士團的未來，乃至對于他的意義，都太重要了。

即使并非出于私心……他也不能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尤其是，每每見到她好看的眼睛倏忽黯淡無光，原本紅潤的嘴唇被咬得失去血色，舒展彎曲的眉毛緊鎖糾纏；他就産生某種不堪忍受的心悸。

他多麽希望看到她歡欣暢快的笑容，而非憂心忡忡、迷惘不知所措的表情。

“後代的意義，确實很重大……”蘭斯洛慢慢組織着語言，小心翼翼的道。“可是，我認為，貫徹自己的思想，讓您的意志傳播下去，比單純的、留下某個血脈後代更重要。”

“一個女王的偉大，在于她為王國發展做的努力、在于她所改變的民衆生活、在于她留給後世的制度律條或者思想——唯有這些，才能讓她的名號不朽。”

“孩子，或者說繼承人，并不是陛下的複制品；那麽，他的存在也就不過算錦上添花罷了。”

“您應當是照亮世界的存在。而貫徹您的事業的繼承人……未必需要所謂的親生子來保障。”

随着心意的抒發，蘭斯洛氣息愈發順暢起來。

“其實，這些，大部分是我養母所說。”

他誠懇的看着她。“我覺得，這種觀點是合乎邏輯的。”

格妮薇兒則瞪着眼睛，盯着蘭斯洛。她着實被他突如其來的“安慰”給吓了一大跳。

但是這樣子，确實讓她注意力轉移之後，有了一點點放松……

好像，這種“強詞奪理”，真的能讓她産生些微的動搖——有沒有孩子，大概根本不是多麽要緊的事。

她無法違心的說，自己讨厭這樣的“安慰”。

大概，湖中仙女薇薇安，那個堪稱榜樣的女領主的話語……也确實能給她某些力量？

蘭斯洛繼續道：

“我的養母，她培育了許多孩子，并不止我一個。但這其中，并沒有任何一個是她的親生子。”

格妮薇兒心情已經漸漸平複。驟然聽聞他講到這一段故事，她的思緒卻忽然飄到另外一段傳言中去了。

她随口求證：“咦，我倒是聽過另一個說法，這位女領主，湖中仙女有個女兒，叫作伊蓮？”

被格妮薇兒忽然打斷，蘭斯洛倒也不顯得介懷，只是，表情驟然變得有些奇怪。

“伊蓮她……不，她不是，她只是養母的遠親罷了。她算是薇薇安的侄女。”

格妮薇兒敏銳的捕捉到他眼中的回避之意。瞅着剛剛還殷切熱忱的蘭斯洛下意識的躲閃眼神，格妮薇兒更加對某個傳聞感興趣起來。

因為，她所知曉的那個傳聞裏，出生于湖中仙女領地、被喚作伊蓮的女子，似乎是蘭斯洛的“戀人”呢。

只是，格妮薇兒不由得感到奇怪。這個伊蓮，是“這一世”才有的嗎？圭尼維爾好似從不知情——她好像完全不記得，她還曾經有過這麽一個情敵；她所描述的、有關蘭斯洛的全部故事裏，都沒出現過這個名字。

其實，格妮薇兒并不太想去追究這些東西。蘭斯洛的情感歷程，說到底，和她并不相幹。

但只要是人，總難免有那麽一點點好奇心。

現在，她恰好很想避開另一個更嚴肅的問題。而她偶然發現，蘭斯洛對這位“伊蓮”，感覺很有些複雜。

明明頰面透出一層可疑的紅，他的眉頭卻在瞬間皺了皺。

內情大約不太簡單。

蘭斯洛卻是急匆匆的把話題扭回來。“當然，陛下，若是您堅持想要個孩子，回去格魯特，找到梅林，尋求他的幫助，也許是個好辦法。梅林一直很有能耐，我們都見識過的。我的養母也稱贊他，說他擁有神秘的力量。”

“就讓我祝您得到滿意的答案，我的陛下。”蘭斯洛誠摯無比。“我相信，您一定會擁有您需要的繼承人。”

格魯特城郊，顯眼的王家學院旁，有那麽所不太引人注意的房舍。被樹木圍繞，被枝幹遮蔽，被綠葉籠罩。這裏，就是前潘德拉貢第一術士、聯合王國首席宮廷顧問梅林目前的居所。

梅林曾自言想要平靜自在的生活，除了必要時，他不再主動摻和卡米洛特宮廷裏的事。而如今，格妮薇兒卻跑來這裏，把他從“寧靜”中挖了出來，懇求他為自己提供幫助。

屏退左右，女王站在廳堂中央，望着看似掌握一切的術士，把她的苦惱和希冀一股腦倒了出來。

“梅林，我的老師，我需要你。”

老人擡眉，額上皺紋滿滿。“我還以為，得過幾年才值得這樣緊迫呢。”

“不，關乎聯合王國繼承人……如此意義重大的事情，實際上我已經過于怠慢……”格妮薇兒有些苦澀的道。

“不，還不晚。我能理解，女王和王後是截然不同的身份。後者最大的目标，自然是在後宮生孩子養孩子；前者，延續王國和促進發展肯定更為重要。至于王室的直系血脈，不算那麽緊要……”梅林好心勸慰道。

“可是，親生的孩子始終是最好的繼承人選。為了王國，為了将來，決不能輕易放棄。”

他朝女王揮揮手。“請随我過來，陛下。暫時歇一會，等太陽落下地平線，等月光成為天空的主宰，讓我好好看看你，以體察未來的跡象。”

于是，格妮薇兒依言走入梅林為她準備的“休息室”。令她吃驚的是，素來孑然一身、享受獨居生活的老人，竟有了個漂亮的女助手。

——還是在他擺滿星盤的靜室，低頭擰腰，毫不客氣的翻查着什麽。

“啊，妮謬，記得把用過的資料整理好。”

他回首望望格妮薇兒，示意助手：“啊，妮謬，這就是我們潘德拉貢-格朗斯最尊貴的人，格妮薇兒女王陛下。”

妮謬稍微怔了怔，步伐有點僵硬。不過，倒是疾步前來，恭恭敬敬給格妮薇兒見禮。

察覺女王探究的視線，梅林朝格妮薇兒道：“請容許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助手兼夥伴，妮謬。”

說“助手”，已經引起了格妮薇兒的好奇，更何況，後面還有個更重要的詞——“夥伴”。

雖然，這個詞“附帶”的意味很強？

其實，眼前的妮謬也不算年輕，女王仔細審視後得出結論。目測妮謬約莫四十歲，但相對于梅林來說，作女兒都綽綽有餘。她身材曼妙，表情豐富，舉手投足間有着成熟的風韻。當這個妮謬微微低眸，扭腰擺臀向梅林走來，女王的腦子裏，驀然出現了“媚眼如絲”和“妖嬈魅惑”這類形容詞彙。

梅林擺擺手，制止妮謬纏上他的胳膊。“這裏別動，你去收拾客廳吧。啊，順便招待下外頭那些等候的侍女侍衛。”

“謹遵你的指示。”妮謬毫不避諱，竟當着女王的面，沖梅林送出一記眼波。

梅林卻很有些慈父對女兒的無奈。“好了，去吧。”

從妮謬的步态，還有梅林那欣賞的眼神，格妮薇兒可以清晰察覺到那其中無法掩飾的暧昧。她自诩承受力不錯，但見狀也有些吃不消。

待得妮謬離去，只對着梅林一個人，格妮薇兒勉強笑道：“看來老師找到了個合适的‘夥伴’。”

她略用力的咬着那個詞，梅林自然聽出來了。他摸摸鼻子，倒并不很尴尬。“目前階段，還是，嗯，她是個很适合的助手……妮謬是個不錯的姑娘，精明能幹，體貼入微，雖然有些地方會熱情得過分，但總體并不出格。”

話語中各種隐隐的自相矛盾，使格妮薇兒聽了不由得想笑。但考慮到梅林對于她，對于王國的重要性，她還是鄭重的問道：“可以談談她的來歷麽？”

梅林點點頭。“其實，她幾乎算是離家出走，後來被我收留。杜諾尼亞，她曾經生活在那裏，但她已發誓和過往決裂。她曾吃過不少苦頭，個性有些偏執，但是很聰明。她也很有魅力……你瞧，她眼底飽含着各種情愫，像一汪深沉的湖。呵，我猜她祖上也許也亦來自于斐伊湖……不過只是猜測，我并沒有印證。”

若非梅林一直顯得很冷靜，格妮薇兒真是懷疑他昏了頭。如此不同尋常的親密關系，在他嘴中竟好像很自然而然一般。雖然年齡差距懸殊，但一個有情，一個有意……她倒很想問問，他計劃何時把妮謬升級為“伴侶”？

不過，梅林一句話，把格妮薇兒注意力的焦點拉回到自己身上。“好了，陛下，請稍事休息。我們等到夜晚降臨，就可以開始了。”

日暮過後，格妮薇兒依照梅林的指示，穩穩立在靜室中央，就站在梅林的魔法陣中。這晚的月光頗為黯淡，星芒鋪在她身上，恍恍惚惚，迷迷茫茫，似有似無。

只見梅林有條不紊的擺弄着星盤，神情卻越來越凝重。

“這一次，你身上籠罩着深深的迷霧，陛下，我看不清楚……”

他抱着頭，發出一聲□□：“抱歉，我的能力是多麽局限，我的感覺是多麽無力。我無法，我無法……”

格妮薇兒固然深受打擊，倒還能勉強維持儀态。不斷提醒自己要樂觀，她深吸口氣，望着沮喪的老人。“但是，至少沒有否定的信號，對嗎？”

“是的，那裏面充滿了迷惘和未知。”梅林頗為愁苦的點頭。“無法顯現答案。”

格妮薇兒長嘆一聲。“好吧，即便沒有神秘力量的幫助，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聽之任之，放棄努力……雖然醫師們都認為這種情形非常費解。”

梅林沉寂了一陣子，才如夢初醒般，道：“對，你說的，關于這件事，他們沒檢查出何種異常。”

“是的，所以我才覺得十分難受。”格妮薇兒蹙眉道。

“哦，多麽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找不到任何異常？”梅林搖了搖頭。

格妮薇兒真摯的、幾乎是哀求的目光籠罩着梅林。“我的老師，博學如你，除了占星之外，可還有……其他辦法？”

梅林心裏油然升起一股對未知的畏懼。

亞瑟也曾告知他，宮廷禦醫們的無能和無奈。

亞瑟還期盼，借由他的觀測，能發現格妮薇兒的問題所在。

可是，好像這次，他真的一頭霧水，無能為力。

指望傳統的醫療，似乎被證明了不行。而他，也不能從星星那裏獲取更多答案或線索。

那麽，或許，問問那個古怪的女人，會不會有什麽收獲？

如果說，神秘學不可靠，宮廷禦醫也一籌莫展，那麽，是否可以讓那個女人試一試？

梅林握拳放在嘴邊，輕輕咳了兩聲。

“如果說，還有誰能幫你想想辦法，我大概知道這麽一個人。”

“誰？”格妮薇兒用力把眼淚縮回眶中，拼命壓着嗓子問道。

“摩根。”梅林終于艱澀的道出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當當當，摩根終于出來啦！

不用猜也知道她的戲份了吧～～～